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学生不知。”
“……”
先生握着书的手紧了又松,好歹能说出一两句了。
最后先生在复杂的心绪中欣慰地看了眼殷呖呖,“坐下吧。”
他转而看向自己最为满意的学生,长叹一声:“鹤安,你来为殷呖呖解释一下。”
易鹤安施施然站起,朝先生施了一礼,声音不急不缓。
“回先生,意为治理一个拥有一千辆兵车的国家,就要严谨认真地办理国家大事而又恪守信用,诚实无欺,节约财政开支而又爱护官吏臣僚,役使百姓要不误农时。”
先生点点头,抬手示意易鹤安坐下后,视线重新移至殷呖呖身上,语重心长道:“殷呖呖,你与易鹤安既为邻里,又为同窗,平日要多向他讨教功课。”
向易鹤安讨教功课?
殷呖呖的眸子一眯,她殷家镖局与易氏商行不对付是红鲤镇家喻户晓的事情,先生居然要她向易鹤安讨教功课。
思及近日种种,殷呖呖露出一抹乖巧的笑容:“呖呖谨遵先生教诲,定会不耻下问。”
本来很满意的先生一愣,极其有耐心地道:“殷呖呖,不耻下问并不是如此用的。”
殷呖呖歪歪脑袋,那张不施粉黛却也精致漂亮的脸蛋,故作迷迷糊糊艰难思索时着实可爱,再看向先生,眼睛亮晶晶的。
“不媿下学?”
“……”先生尽量平和语调,“也不对。”
“嗯……”
殷呖呖似懂非懂地点头,再看向饶有兴致打量自己的易鹤安,甜甜一笑:“既然易鹤安好为人师,那我一定虚心求教。”
“……”
先生从来没有发现殷呖呖居然肚子里还装了不少词儿,虽然用得都不对。
但他只能不停地宽慰自己,知道总比不知道的好。
这接下来的半天,先生怕挑战自己的耐心,就再没提问过殷呖呖,殷呖呖舒舒服服地待到下学。
赵笑笑正准备问自家老大今天该去捉蝈蝈了,结果那身玫红色劲装张扬地从自己眼前走过。
殷呖呖抬脚,那只黑皮掐银丝的长靴就踩在易鹤安长指还未触碰到的书本上。
“易鹤安,你能耐啊。”
易鹤安抬眸,深邃的黑眸冷冷地盯着眼前同样冰冷望着自己的殷呖呖,约是怒极反笑,忽然一阵低低的笑声从他喉咙里发出。
“易某还真没什么能耐。”
他嘴角捎起笑,很浅,不疾不徐地道,“不过,就如殷大小姐所言,易某好为人师,又不忍见殷大小姐蹉跎光阴,万不得已使了点小计谋。”
“你……”
殷呖呖倒是没想到易鹤安承认得那么爽快。
先生最近对她格外“关照”,猜想就是易鹤安在背后与先生说了些什么。
当然绝非是什么坏话,估计是“殷呖呖虽是性子顽劣悟性极好”云云,再拿出她老爹对先生的恩情百般游说,让先生决心拯救她这个废料。
“殷大小姐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倘若没有,麻烦大小姐高抬贵脚。”
易鹤安见着殷呖呖那张脸愈发阴沉,他的心情就愈发舒畅,就连被殷呖呖踩在脚下的书都丝毫不介意了。
“你就不怕我打死你?”
殷呖呖岂会不知看自己吃瘪的易鹤安会有多畅快,她咬牙,凌厉的目光若是可实质化,易鹤安早就被她万箭穿心。
易鹤安注视着殷呖呖那双黑得发亮的眸子,透着的丝丝危险与狠厉就像是夜行的狼,他知晓殷呖呖要动手绝对是往死里打的。
于是他的唇瓣紧紧抿起,两人静静地对峙后,他缓缓道:“君子动口不动手。”
手字音落罢,殷呖呖就只手揪住他的衣领,“呵,哪个混球曰的君子动口不动手?我还子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呢,今儿我就动手怎么了!”
学堂里还未走的人注意到动静纷纷看过来。
一身玫红的少女揪着比她高出一个头的少年,那张巴掌大的小脸颇为凶狠地昂着,嫣红的唇不停地吐着威胁的话。
他们面面相觑,学堂里多是镇子一并长大的伙伴,对于殷呖呖与易鹤安时不时地剑拔弩张,他们已经习以为常了。
但殷呖呖揍起人来的厉害,他们都知道。
伤筋动骨一百天,被殷呖呖打过得三百天。
而易鹤安是要参加今年秋闱的,是全镇的希望,可千万不能再向往年一样出意外……
他们犹犹豫豫地想开口,可又怕惹祸上身,于是将目光投向赵笑笑。
赵笑笑清清秀秀的脸满是委屈,为什么又是他?
在众人期许凝重的目光中,他颤巍巍地走向殷呖呖,还没来得及开口,殷呖呖头一偏,一记刀眼吓得赵笑笑差点跪地上叫老大别杀我。
众人:“……”
他们怎么会突然寄希望于赵笑笑?
殷呖呖收回虐杀赵笑笑的眼神后,重新看向易鹤安。
当事人易鹤安反而面色无波无澜,只是在察觉揪着他衣襟的手不停地收紧,他的唇紧紧抿成直线。
“你知不知道这几天我过得都是什么日子?每日读书读的我都要吐了,读书吐了不说,我还得……”
殷呖呖气得肩膀直颤,她最看不惯易鹤安淡如止水的样子,这样就会将气得不得了的她衬得很没场面。
就像现在,明明被自己抓在手里,他却还镇定地要死,而她揪着他,就只是揪着易鹤安的衣襟而已。
殷呖呖那个气啊。
殷家和易家是不对付,但她可不像易鹤安这种卑劣小人。
没错,殷呖呖就是看不起易鹤安的做派。俗话说无商不奸,到易鹤安这里简直发挥到巅峰。
自幼相识时,易鹤安就是个善于虚与委蛇的卑劣小人。
她狠狠地将易鹤安往下一拉,两人贴面贴得很近,呼吸相互紊乱着。
易鹤安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微弯的嘴角扯起一抹挑衅似的不屑。
殷呖呖气得手抖,咬牙切齿道:“等你秋闱结束,我再揍死你。”
撂下狠话,她就生怕自己反悔立刻让易鹤安血溅当场,手指一松,掌劲狠厉地推开他。
幸亏易鹤安早有防备,死死扶着桌角的手指节泛着青白,硬是稳住了身形,没有栽倒。
他入鬓长眉紧紧地皱着,望着殷呖呖眸色愈发森寒。
殷呖呖斜睨了他一眼,面露讥诮,转身拎小鸡崽儿似的拎起赵笑笑。
“走,捉蝈蝈去。”
殷呖呖那道玫红的身影消失于学堂,旁观的几人纷纷上前,“鹤安,你没事吧?”
“无碍。”
易鹤安摇摇头,视线落至渐行渐远的那点玫红,嘴角微微下撇不至于透露情绪,可眼神满含讽刺。
殷呖呖就是自恃极高,从小便是如此,长大后只增不减,这股自恃让他从始至终都稳操胜券。
甚至于因为年纪增长后她更能控制情绪,真正动手的次数就愈发少了。
总而言之一句话,只要殷呖呖不动手,易鹤安就有恃无恐。
他不悦的神色逐渐舒缓,低头看向桌案那本书,清晰的脚印着实有碍观瞻。
“易兄,听闻书斋昨日入了一批新书,可要一同去看看?”
易鹤安抬头,眼前站着与他说话的少年身着靛蓝色锦袍。
微胖且个子略矮,皮肤不常受日晒所以白白的。
而腰饰的玉佩与束发的玉簪则透露少年的身份非比寻常。
“实在不好意思,林兄,今日父亲嘱咐了我早些回去。”易鹤安语气颇为遗憾地摇摇头。
加之上次这已经是易鹤安第二次推拒了,林修睿那双因体态略胖而更显狭长的眼睛眯了眯。
他笑道:“既然如此易兄就早些回去,莫让令尊忧虑。”
易鹤安颔首告辞,至于那本书,他极其吝惜视线地不再看一眼。
“少爷,您何必屡次向他示好?”
站在林修睿身后的布衣少年对于易鹤安三番两次的不识抬举很是不满。
纵使易鹤安十二岁就在科试中成绩优异获得参加乡试的资格,但并不意味着易鹤安就能中举。
何况,易鹤安本在十二岁录科后就可参加当年乡试,却临考前伤了手,又以为会参加三年后的乡试,不曾想又以腿伤推脱。
依他看,分明是易鹤安胆怂,倘若不能中举,红鲤镇百年一出的天才名号就落到他人头上了,索性故意推脱。
而且易鹤安堂堂七尺男儿,竟天天与殷呖呖一介女子计较!
这样的人,看他一眼都是辱没了少爷的身份。
“他说家中有事,一定又是诓人的。”阿木越想越替自家少爷不平,比平时多嘴许多,“少爷你可不要再搭理他了。”
林修睿看了眼阿木,易鹤安的推辞到底是借口还是真有其事,他是知晓的,想开口解释一下他的易兄绝非那种怂人。
但见阿木涨红的脸满是忿忿难平,尤其是想到易鹤安的家中事,他面露出几分古怪来。
可能,不解释更好。
第3章 殷呖呖不好配
和赵笑笑一起捉蝈蝈的殷呖呖今日空手而归。
回到镖局时,夕阳已沉沦于漫天的彩霞。
温冷的余晖铺在长街尽头,白日里喧嚣的吆喝声此刻都淡了。
她垂头丧气的神色在看见再次出来迎接她的熊叔时,淡了淡,而当视线移至他怀里抱着的东西时,神色僵硬了。
抱着一堆画卷的熊叔未曾留意自家小姐的表情变化,反而殷切地望着殷呖呖:“小姐,快来看看我今天从花媒婆那里新取的画像。”
“……”殷呖呖抿起唇,情绪复杂无比。
这几日比读书更让她糟心的麻烦事就是熊叔怀里的画像。
“叔,今儿先生布置的功课我还没做完,我先做功课去了。”她露出抹虚笑,眼睛瞟了瞟四周,打算开溜。
“功课等会儿做,先看画像,不耽误功夫。”
熊叔不甚在意,伸出一只手极快在殷呖呖要跑路前将她揪起来,往屋里提。
系列动作熟络得像做过千万遍。
“……”殷呖呖心塞。
前些天叔还说她长大了,不能像从前一样对待,现在这又是什么架势?
熊叔将殷呖呖拎到正堂的座椅坐着,自顾自地抄起一卷画像呼啦展开,黑黝黝的脸上挂着期待的笑意。
“来,咱们从第一卷 开始瞅。”
殷呖呖蔫蔫地点头,“好。”
然后漫不经心地抬抬眼帘,入眼的画像将她吓得噗通一屁股坐到地上。
龅牙黄皮,眉骨凸出,头发稀稀拉拉的,脊背弯弯地岣嵝着。
殷呖呖保证她这辈子都没见过如此丑陋的男子。
“这……这就是花媒婆给我相的对象?”殷呖呖的脸白了白,指着那张画卷,音调上扬的夸张。
有句话是这样说的,别人给你介绍什么样的对象,你在他们眼里就是什么样的。
熊叔期待的笑脸也瞬间沉下来。
就在这时门外匆匆跑进来一人,气喘吁吁地擦着汗,“二当家,门外来人说画像你拿错了一卷,那是给西街瘸腿寡妇相的对象。”
熊叔:“……”
殷呖呖:“……”
“拿去拿去。”
熊叔极其不耐与粗暴地将画卷甩了过去,转头就对上自家小姐冰冰冷冷的视线,他讪讪地搓手。
“小姐,我们看下一卷。”
殷呖呖没好气地挥挥手,反正不要是刚才那样的就行。
熊叔忙打开另一卷,这次他动作非常的小心,自个儿先凝重地瞅了一眼,接着缓缓松口气,再展给殷呖呖看。
画卷的男儿,浓眉大眼,五官端正,谈不上俊朗非凡,但丢进人群也算是吸睛的存在。
殷呖呖还没说什么,熊叔却突然眉头一皱,“不行,这人一看就个子太矮,配不上小姐。”
殷呖呖嘴角扯了扯,身高问题对于她而言无疑是一个严肃的问题。
她有七尺,于女子中为高挑一列。
因而她的夫婿至少身长七尺半,方才能与她相配。
“换一个。”
熊叔想也不想就将那张画像扔到一边,再展开一张,才展到一半,殷呖呖还没看清,画像就被甩到一旁。
“不行,生得一脸克妻相。”
“……”殷呖呖抿唇,原谅她孤陋寡闻,只听说过克夫相。
熊叔又展开一张,殷呖呖趁着画像还没被甩开赶紧凑上去瞟一眼。
青衣墨发,眉眼生得俊俏无比,五官也清清秀秀的,至于那双眼睛风流有情。
“啧,一看就满肚花花肠子。”熊叔嫌恶地皱眉,抬手要扔,殷呖呖忙制止。
“哎,别介,让我再瞅一眼。”她伸手去够那张画像,猛地就迎上熊叔杀气腾腾的眼睛。
“您扔吧。”殷呖呖收回手,瘪瘪嘴。
熊叔二话没说,哗啦一声,画卷飞出了正堂,接着没有再去拿画卷,板着脸望着殷呖呖,粗犷的声音带着长辈的严厉:“小姐你喜欢这样式的?”
啥?
殷呖呖呆呆地回味着熊叔的话,眼瞅熊叔锋锐的眸子愈发阴冷,她赶忙摆手,“不喜欢。我只是纯粹觉得他长得不错,所以想多看两眼。”
她才不喜这种长相的,但这并不妨碍她欣赏美人。
熊叔的目光这才缓和一些,半晌,他转身望着外面,负手而立,头微微仰起,满目怆然,语气十分的沉重。
“小姐,当家临走前说这段时间,你的终身大事就交到我手里,我不能负了当家的信任,也不能葬送小姐的幸福,否则我这辈子都会愧对当家的,哪怕是死都不能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