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做什么?”
一直都是笑容满面的丽兹突然这样看我让我心中有些不安。
我思考了一阵,想出一个能让人接受的理由。
“因为……我也想让弗雷尔的父母和姐姐再见他一眼。”我低下头不敢去看丽兹的脸,“毕竟,弗雷尔的死亡并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情……”
亲人似乎是吉普赛人的软肋,听到我提到弗雷尔的父母之后,丽兹表情柔和了下来。
“我的孩子,原本复生的人是不能出罗姆镇的,但是如果因为这种规矩而让父母与孩子无法见面,那这种咒法便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我抬起头,微笑着的丽兹对我皱起了眉。
“但你要向我保证,七天之前必须要把弗雷尔送回来。”
在我的再三保证之下,丽兹才给弗雷尔左手上套上了一个银环。
“这是保证弗雷尔能走出罗姆镇的道具,无论如何都不能取下来。”
等做完一切后,天早就黑了下来。
丽兹建议我再待一个晚上再走,可奥莉那边明显已经不耐烦打了好几通电话催促,再加上我足足一个星期没有吃药了,已经隐隐有要出现幻觉的征兆。
我决定连夜赶回去。
“现在多待一天,弗雷尔就和他的父母相处的时间少一天。”
丽兹见我态度坚决,也没有再强制性的要求我留下来。
相反弗雷尔表现的非常听话,基本我提出的任何要求他都会顺从,只不过和我之间总会隔着一段距离,似乎刚复活时所表现出来的亲昵只是我一时的幻觉般。
弗雷尔还是那个内敛不爱说话的孩子。
从罗姆镇出来穿过树林,他和我交谈的话语不超过五句。
坐上车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拿毛毯将自己裹的紧紧的。
如果是和奥莉在一起,即使是不说话也不会觉得尴尬,但弗雷尔自从上车之后的一言不发让我觉得有一丝的尴尬。
“弗雷尔……我能这么叫你吗?”
我尝试着先和他搭讪。
车内后视镜里倒映出来被毛毯裹住的身体动了动,似乎是在向我点头。
“你还记得生前的一些事情吗?”我觉得这样直接问有些没有礼貌,“不……我的意思是,你的姐姐奥莉希望知道一些你死前的事情……”
似乎是听到了熟悉的名字,弗雷尔埋在毛毯里的脑袋终于抬了起来。
我全神贯注的车内后视镜观察他的表情,就看到他动了动嘴唇。
“前面……”
我顺着他说的话将视线重新移回挡风玻璃上。
远光灯照亮着前面一大块范围,一根硕大的褐色树干倒在路中间。
我猛的踩下刹车,身体随着惯性撞到方向盘上。
“该死!”这树恰好拦住了整条道路,我扫了一眼GPS导航上的地图,已经离罗姆镇有些距离,掉头回去明显不现实,清理路面的人可能明天早上上班以后才会来。
这就意味着我可能要在这个鬼地方呆上一个晚上。
“该死!该死!该死!”
我狠狠击打着方向盘,将喇叭按的直响。
更糟糕的是头疼,七天没有药物的抑制让我的神经已经到达了极限,疼痛让我视线有些模糊,脑中嗡嗡出现杂音。
恍惚中,我忽然想起遗落在口袋里的几片药片,急忙从口袋中掏出来往嘴里塞去。
“你在吃什么?是药吗?”
一声清脆的少年嗓音从我耳后响起,我扭过了头。
弗雷尔不知什么时候扒上了我车座的后背,嘴唇近的几乎贴到我的脸上。
我的身体不自觉的颤了颤,温热的呼吸喷在我的脸上,顿时将我脸颊那一片肌肤沾染的湿润起来。
他低下了头,褐色的眼睛似乎冒着绿光。
我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只猎物,一只被野狼盯上的猎物。
“你在发抖,我的娜塔莉。”
他伸出了手,拂过我的脸颊,向下滑去,扁平的指尖抵上我的脖子,犹如肉垫中探出的钩爪,滑过我的皮肤,勾进我的衣服。
他确实这么做了,手指顺着衣领,探了进去,脑袋歪斜,嘴唇贴上我的脖子。
我浑身都在颤抖,不知从哪来的力气,一把推开了贴住我的男人,拉开车门跑了出去。
这无疑是最为愚蠢的决定。
人类的眼睛自进入黑暗后,便完全失去了作用。
我看不清眼前的场景,只是跑了几步便撞上了树干,摔倒在地。
“娜塔莎,你是要和我玩捉迷藏吗?”
少年的嗓音脱去原本的清脆与干净,变作嘶嘶向外吐着蛇信的毒蛇。
我缩卷着身体,向地面那一层厚厚的树叶层中钻去,祈求着黑夜能掩盖我的存在,蒙蔽他的眼睛。
我看不见他,听觉却在这一刻变得更加灵敏。
‘滋啦……滋拉……’
那是踩在落叶上,碾碎发出的声响。
他仿若一个披着人皮的恶魔,步履缓慢的在黑夜中的树林行走,去寻找着他的猎物。
“让我闻闻,你身上香甜的味道。”他深吸一口气,陶醉似的感叹道,“我最爱的糖果般甜蜜的味道。”
我捂住嘴巴,不敢用力呼吸,不敢发出一声声响。
滋啦滋啦踩在树叶上的声响忽然停了下来,仿佛是放弃了寻找。
我眨了眨眼,放下捂住嘴唇的手掌。
“找到你了,我的娜塔莉。”
毒蛇的嘶嘶声在耳旁炸响。
尖叫声在喉咙中聚集,我甚至都还没能张开嘴,双脚便被抓住从树叶的掩盖中拖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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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我的娜塔莉……”
手指从衣角的间隙中探去,抚摸着我因为挣扎脊背拱起的骨骼,轻柔的按压着,柔软的发丝贴在我的耳侧伴随着刻意喷洒于我耳畔的气息。
“我的娜塔莉……”
我的神经紧绷,如同一根拉紧了的琴弦,正被人置放于手指间,随意拉扯。
我紧闭双眼妄图去屏蔽外界的一切干扰,但大脑却不受控制的将一些本该掩盖的记忆拖拽出来,暴露于外。
那些愉快的、黑暗的,混杂着绝望与快乐的记忆,也是我耗尽一切想要去遗忘的记忆。
我从不知道一个人的记忆会如此的复杂,将痛苦与愉悦混合与一体。
“还记得吗?娜塔莉……”
随着‘嘶拉’一声爆裂的声响,我的眼前浮起一阵浓浓的黑烟,燃烧的火焰将我眼前景色模糊,焦黑的手臂如蛇般蜿蜒缠绕于我的手臂之上。
我尖叫着仰起头,拼命的挣扎起来,脑袋剧烈的上下摇动妄图将这些场景从脑海中摇走。
‘嘟’的一声。
我猛的抬起了头。
“女士?”身着黄色衣服的男人敲了敲我的车窗,“你还好吗?”
我喘息着,视线自然的向前飘散,一样与他身着黄色衣服的几个男人低头清理着挡在路中央的树干。
“昨晚这棵树被闪电劈倒了。”注意到我的眼神,身旁的男人耸了耸肩,“我们刚来的时候,你正在睡梦之中,我们弄出了很大的声响都没能把你弄醒。”
他笑了笑。
“然后车喇叭响了起来。”
我低下头,应该是我刚才摆动脑袋的时候撞到了方向盘的正中央,将喇叭给按响了。
我眨了眨眼,那种贴附于耳垂,喷洒热气的触感还没能从我的身体上消失,我脑中如同浆糊一般混成一团,一时分不清现实与虚幻。
“女士,你的脸色不太好,做噩梦了吗?”
我有时候恨极了美国人的热情与自来熟,如果那是梦,梦中的场景也是羞于出口无法形容的可怖景象。
“我只是头有点痛。”
我干巴巴的回应他,眼神扫过车内后视镜,在扫视到了一团缩卷的黑影时猛的转过身。
褐色头发的少年身体仰靠于车后座上环抱着自己,他紧闭着双眼,褐色的睫毛于晨曦照射进来的微光中变得几乎是半透明。
就像是天使一般。
奥莉无数次形容过她的弟弟,就像是天使一般。
巧克力色的头发睫毛与脸上零星的雀斑。
我忽然放松下来,大概是觉得这气质柔软的少年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会像是我记忆深处的那个男人般。
巧克力色的浓密睫毛颤了颤,似乎是刚从美梦中苏醒,粉色的嘴唇都是带着笑意的。
“他是你的弟弟吗?”站在车外的男人忍不住搭了一句话,“我们刚到的时候,他正给你披上毛毯。”
我怔了怔,注意到少年因为寒冷环住自己身体的手臂,低头扫视自己身体,毛毯紧紧的裹住我的身体即便是在转身的动作中也没有滑落。
就像是一个天使一般。
奥莉说得没错,我望着缩卷于车后座的少年,心中突然腾升出一丝愧疚。
清理树干还需要一些时间,我摸了摸口袋中的药片,回想之前出现的画面,没有药物的控制,终于出现了幻觉。
我不太清楚后续的路程中还会不会接着出现幻觉,犹豫了一阵,将从口袋里掏出的药片全都呑了下去。
对于我平时摄入的药物量,仅仅就是这几片药,根本就起不到什么作用,但也聊胜于无。
我站在车外,深深吸了一口气,接着将裹在身上的毛毯脱了下来,走到车前将后车门打开展开毛毯。
我的动作并不轻巧,毛毯刚刚搭上弗雷尔的身体时,那双巧克力般的双眼就睁开了,一眨也不眨的盯着我。
气氛顿时尴尬了起来,我干笑着。
“嗨……”
他没有回应我,只是歪过头,巧克力色的眼球将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
“你吃了药?”
软如小猫呜咽一般的语调带着的却是笃定的语气。
我忽然记起来奥莉对她弟弟的评价,善良而又温柔的孩子。
他伸出了手,看样子有些犹豫,手臂伸出了又收回,最后往车座旁挪了一些位置给我,小声的说了一句。
“睡觉吗?”
我望着耳根都已经通红了的孩子,笑着抱着毛毯挤进后座,用毛毯将他包了起来,从地下复活的时候,他只穿了一身薄薄的衬衫和裤子,毛毯裹上去的时候都能感受到他皮肤的冰冷和微微的颤抖。
“如果奥莉知道,我把她的小宝贝给冻坏了,她会杀了我的。”
弗雷尔通红着脸,从毛毯里探出一只手来,将裹住他的毛毯拉开一角,搭在我的身体上。
“一起……”
我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伸手捏了捏他的鼻子。
“昨天还离我离的那么远,今天就亲近了?”
想起来还是觉得不可思议,明明没见过弗雷尔几面,可却能感受到一种亲近感,从他复活开始,这种亲近带着一点熟悉的感觉越来越浓重。
“也许我们有血缘关系?”我开玩笑般的戳了戳他的鼻子。
“我昨天也觉得一切非常的陌生与可怕。”
弗雷尔皱了皱眉,握住了我的手,双眼与我的眼睛对视,非常认真的回答道。
“但我也听到一个声音不断在我脑中说着。”
看到他如此认真严肃的模样我也对此产生了一丝兴趣。
“说的什么?”
弗雷尔望着我。
“他不断的说着,我爱你。”
我手臂一颤,心中忽然腾升起了一丝希望,我托住他的脑袋,与他四目相对。
“那现在呢?他在哪儿。”
弗雷尔眨了眨眼,低下头,表情变得有些愧疚。
“但那是我在听到召唤回来的时候,只有一瞬间,现在我听不到了,对不起……”
我想起仪式时我一时精神失去控制回忆起的一些东西。
其实答案早在半年前已经得到了,祖母拒绝我的理由,没有身体就召不回来灵魂。
“你不需要道歉,弗雷尔。”我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我得跟你道歉,召回仪式的时候想到了别的东西。”
弗雷尔红着脸,脑袋在我的掌心中蹭了蹭。
“没有关系。”
弗雷尔的记忆似乎出了一些问题,他回忆不起死亡前发生过的场景。
“好吧,奥莉会失望了。”
问了半天没有问出具体内容,我的太阳穴抽痛的厉害让我不得不按揉来减轻疼疼痛,就在这时太阳穴上忽的多出了两根手指。
我微微瞪大了眼。
弗雷尔对我微微一笑,手指按在我的太阳穴上轻轻按揉,打着圈。
他的手指就像是施了魔法一般,紧绷的神经在这轻缓的按揉下放松下来,那指尖像是带着电,将这一片的肌肤都按的酥麻发软。
眼皮忽然像吊了千斤铁般沉重,我眨了眨眼。
“睡吧……”
弗雷尔托住我的脑袋,将包裹住他的毛毯拉了拉把我一同裹了进来。
毯子被他的体温捂热,热乎乎的将我包裹在其中,和很早之前腐烂味或者是刚复活时所带的泥土味不同,弗雷尔现在身上散发的味道才让我有种他确实是活人的感觉。
“睡吧……”
他低声哼唱了起来,我脑中炸裂般的疼痛随着这轻柔的歌声剥离如烟雾般离去,他低下头将额头贴了上来。
我望着那双褐色的眼睛,恍惚中,我似乎看到有绿色的电流在粘稠的巧克力中跳跃翻腾。
“睡吧,娜塔莉。”
我闭上了眼,陷入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