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茂的垂柳以及双人才能环抱起的树干将她遮得严严实实,心知躲得及时,易鹤安瞧不见她,可她的呼吸还是不由得沉下来。
一双褐色的眼睛瞧着身影越发清晰的易鹤安,寻思着等这家伙走了,再悄悄出来。
谁曾想易鹤安站在船坞前就不动了,清俊的脸上漠然无波,双眸眺着远处,静静地立着就像化作了块石头。
殷呖呖急了,她蹲在柳树后,脚都要麻了。
而看易鹤安这架势,大有要站到天荒地老的意思。
她艰难地挪动起自己的腿,一点一点的,生怕发出什么响动来。
“殷……殷姑娘?”
偏巧了,迟迟未到的吴秀才不知何时走到她身后。
一声询问似的殷姑娘惊得殷呖呖反射性弹起,却忘了自己双脚发麻,腿一软便栽倒下去,额头磕在树上,疼得她倒吸口冷气。
而发出的动静也足以引起易鹤安的注意了。
她捂着额头,抬眸就对上易鹤安那双狭长的眸子,深黑的瞳仁流转的亮光,像点缀了似笑非笑的讥诮。
“易鹤安!你个王八蛋!”
殷呖呖一股恼火窜到心尖,一时间将火都撒到易鹤安身上。
反正他们也不对付,与其恼别人,倒不如恼易鹤安。
莫名其妙被骂的易鹤安长眉敛起,虽说这几日他都因腿伤待在家中,但对于红鲤镇传起的关于他的流言蜚语,也并非不知。
他还没向殷呖呖讨个说法,她倒先冲他发起火来。
全然是恶人先告状的姿态,殷呖呖果真是愈发不讲理。
“殷姑娘。”一旁被忽视的吴秀才有些尴尬,掏出一块手帕递到殷呖呖面前,“不若先将手擦拭一番?”
殷呖呖转头看向吴秀才,眸间盈满怒意在她的努力压制下渐渐褪去,接过手帕,“多谢。”
吴秀才只点点头,没有说话,就连视线也一时不知该方向何处。
眼前的殷呖呖明艳好看,却与画卷上不同,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也是,那般绝代风姿的人物,岂会出现在世间。
就是世间有,又岂是他可肖想?
纵使这般想,吴秀才还是不可避免遗憾了一把。
殷呖呖已将手掌的泥渍擦拭干净,想还给吴秀才,瞧着那手帕上的污痕,挠挠头还是自己收起来。
而后大大方方地打量起这位吴秀才,与画卷上的差异不大。
生得模样很是秀气,实非殷呖呖所喜的那杯茶,如今看起来还有些闷,但综合所有条件来说,却已是在红鲤镇里千里挑一的人选了。
而且对于读书人,殷呖呖还是钦佩居多的,当然易鹤安排除在外。
易鹤安在她眼里从始至终就是充斥商贾气息的王八蛋,打小就没少算计过她,也不知先生到底看好他哪一点。
就在她打算询问吴秀才是否要去乘舟时,吴秀才几步掠过她,朝着易鹤安作了一揖,满是欣喜地问道:“这位一定是易兄了,久仰。”
“……”
殷呖呖看看交谈甚欢的两人,看看天,看看湖,看看这片土地,殷呖呖内心有种哔了狗的感觉。
整个人如同虚设,站在一旁,听他们聊着那些与先生授课是一般无二的东西。
她伸手扯了一把柳条,手心被青绿的汁液染上色,也懒得搭理,反而越扯起劲,越扯越开心。
“请问是易公子吗?”
突然一道柔声细语的声音,交谈的二人与扯柳条的殷呖呖同时转头看去。
戴着帷帽,看不清来者的容貌,但也可见她的身姿婀娜如杨柳,想必摘下帷帽后,容貌也是标志的。
“正是在下,你是刘姑娘?”易鹤安浅笑着对她点头,举手投足颇为儒雅。
“嗯。”这位刘姑娘便轻轻地应了一声。
殷呖呖瞪起眼,这才恍然大悟,易鹤安也是来相亲的!
她不可置信地望向易鹤安,明明都传易鹤安不行了,怎么还会有姑娘愿意与他相亲?
易鹤安自然注意到殷呖呖灼热的视线,然而他看也不看她一眼。
看了简直糟心。
“易兄你也是……”反倒是吴秀才在看到刘姑娘后,终于意识到自己此行的目的。
他看向殷呖呖,面色带着几分局促,“殷姑娘……”
“嗯?游湖吗?”殷呖呖将手里的柳枝扔掉,环臂于胸前,话是对吴秀才说的,可目光却挑衅地落在易鹤安身上。
吴秀才点点头,他看向易鹤安,征询道:“易兄要一起吗?”
“乐意之至,不过只期望这次别有人掉水了。”易鹤安嘴角弧度微扬,眸底则冷淡的很。
赤条条的讽刺!
孰能忍?殷呖呖不能忍,当即冷笑:“呵,易公子多想了吧,就是掉水你也管不着。”
“殷姑娘说的对,在下管不着,但怕被牵连。”
殷呖呖被噎住,气得炸了,“牵连?易鹤安你狼心狗肺,我还救了你呢,咱们到底谁牵连谁?”
“在下并未说什么,殷姑娘何需如此激动。”
“易鹤安!”
殷呖呖在嘴皮功夫上,完全不是易鹤安的动手,此时气得跺脚,恨不得将他按在地上狠狠摩擦。
而一旁的吴秀才与刘姑娘早知易家与殷家不对付,但还是头一次见着两人互怼。
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都下意识看向对方,只短短一瞬,刘姑娘匆忙低头,吴秀才也颇为不自在地挪开视线。
这注定是一次不愉快的游湖。
“易鹤安,你不觉得你坐着太占位置了吗?”殷呖呖一进去就忍不住找茬。
“殷姑娘,你是否觉得你一上船,船都要沉了?”
“你嘴这么欠,有一天会遭报应的,你信不信?”
“在下相信好人有好报,恶人有恶报,所以殷姑娘应该当心了。”
“我是该当心你暗中使绊子。”
“那倒不必,对付殷姑娘,何需使绊子?”
吴秀才愣愣地看着在他眼里风流雅逸的易兄此刻与殷呖呖完全碾压式的互怼,刘姑娘则是透过纱幔好奇地打量着殷呖呖。
小船摇晃,猝然间,刘姑娘一个不稳朝一侧歪倒,吴秀才急忙伸手,两人不可避免的肌肤相亲,都像是被滚水烫到一般,迅速拉开距离。
两人窘迫地低头,但压抑不住内心的某种情愫,悄悄地瞥向对方。
另一边殷呖呖与易鹤安的互怼进入最终阶段。
“易鹤安,我不想理你了!”
殷呖呖气急败坏地站起身,朝船舱外走去。她宁愿一个人坐在船头看风景,也不要和易鹤安挤在一个船舱里。
一场相亲,无疾告终。
回到殷家镖局的殷呖呖只剩下对易鹤安一肚子的火,至于什么吴秀才,早忘却云霄之外了。
“小姐,这次怎么样?”熊叔在殷呖呖进门的那刻,就着急地打听起来。
“什么什么怎么样?”殷呖呖气呼呼地倒了一盏凉茶,咕咚咕咚地饮下,胸中的闷气方渐散了些。
“那个秀才啊,怎么样?”
“……”殷呖呖这才想起来自己今天是去做什么的,“秀……秀才啊,就那样吧。”
熊叔瞧着殷呖呖的反应就明白她定然不满意,大手一挥,“明儿再去花媒婆那里取些画卷来。”
“哦对了,熊叔,”殷呖呖仿若未听到熊叔那句,她握着茶盏的手紧了紧,“镇上可有什么姓刘的大家?”
“姓刘的大家?说的是开米铺的刘家吗?”
“米铺?”殷呖呖眨眨眼,得嘞,这下她就想通了。
就算易鹤安真的不行,易家商行龙头的地位摆在那里,无论如何都会有愿意与易家结亲的。
金钱果然是不可战胜的。
甚至能叫人牺牲自己儿女的幸福。
殷呖呖叹息一声放下手中的茶盏,“熊叔和花婆婆说,除了商人之外,我也不想要读书人。”
两墙之隔的易宅,进入家门的易鹤安第一句便是向林管家道:“你与花婆婆说,往后商贾联姻,就算了。”
本一脸殷切想要问今日是否满意的林管家愣了愣,“少爷,可是刘家的姑娘不好?”
易鹤安的脚步顿了顿,仔细回想了一下,半晌后,紧抿的薄唇间才蹦出两个字,“挺好。”
第12章 曲折的相亲
殷呖呖的相亲在继续,告假也在继续。
这次的相亲对象是个武士,殷呖呖觉得武士这行应当与她镖局相差不多,于是相约野外踏青。
最后望着眼前瘦成秸秆的男人,殷呖呖陷入了沉思。
尤其是他还兴奋地对她道:“殷姑娘,我见你根骨极佳,不如我们结伴进京闯荡,一定能大有作为。”
殷呖呖:“……”
闯荡京城?!
她可是要继承镖局的女人!
就在此刻,她听到一声低笑,一转身,俊美无涛的儿郎嘴角带着讥诮望着她。
那抹讥诮太刺眼,她甚至都没工夫去在意他身边站着的靓丽女子!
“易鹤安!你找死!”
抡起拳头要朝易鹤安砸去,结果这龟孙跑得贼快,她不得不施展轻功,逮住他再进行吊打。
最后两人回到家,分别对上熊叔与林管家期待的小眼神时,幡然醒悟,今天是去相亲的!
殷呖呖狠狠反省一遍,和花媒婆说不要衙门的人。
她的相亲持续中,回归学堂遥遥无期。
这次的相亲是药铺的年轻大夫,据花媒婆说年纪轻轻就能坐上出诊大夫,前途不可限量。
相约酒楼。
此人的确不愧为极年轻的出诊大夫,一见到她就滔滔不绝,“殷姑娘,我见你面色虽白,却属苍白,口唇色淡,舌淡苔白,平日里是否时常手脚冰冷,容易疲劳,月事推迟?这是寒性体质的症状。”
殷呖呖:“……”
她手里的筷子都捏变形了。
“哈。”
这一次身后的笑声爽朗无比,压抑不住的大笑。
殷呖呖拍案而起,转身掠过貌美昳丽的女子,将易鹤安一把逮住,怒火中烧,“易鹤安!又特么是你!”
易鹤安难逃再次被打的结局,等鼻青脸肿的回家,迎上林管家颤颤巍巍担心不已的眼神,他摸了摸脸,“下一个是医馆的女子吧?和花婆婆说,推了。”
而殷呖呖痛定思痛,说只要不是武士、商贾、书生、郎中其余的都可。
并且约在荒郊野外,她还不信那个邪了。
见面后,她指着眼前长得俊秀但有着光秃秃大脑门的人,瞠目结舌,“你怎么没头发?”
“回施……回殷姑娘,我刚还俗。”对方居然还习惯性回了个佛礼。
“……”
这一回殷呖呖下意识环顾周围,看有没有易鹤安那个狗贼。
没有人影。
刚松口气,一旁树林后传来一道撕心裂肺的哭喊,“易公子!奴家仰慕公子许久,纵使公子不举,奴家也甘愿跟随。”
殷呖呖愣了愣,旋即爆发出一阵猛笑,“哈!易鹤安,你不举!”
最后被面色沉如滴墨的易鹤安追着打,她还乐得不行,边跑边乐吱吱地喊,“易鹤安你不举!”
带着灿烂到傻的笑容回到殷宅后,看见熊叔满面担忧之色,她才猛然回神。
握草!
最后尴尬的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叔啊,虽然我不介意对方的身份,但是僧人啊,就是还俗的,我们也有代沟,算了算了。”
历经无数次相亲,殷呖呖要放弃了,随手指了一个,“就他吧。”
随手一指的后果就是,相约山顶,面对身穿道袍的男人,殷呖呖嘴角扯了半天也没能扯出笑容来,“你……你是道士?”
“不,在下相命。”
“相命?”
“咳,俗称算命先生。”
殷呖呖憋了半天,“不是,你既然会算命,那为什么你不给自己算算姻缘?”
“在下算了,在下的姻缘回在今日今时今地相遇。”相命说着,环顾了周围,“应该还要等一等。”
殷呖呖:“……”
那合着她算什么?陪衬吗?
就方在此时,满是戏谑的声音令殷呖呖脸色一沉,“殷呖呖,你是相亲无果,来算命了?”
“易鹤安!我严重怀疑!你是在跟踪我!”殷呖呖咬牙切齿地望着站在青松下的笑得风骚的易鹤安,她都爬山顶上了,怎么还能遇见这家伙!
相命也看去,视线落在易鹤安身侧的相貌平平却气质出尘的女子,眼睛蓦地一亮。
“呵,跟踪你?”易鹤安嗤笑一声,那张玉琢似的脸像雕了轻蔑,“还真不知究竟是谁跟踪了谁。”
“你怎么不去死!”殷呖呖气得跺脚。
就在她准备让易鹤安血溅山顶的时候,相命阻止道,“几位,算命吗?”
说着,他偷偷瞥了眼易鹤安身侧的姑娘。
殷呖呖挥挥拳头,“算,你就算算我们谁先相到另一半。”
相命要了在场几人的生辰八字,过了一会儿,面露诡色,“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嗯?”
殷呖呖看向相命,这家伙不是说他的另一半还没来吗?
易鹤安下意识看向自己身侧的女子。
反倒是易鹤安身侧的女子若有所思地望向相命,二人相视一笑。
殷呖呖似乎联想到什么,瞪起眼,“握草!你这个江湖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