这回凌元大师一点没有用什么玄之又玄的话让她自己去领悟,而是直接道:“你们同体同魂,自然是一人,只是走了不同的路,记忆有所不同。例如你若今天未来见我,而是去了他处,你说来见我的这个你,和去了他处的你,可是同一人?”
他的意思是,顾晚就是她,她就是顾晚。
只是走了不同的路,所以记忆不同而已。
虽然赵恩铤一直都跟说她就是“顾晚”,阿晚心中也隐有此猜测,但此时听到凌元大师的肯定仍是震住,呆呆地看着凌元大师好半晌反应不过来,良久之后才道:“大师,为何会如此?”
凌元大师笑了一下,道:“施主,老衲刚刚说了,世上之事,有果必有因,我看到你的果,但却也看不到你的因,你想追其因,便自己试着去慢慢追寻吧。”
“那大师,我还会有一日再回到我记忆中的那个世界吗?”
“既然已是记忆,便已经是过去之事,施主,你对那些前尘往事心中可有何挂碍?”
挂碍吗?阿晚有些迷茫,她刚刚变成“顾晚”之时对那一世的确很牵挂,可是现在,除了她的母亲云氏没有寻到,其他人在这个世界却都在,都很好,只要她能再寻到她母亲,知道她安好,其实,她竟然对那个世界已经没有那么牵挂。
至于原缜......说实话,经过和赵恩铤这些日子的相处,就算她变回赵云晚,她还能心安理得,再有以前那般的心境嫁给他吗?
思及此她的心中就是一震。
为何她觉得自己纵然变回赵云晚,也不可能再嫁给原缜了......是因为觉得自己和自己的兄长那般亲热过,已然是负了原缜,所以不可能再嫁他了吗?
茫然中她听到凌元大师又道,“若你心中有惑,便去解了这惑,若心有挂碍,便解了这挂碍,但你身在此处,必是有身在此处之因,由心而为即可。”
***
阿晚出了元一堂便看到了正在外面等着自己的赵恩铤。
她听懂了凌元大师的意思,其实说来说去就是说她就是顾晚,至于记忆的错乱和突变,自然有其缘由,她若想知道什么,就试着去查索好了。
那是什么缘由呢?
总不会就是让她寻回自己真正的身世,找到她母亲吧?
她看着赵恩铤,原本自己的继兄,现在自己的未婚夫。
若她就是顾晚,那这一世他就是自己的未婚夫,那她现在,要如何处理和他的关系?
阿晚站在门口就那样看着赵恩铤很久都没有动,赵恩铤见她傻愣愣的不往前走,便自己向着她走了过去,及至到了她面前,也没问什么,只是伸手替她理了理斗篷,然后握住了她的手,温声道:“我们回去吧。”
他的手很暖和,握了她的手,手心的热度从她的手上一直传到她的身体里,全身都好像暖和了起来。
阿暖“嗯”了声应下,就随着他往前走了一小截,见他一直都未再说什么,这才略侧了脑袋抬头看他,低声问道:“哥哥,你不问我我和凌元大师都谈了些什么吗?”
“你会和我一起去北疆吗?”他答非所问道。
阿晚:......对他来说,这个才是最重要的吗?
她又是“嗯”了声,先前从凌元大师处出来之时心中的恍然若失和怅然之感渐退,一股细细的甜蜜之感从心底慢慢升了上来,但伴随这升起的甜蜜,又另有一点失落和不安渐渐弥漫。
阿晚的复杂心思自不必提,而赵恩铤的嘴角却是微微往上扬了扬。她出来了,对他的亲近没有丝毫抵抗排斥之意,这对他来说就已经足够,至于她和凌元大师谈些什么,他就是猜也已经能猜到七-八分,又何须急着问?
***
元一堂是在后山深处,凌元大师不喜人打扰,赵恩铤带来的侍卫都在后山外等候,两人从回廊转了几圈,在途中一个必经之亭又看到了原缜,阿晚看到他的身影,意外的看过去,正和他看过来的目光相对,她的脚步就是一顿,对上他的眼神惊怔了好一会儿才有些仓惶的避了开去。他此刻的眼神,阿晚以前从未见过的......像是碎裂的剑锋,看得阿晚心悸又痛。
她下意识就抓紧了身边人的手,转头看向了赵恩铤。
赵恩铤的眸色深了深,他慢慢揉搓着她的手,道:“看来,他是在等你,晚晚,你想过去和他说几句话吗?”
“你想和他说话,我就在这里等你,若是不想,我们就离开。”
阿晚被他捏着的手有些痉挛,她并不想和原缜说什么。
现在这种情况,她能跟他说什么?
可是刚刚他那个眼神像是细针一样插在了她的心上,又让她说不出一个“不”字来。
赵恩铤伸手捏了捏她的耳朵,道:“过去吧,后日我们就要出发去北疆,以后可能很难再见一面了。晚晚,原二公子他......很可能他也有一些你是赵云晚时的记忆。”
阿晚猛地瞪圆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他也在看着她,不错过她面上的丝毫神色变化,道,“这是我的猜测,为何会有这等猜测,回去我会跟你解释的。你过去和他告个别吧。但是晚晚,你记住,不管是你记忆里的赵云晚,还是现在的你,任何时候,你都不欠他分毫。你现在,跟他更是毫无关系,你是我的,未婚妻。”
让你过去,只是跟他道别而已。
也是跟赵云晚和他的过去告别。
“哥哥。”
她抬头看着他,急急地唤了一声,她此刻因为先前他那句“他可能也有一些你是赵云晚的记忆”而极度混乱,所以也就忽略了他刚刚那一长串话中的信息和疑点。
此时她只觉心里乱得很,看着他,想再问一问什么,可是,那边原缜就那样看着他们,还在等着她,她还能问出什么?
此刻他怕是也不会再说什么了。
她的眼中慢慢浸出一层泪意,那一刹那,她心中竟然划过一个匪夷所思的猜疑,面前这个人,其实他什么都知道,他根本就什么都知道,可是这猜疑稍纵即逝,她想,她大概真的是疑神疑鬼想得太多了。
她从他手中抽出了手,道,“好,我去跟他告个别。”
***
对面亭子里的原缜一直在看着不过百步开外的两个人之间的互动,隔着风雪,看到他握着她的手,看到她微仰着头和他说话,他帮她捋着头发,看到他的手从她的脸颊上划过,两人低声说着什么,然后他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
他只觉得自己的心就像是放在火山来回得烤,痛到已经麻木了,然后又被人掏出来,再扔到了雪地上,“刺啦”一声,再因为极寒,碎成碎片。
面前的这个她,到底是不是他的阿晚。
如果不是,他又要到何处,去寻回,他的未婚妻。
他就这样自虐般地看着,终于看她从他手中抽出了手,然后转身向着自己走了过来,好像曾经无数次,她曾经向着自己走过来一般,他突然想起,那时候,他好像也曾经看见过,赵恩铤就在他们身后看着。
第28章 如何放手
原缜看着阿晚走近, 再看她在自己几步远处站定, 对他行了一礼, 道:“原二公子。”
原缜看着她, 有很多的话想说, 有很多的话想问, 可是对着她疏离的眼神和表情,那些话却都被卡在了胸前,一句也不得说。
他盯着她, 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因为曾经拥有过,虽不见时亦相思, 但却知道她就在那里,知道何时可见, 知道何时她会嫁给自己,两人将会相伴一生。可现在, 却连见一面都是戳心戳肺的奢望,此刻过去, 下一次再见还不知道要再等到何时。
更令人难以忍受的是,想起她时, 她可能正在另一个男人的怀中。
阿晚曾经是他的未婚妻, 对他, 他的眼神都很熟悉。
此刻他的眼神看似尖锐冷淡, 但眼底深处的情意和痛楚几乎掩饰不住, 让人心惊肉跳, 阿晚有些受不住他这样的目光, 她记得上次在大长公主的梅园之时他还不是这样,这中间是不是又发生了什么?她都忍不住怀疑赵恩铤说原缜有了赵云晚的记忆是真的了。
正在阿晚皱眉想着如何开口,打破现下因着他的眼神而有些凝滞的气氛之时,他终于开口,语气中略带了些讽刺道:“赵世子竟然让顾姑娘单独过来跟在下说话,可不知有何缘由?”
阿晚心里叹了口气,若原缜没有赵云晚的记忆,“顾晚”和他素无交集,自己看到他独自在这里竟然撇了自己的未婚夫过来和他说话,的确是很突兀了。
不过她自是早有准备。
她道:“原二公子还记得上次大长公主提过的和我有几分像的故人,还有我曾经说过的,那位和我长得很像的姐妹吗?那时原二公子说会帮我去查问,后来原姐姐也跟我说过,原二公子查到大长公主提的那位故人就是和亲远嫁至西夏的云宁郡主。”
她顿了顿,在原缜紧盯着她的目光下继续道,“所以我特地过来是想要为此事多谢原二公子的。不过,也是想要跟二公子说一声,此事就到此为止吧,二公子不必再继续查下去了。”
“为什么?”他只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面前这个人死死的攥着,攥得一抽一抽的生疼,他轻笑一声,仍是用着他惯有的讥讽语气道,“是因为不需要我了吗?因为顾姑娘已经知道那个人是云宁郡主,所以后续的事情有赵世子帮姑娘查就足够了吗?”
“呵,原来我对姑娘来说,一直都是用完即弃的啊?”
阿晚皱眉。
这是什么话?偏偏要命的是,她还觉得他话中是另有所指。
她抬头看他,便看到他盯着自己的眼神已经有些破碎凌乱,他这个样子,分明是情绪有些不正常了。
她不想再多纠缠,更不想激怒他,遂正了正神色,道:“原二公子误会了。那些不过是些陈年旧事,当初我是不知道大长公主的那位故人就是云宁郡主,这才存了好奇之心,想着不过只是私事,查一查也无所谓。但公子当明白,牵涉到和亲郡主,西夏皇族,就已经不再是私事了。原二公子觉得,我和西夏的王妃娘娘生得有六-七分相像,这对我来说,会是件什么好事吗?所以,还请原二公子就此罢了,后续之事也不要再深查了吧。”
“多谢二公子,上次的救命之恩也在此谢过。”
她说完就冲着他又行了一礼,便转身准备离开。
他看着她的背影,在她准备踏下石亭的台阶之时终于又出声道:“那顾姑娘所寻之人,是这两位吗?若是顾姑娘不打算让在下替姑娘再寻,这幅画,姑娘是想拿走,还是想继续留在在下这里呢?”
画,什么画?
阿晚听到他的声音根本来不及细思就已经回头,然后眼睛盯着原缜手中展开的画,虽然明知道自己不该有任何异样,但那一刹那,真的根本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表情和神情。
他盯着她,没有放过她脸上的每一丝表情,道:“顾姑娘,你认识这画中的女子吗?”
阿晚强忍下了差点夺眶而出的泪水,垂首向他行了一个屈膝礼,克制了声音中的颤音,尽量以寻常语气道:“二公子,这画中之人原是我的故人,不知公子是于何处得了这副画像,又是否已经得知了画中母女的下落?”
原缜没有答她。
亭中一片寂静,静到好像可以听到雪下下来沙沙的声音。
阿晚盯着他的鹿靴,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在一片寂静中听他轻声道,“晚晚,你记得那个腰带吗?那个就是我的未婚妻所赠,那个云纹,也是她亲手所绣。”声音明明很轻,却是像锤子一样击在她的心上。
阿晚猛地抬头,就那样看着他,看到他的眼睛紧紧锁着自己,已经从先时的隐忍,变得咄咄逼人,又似乎烫得吓人。
他又唤道,“晚晚。”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对着他的眼神,阿晚知道此时自己若再不离开,后面怕是不知道要如何收场。事实上,此刻不离开,她也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难道要哭哭啼啼的相认,扑到他怀中一番诉离情,认他做未婚夫吗?
她做不来这种事。
也不会允许自己陷入那种境地。
更何况身后还有赵恩铤就在那里站着。
她近乎机械地行了一礼,有些哆嗦地道:“二公子逾矩了。”
说完便再不犹豫,转身就踏上了台阶要往下走,可是她不过刚刚踏了一步,一个踉跄差点滑倒,左手手腕上同时也传来一阵剧痛,是有人拽住了她的手。
“晚晚。”
“放手。”
两道声音先后响起,随着后面的那道带着满满杀气的“放手”,一柄闪着寒光的剑已经落在了原缜握着阿晚手腕的胳膊上。
阿晚抬头,看到的便是立在自己面前一身玄衣,身材颀长的赵恩铤,此刻的赵恩铤,阿晚才想起来,为何上一世自己那么怕他,此刻尚未近他身,她已经感觉那杀气侵入自己身体了。
而原缜的目光从阿晚的身上移到那道锋利的剑刃之上,也移到对面的那人身上。
他冷笑,一字一句道:“赵世子,是你,到底用了什么手段,换了晚晚的身份,把她扣在了你的身边,让她变成现在的顾晚,成为你的禁脔吗?”
“放手。”赵恩铤根本不屑回答他的话,只冷冷重复道。
原缜轻哼一声,声音如冰道:“若我不想放呢?我不放,你又能奈我何?”
赵恩铤的手一动,可同时阿晚已经向着他扑了过去。
阿晚太了解赵恩铤,在原缜一开口说“若我不想放”之时,她便已经扑到了赵恩铤的身上,用另一只手抱住了他的胳膊。她知道,他一定不会跟原缜废话,一定会直接去废原缜拉着自己的那只手。
她更知道,原缜的功夫虽然不错,但却远远不是赵恩铤的对手。
所以她抱住了赵恩铤的手,阻止了他的动作,才回头对原缜认真道:“二公子,不是他能奈你何,而是,这是我的手,我,请二公子放手。”
原缜的眼睛瞬间就红了,在他发怒之前,阿晚也已经放开了赵恩铤,对原缜继续声音清冷道,“我请二公子放开我的手,难道二公子也要跟我说一句,你若不想放,我又能奈你何吗?这与登徒子,又有何异?”
原本阿晚一直害怕把原缜牵扯进来,害怕因为自己而让原缜和赵恩铤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