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切喉咙间微哽住,“我受易兄所托,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姑娘要执意回去,便从曹切身上踩过。”
“曹切!”殷呖呖咬咬唇,易鹤安就是个混蛋!
还是个卑鄙小人!
昨晚那般后,又将她送走,行径实在的恶劣!
他有没有想过,他要是不能安全归来,她该如何?
他定然是想过的,但他依旧这么做了,所以他是个实实在在的卑鄙小人!
两人僵持着,曹切可以说是用足了力气,拽着缰绳的手被勒出了一道道红痕,手指已开始发紫。
蓦然间,缰绳松开了,僵持中,殷呖呖拾捡回了理智,“我和你回去。”
声音也平静了。
曹切松了口气,他真怕殷呖呖动手打他,他可不像易鹤安抗打,也许一拳就死翘翘了。
宽广望不见尽头的古道,马车继续赶路了,扬起一片尘土,翻腾滚动,遮掩了车马。
皇宫暗沉沉的,透着死亡般的寂静。
玄武门一路往里,殷红的鲜血在石阶地砖汇集成一片,每走一步,便是几道残破的尸体。
最后的割据线已经退到了金銮殿,太尉带着重兵,将金銮殿团团围住,大殿亦如往日的肃穆,而所有毕恭毕敬的模样,却一反往昔。
“丞相,该如何?我儿与二皇子皆在殿内。”太尉面色沉沉,盔甲之上布满了血污,苍老的脸颊上也有,有些狼狈。
“我们已经别无选择了。”丞相的紫色官袍被血染的几处呈更深的颜色,他目光狠厉,看向身旁的人,“让你们到后宫去抓个皇子,怎么还没来!”
金銮殿的门后,传来一声不怒自威的女声,“你们两只老狗,莫要白费功夫了,所有的皇子皆在金銮殿,你们就踏进这金銮殿一步试试!”
“你!”丞相脸色一变,“好一个毒妇!你是想断了天家传承?!”
“你胆敢逼宫,本宫有何不敢!”系关她儿性命,关殷家生死存亡。
她此生无愧为皇后,无愧天家,但她亏欠殷家,亏欠她那些战死沙场的哥哥。
又响起一阵呼救,“爹,救我啊!我不想死!”
“救本殿!本殿还要袭承大统!是皇帝!救本殿,本殿许你荣华富贵!”
丞相与太尉眸光一凛,太尉紧握手中刀柄,“这毒妇!”
他听见张全的呼救,恨不得闯进去亲手杀了皇后,但他知道,与她正面相对,他不是敌手。
门后传来极具讽刺的一笑,“呵,有本事逼宫,你们没胆自己坐上这把龙椅?”
“你……”丞相与太尉心头恼火。
殿内,除却皇后,以及拼命吼叫的张全与二皇子,其余人都噤声不敢言。
一群妃子抱着低泣的皇子公主缩在角落,瑟瑟发抖。
另一边,穿着杏黄色太子服的赵译双手负在身后,与易鹤安站在一起。
两人都看着在这等紧张的氛围里欢脱地窜来窜去的二子,它将大殿跑了一圈儿,回到赵译的脚边,打滚撒欢,蹭着他衣袍。
赵译唇角微扬,将手上檀香木做的串珠朝远处一丢,二子汪叫了一声,朝串珠追去。
“你将她送走了?”赵译淡淡地问,视线从二子身上收回,看向易鹤安。
“嗯,昨夜里送走的。”意思是,现在早走远了。
“你这般不放心?”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易鹤安嘴角噙笑,“毕竟,我摸不准,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要是赵译登位大统,将他猫儿扣下怎么办?
二子将珠串叼了回来,赵译顺着它的意,又丢了出去,这次,丢得异常远。
他轻笑:“你该担心的难道不是孤无法登基?”
“我不做无把握的赌。”
“哦?那看来你与孤是一样的。”
“是我的荣幸。”
两人相视而笑,赵译道:“其实,孤很想将你留在这京城。”
“啧,信鹰来信,殷家旧部快到了,我想岳父的旧部会保障我的安全的。”
赵译闻言嘴角弧度深笑了点,只是这声岳父,真刺耳。
两人心照不宣地不再提这个话题,毕竟对谁都不大痛快点。
不知多久,似乎从空气中传来城门大开,铁骑奔腾刀枪铮铮之音。
赵译轻阖双眸,静静地去听,等待这一场无谓的争斗将在兵马慌乱百姓哀嚎里落幕。
“殿下登基后是打算重新重用武将?”
他听见身边人问他。
“孤打算,往后各镇修建武堂。”意思很明显了。
外患尚存,大晋不可重文轻武,天下还不到解甲归田的时候。
“孤,往后,”他赫然睁开双眸,带着一股浓烈的寒意,站在大殿,眺望天际之处,浓黑的云层里似乎藏着什么野兽。
他顿了许久,道:“要北征。”
要让外邦,彻底臣服大晋。
“那么,天下武人皆会钦佩殿下,信服殿下。”
易鹤安一笑,“殿下于红鲤镇教书绩果极佳,参加乡试的,十之八九已中举人,往后,待他们门生若桃李,文人也会尊奉殿下。”
他顿了顿,“殿下于民生有何看法?”
“百姓自当安居乐业,孤虽有己见,但想必,林大人对此胜于孤,善采纳他的谏言,便是孤的看法。”
“那么百姓安居乐业,也定当会敬仰殿下的。”
于是,武人奉的是天子,而非殷家,文人尊的是天子,而非易家。
天下人的溢美之词也皆会用在天子身上。
在铁骑冲入宫门那刻,他施施然朝赵译行礼,声音不轻不重地道:“陛下,其实从来都不需要我等。”
天际的一抹阳光挣脱开乌云束缚倾泻而下,接着,无数金灿灿的光束从云层的四面八方破开,笼罩了京城。
第60章 终章
十一月末的天,雪都陆陆续续飘过好几场了。
坐在殷家屋檐上的殷呖呖将底下的殷老爹急坏了,“闺女,你下来,上面冷,容易风寒!”
殷呖呖拢了拢狐绒氅衣,白白的绒毛贴在她被风吹的冰冰凉的小脸,很暖和。
她哪里有那么容易风寒,何况她手里还捧着个小暖炉。
“喵~”一声猫叫,一道黑溜溜的身影就窜到她怀里,她伸手摸了摸,这些天小咪肉乎乎的肚子已经渐渐瘦下去了。
她抿抿唇,抱着小咪坐在屋檐望着红鲤镇银装素裹的风光。
“阿嚏!”
一阵风吹过来,雪花簌簌掉落,她跟着打了个喷嚏,难受得吸吸鼻子,然后紧接着又是两个喷嚏。
站在底下的殷老爹心一横,上房檐就给殷呖呖揪下来,塞到屋里。
“不要胡闹了!”
他吹胡子瞪眼,作出凶神恶煞的模样,试图将殷呖呖唬住,可殷呖呖再清楚不过,自家老爹就是只纸老虎。
她挣扎着想从被窝里出来,又被殷老爹按下去,“殷呖呖!”
老爹生气了,“京城那边已经无碍了。”
“哦。”她闷闷地应了,老老实实地缩进被褥里。
她当然知道京城无碍了,老爹的旧部,据说是姓苏的一位猛将,当年被调到寸草不生的地方逃了一死。
在收到老爹的信笺后,两个月马不停蹄地赶到京城,一举攻破城门,围住皇宫,将太尉一行人拿下。
赵译登基的消息,也在这段时间传遍了红鲤镇,众人最近议论纷纷的是那个仪表堂堂的教书先生居然是当今圣上。
但是,易鹤安还没有回来。
她想他是不是被哪个女子给勾走了,会不会是赵译赐给他一群美婢,将他迷得三荤五素,忘了回家。
“你好好躺着,我得去叫大夫来,给你看看有没有事。”殷老爹大踏步地离去。
殷呖呖瞧着窝在她旁边的小咪,兴许她是该找个大夫悄悄了,问问大夫,茶不思饭不想是个什么毛病。
也许是无聊过头了。
因为她不必再去学堂了。
虽然她如果愿意,她还可以去,但她不想,学堂里又新进了一批学子,是她都不认识的生面孔了。
还有,林修睿那家伙,瘦下来果真玉树临风,他嘴上说李宛箬是个蛇蝎女人,但天天和她纠缠不休,前段时间就一起双双飞去京城了。
前两天小李子来家里,说姣姣怀孕了,请她还有赵笑笑到酒楼好好吃了一顿,都当了先生的他,吃酒吃得醉醺醺的。
小赵子也醉了,他说他斗蝈蝈赢了,又口齿含含糊糊地说了半天,才听清楚他家里也给他定亲了,是个绿水镇的姑娘,在斗蝈蝈大会遇见的。
大家都各有各的伴儿了。
反倒是之前一直忙着相亲的她,还孤家寡人一个。
大夫最后来了,诊断半天说,“解铃还须系铃人。”
说白了,她就是得了相思病。
上回大夫来给她瞧的时候,说的也是相思病,她怎么回回都得这个毛病。
大夫也没用救治她的法子,她就看着自家老爹偷偷在角落里叹了好半天的气,咬咬唇,觉得自己不该这么萎靡不振了。
她得找点事情去做。
听闻在学堂的对面开始修起了武堂,凭她的本事,也可以做个教头,绝对不是高教头和矮教头那样不正经的教头。
结果殷呖呖到武馆居然看见了高高瘦瘦和矮矮胖胖的两个教头。
她愣住了,“你……你们怎么在这儿?!”
矮教头与高教头嘿嘿一笑,高教头道:“我们捉张全有功,皇上问我们想要什么赏赐,我们就来了红鲤镇武堂。”
“在京城待了二三十年,实在没有意思,我们年纪也大了,荣华富贵也不比寻个自在地安享晚年好啊。”矮教头颇为感慨。
殷呖呖鄙夷地看着两人,“你们就说实话吧。”
“咳咳。”矮教头干咳几声,瞬间化为小迷弟,“我们就想好好看看殷将军。”
“那个,”高教头害羞地扭起来,“我们能到你家过年吗?”
殷呖呖:“……”算了,看在他们曾经一起绑过张全夜潜公主府的份上,就让他两白吃白喝一顿吧。
就是,也不知道易鹤安赶不赶的回来。
怎么又开始想她,她摇摇脑袋,像是要把他从脑海里甩出去,看来自己是太闲了。
“过年也可以,”她对两位教头道,“就是,我也要当武堂的教头。”
“成交!”两位教头爽利地答应了,殷呖呖的身手,他们是有目共睹的。
殷呖呖正打算问问武堂里具体的事务,矮教头突然唉声叹气:“不过这武堂修建完好些日子了,怎么也不见学生来,还有隔壁镇的来抢。”
闻言,她摸摸下巴,没有学生,是个问题。还有人来和他们抢,是个大问题!
武堂初立,大多都是没有什么名气的,更别提什么号召力了,但是,有这么个“武”字,就问方圆百里,谁敢和她殷家对着干!
招呼着镖局弟兄们,就到各个镇子摆了个摊子,拉起横幅,吆喝起来。
打着的是殷家镖局的名头,也不算挂羊头卖狗肉,毕竟她殷呖呖要做武堂教头。
一时间各个摊子热火朝天,最火的,莫过于殷呖呖坐镇的摊子。
可她就奇了个怪了,怎么连一堆弱不禁风白白瘦瘦和白斩鸡似的书生秀才也冲到她这里,非要入武堂。
跟他们一起冲来的还有气急败坏的教书先生们,一个个拽着学生往回拉,手里的戒尺不知道折断多少根。
当初教她的先生也在里面,颤抖着白花花的胡子看她,殷呖呖对先生的阴影腾地升起来,有些怕了,于是她早早地收摊回家。
回到家,她看见一堆人将殷家门口围得水泄不通,比她的摊子还要热闹。
她挤不进去,干脆就凑到一个人旁边,“嘿,兄弟,发生什么事了?”
“殷家和易家拆墙了。”那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前面,“听说合在一起了。”
殷呖呖:“??”她怎么不知道?
“可不是要合在一起?我在易家做工的亲戚说,是因为殷家和易家定亲了。”
“殷家易家定亲了?!”
瞬间有一群人看过来,当事人殷呖呖赶紧逃了。
她从殷家后门进去,才踏入就听见轰一声,朝声音所在看去,就看到原先高高的两道白墙被拆得石砖七零八落。
她想问问老爹到底怎么回事,突然看到前方站在一道挺俊的身影,那双深邃的黑眸望着她,嘴角噙着笑意,朝她一步步走来。
嗡的一声,她感觉脑海空白了。
直到头顶被一只手轻轻揉了揉,她才回过神,抬手啪的一声将他的手拍开了,蹭蹭倒退几步,与他拉开距离。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所有的话都融在了眼角红彤彤的眼睛里,看得易鹤安一阵心疼。
他抿了抿唇,负在身后的手动了动,将一坛酒提到她的面前,“太后让我给你带了东西。”
“姑姑?”殷呖呖视线被那坛酒吸引过去。
“嗯。”易鹤安往前几步,将殷呖呖退开的距离拉了回去,“女儿红。”
临走前,太后让他到宫中,从一颗桃树下挖出了一坛酒,她说知道自家哥哥粗心不会记得这些事,所以,她就替她的侄女埋了一坛。
殷呖呖的眼睛更红了,她将那坛酒接过,感受着怀里沉甸甸的重量,吸了吸鼻子,“我去一趟京城,谁也没有见到。”
抬眸迎上易鹤安的那双眼眸,“你就将我送回来了。”
满满当当的委屈,易鹤安的手轻颤了一下,将她眼角泛起的泪花拭去,“不要多久,他们会来的,你的祖父祖母,外祖外母,姑姑,他们都会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