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姑姑又道:“娘娘如今身体不适,心有余而力不足。薛公公,为了避免再生事端,这段时间,您就少来正阳宫。”
薛影点了点头:“我知道。”
这宫里的太监,身处高位者,无一不喜欢尖着嗓子自称“咱家”或“本公公”,薛影却从不这般。
他有着正常男人的嗓音,低沉醇厚又柔和,也有着让少女意乱情迷的俊容。除了是个太监,其余的,他都不比寻常男子差。
这宫中不少年幼清秀的太监或热情漂亮的宫女对薛影进行纠缠,薛影为内务府总管,手握权柄,身份尊贵,那些人若是得了他的庇护,甘愿被薛影这个阉人玩弄。
只是,这宫里姿容动人的宫女太监再多,都入不了薛影的眼睛,他只会觉得这些人脏。
薛影的心中,原是不存在情爱。
薛影遥遥望向一片窗户,那是戚悦经常站着的窗边,温暖如春的房间内,薛影想道,那个高贵又冷傲的少女,想必正在疼痛中入睡。
几名宫女在院中走过,她们窃窃私语,小声交谈着:“我听说,陛下很喜欢娘娘身上的香气呢。”
“那可不,咱们娘娘所制的香,独一无二,哪个男人不会被诱惑?”
“嘿嘿,你要是偷了娘娘的香涂在身上,保管你勾引到陛下,一飞冲天!”
“别瞎说了,让景姑姑听见,我们还想不想活命了?”
“……”
这些话,原本入不了薛影的耳,只是他耳聪目明,极其容易听到。
薛影穿着只夹了薄薄一层棉的蓝灰色锦袍,在寒风中站了将近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里面传来了话,说是皇后没有精力见人,让他退下了。
.
寝殿中冷香隐隐,寻雪捧着银盆进去,盆中是温热的水,戚悦净手擦脸后坐在了梳妆台前。
寻雪道:“娘娘,您身上不舒服,何必硬撑着起来呢?干脆在床上一直躺着。”
“蓬头垢面的,像什么样子。”戚悦好了大些,她拿了梳子梳理柔顺的长发,“陛下若是看见了,表面上不说,心底一定厌恶。”
寻雪握住戚悦的手,从戚悦的手中拿过来檀木梳:“您也太爱惜形象了,说实话,奴婢觉得,您就算不梳理头发不换衣服,也是美人刚起娇无力的慵懒态,照样好看得很。”
戚悦居然笑了,她对着镜子,镜中的她,清澈双眸中居然流露出了一丝暖意:“傻丫头,若是一时懈怠了,这辈子都完蛋了。”
寻雪在心里嘀咕,明明皇后比自己的年龄要小,却要喊自己傻丫头。不过,她确实喜欢被皇后这般称呼。
寻雪看到戚悦用黛粉浅浅扫过远山般的眉,面上擦过胭脂,唇瓣用玫瑰拧的汁子点了一下,越发显得红润。如此一来,镜中的少女有了气色,不再像常年居住在冰山上那般冷白。
稍晚的时候,李翊果真又来了,他带了要处理的折子,非要戚悦陪在他的身边伺候。
对于这个身为一国之君的大爷,哪怕戚悦再不耐烦,一心想去床上躺着,也得乖乖站起来,在一旁磨墨添茶,做些琐碎的事情。
李翊一手执笔,处理完奏折已经夜深了,他抬头,看到了站着的皇后面露倦色,忍不住道:“只不过站了一会儿,你就这般疲乏,若是把其他的事情都交给你,只怕你早就累晕了。”
戚悦头疼得要裂开,更觉心跳砰砰,浑身酸痛,她一时支撑不住,顺势往前,倒在了李翊的怀中。
砚台中新磨的墨汁倾倒,将桌上的奏折等物都打湿了。
李翊搂住了戚悦的腰,让她靠在自己的身上:“不过说了你一句,你就恼了?这么多奏折都被墨水脏污,明日如何让朕对群臣交代?”
他磁性沙哑的声音响在了戚悦的耳畔:“朕知道你性子差,脾气坏,可你居然这般大胆。”
戚悦冷着一张脸,一手扶额。
她是真没有要发脾气毁去李翊工作的意思,更没有想要在这个时候投怀送抱。
戚悦只觉得全身难受,想赶紧把这个臭男人踹走,自己一个人去温暖又舒服的床上休息。
“臣妾头疼。”戚悦半真半假的道,“陛下,您就放过臣妾吧。”
“头疼?”李翊盯着戚悦的脸,戚悦化了妆,眼尾,双颊和唇瓣是淡淡的粉,看起来气色很好,哪有半分病痛的样子?
他在戚悦的腰肢处轻轻捏了一下:“和朕在一起,皇后居然会感到头疼,你说,该当何罪?”
戚悦窝在李翊的怀里笑了起来,她唇瓣微启:“那陛下亲一下臣妾,只要您亲一下,臣妾就不疼了。”
李翊俯下身,就要吻上她的唇瓣。
戚悦一偏头,狡黠的笑了:“晚了,现在不需要了。”
李翊:“……”
戚悦忍着病痛起来,她道:“桌上这些脏污,让奴才们收拾就行了。陛下,臣妾见天色不早,已经困得要命,不如您放臣妾回去休息?”
“你一见了朕就想逃,就这么不喜欢朕?”李翊的面色冷了几分,“还是故意在玩欲擒故纵?”
戚悦笑道:“欲擒故纵?您哪里看出,臣妾要擒您?是您今晚非要来正阳宫,又是您非要臣妾陪着您,如今臣妾困了,想要回去休息,反倒成了错事,要被您指责?”
李翊的脸色难看了几分。
论道理,戚悦说的并没有错。
是他不想让人离开。眼见着皇后要逃离,非要找出个漂亮理由来安慰自己。
这时,方鲁突然急匆匆的进来了:“陛下,不好了,颜贵妃在院子里滑了一跤,把腿给摔折了。”
李翊站了起来:“好端端的,怎么就摔了一跤,还把腿给摔折了?”
方鲁道:“奴才也不知道具体情况,可能是天黑路滑。”
李翊道:“摆驾玉华宫,朕这就过去。”
说罢,他特意看了戚悦一眼。
戚悦身体疲乏得很,眼见李翊这就要离开了,也来不及去思索玉华宫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只开口道:“陛下赶紧去吧,晚了的话,贵妃兴许该生气了。”
李翊:“???”
赶他离开?
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样啊。
李翊本以为,听到自己要去玉华宫,这个小姑娘会哭唧唧的求自己不要离开,然后再三保证她以后一定要听话,可结果却是,她让他赶紧走?
方鲁见皇帝梗着脖子去看皇后,一时有点不知该怎么办,他小声道:“陛下?”
李翊往后一坐:“朕又不是太医,去了之后也解不了她的疼痛,让太医过去看看得了。”
方鲁赶紧的出去了。
戚悦的指尖冰凉,在原地怔了一下,毫无预兆的,她又直直的倒了下去。
这次倒下去,戚悦没有苏醒。
李翊一把扶住了她,意识到了不对:“皇后?皇后?方鲁,快叫太医来!”
云姑姑和方鲁赶紧的过来了,她上前就要去代替李翊去抱皇后,李翊冷冷的道:“快传太医!”
云姑姑往外传了话:“阿景,让人把周太医请来,快去!”
等传过话,云姑姑才道:“陛下,一直抱着挺沉的,您把皇后娘娘放里边吧?”
李翊抱着人往内室走去:“皇后双手冰冷,气若游丝,虚弱到不行,你们这群奴才,平日里是怎么照顾的?”
云姑姑跪在了地上:“都是奴婢的不是。”
李翊抱着戚悦进了里面。
他知晓戚悦每日都吃着慢性的□□,不出半年就会没了性命。
可眼前,切切实实的看着人倒在自己的面前,倒是有些不舍得了。
他的心尖有种难以言喻的疼痛。
寻雪进来送了些糕点:“陛下,夜已深,您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李翊并没有什么胃口,他抓着戚悦那只娇软无力的右手,放在唇边吻了一下。
寻雪一直觑眼偷看,眼看李翊的唇碰上了皇后的指尖,她心情复杂。寻雪晓得皇后的可爱,晓得皇后的好,自从进了正阳宫,她的心都落在了皇后的身上。
原本寻雪就是李翊手下的人所教出,她从旁人口中,对这个薄情帝王有所了解。
寻雪知道,若是她在李翊面前诉说皇后的可怜,反倒会让李翊心中生出怀疑。
李翊道:“先停了那些药,过些时日,朕让人把你调走。”
寻雪微微有些吃惊,“喏”了一声,她退了出去。
.
玉华宫。
颜贵妃气得怒摔了一只花瓶:“什么?本宫都伤成这个模样了,陛下居然还不过来?这若是让别的宫里知道了,本宫的颜面该往哪里放?把消息封了,谁都不能嚼舌根!”
她今日摔坏腿本就是个意外,往日她从御花园西边踏着阶梯往玉华宫的方向来,就从未摔过,今日一时脚滑,居然摔得这么惨。若不是绿露扶得稳,只怕她不仅仅摔坏腿,半边脸都要磕在石阶上。
颜贵妃冷静了一刻:“香晴,你再去本宫摔倒的地方查看一下,看看周围有没有什么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皇帝做出要杀皇后空出后位的决定时,与皇后还不熟。
承认自己喜欢上了曾经看不进眼的女人,有点难。反正皇帝咬紧了牙关,暂时不肯承认。
→_→皇帝现在自我感觉甚好,他应该过得挺爽的。
第25章
当时颜贵妃摔倒时,四周的宫女太监都赶着上前去扶,有的是跑去传太医,倒是没有人在意四周的状况。
因为颜贵妃穿着垂地的长裙,鞋底又厚,一时摔倒,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当时宫女太监过于在乎主子,一连五六个人,一个长脑子的都没。
香晴得了颜贵妃的吩咐,提着明角灯去了颜贵妃摔倒的地方。
青石台阶干干净净,香晴摸了摸,最中间的台阶上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颜贵妃走路要走正中,当时倒下的只有她一个,就算是台阶上被人动了手脚,也要是正中的那一小块地方。
香晴认真检查了一番,什么都没有检查出,她就要离开,这时,两三名提灯的宫女走了过来:“这不是玉华宫里的香晴姐姐吗?香晴姐姐,这么晚了,您不在玉华宫里好好休息,冒着冷风出来做什么?”
香晴笑了笑,道:“原来是丽儿,我们娘娘今天不小心在这里摔倒了,落下了一样东西,特意让我过来找。”
“贵妃娘娘摔倒了?这是怎么一回事,伤的重不重?”
香晴压低了声音:“我告诉了你们,你们可不许说是我传出来的。我们主子的腿摔得不轻,可陛下却不来看,唉,真是可怜我们娘娘了。”
几名宫女面面相觑,纷纷道:“香晴姐姐,你放心,我们都不是喜欢嚼舌根的人。”
.
正阳宫。
周太医很快就来了,他给戚悦把了脉,稍微犹豫了一下,云姑姑立马给周太医了一个眼色。
周太医道:“回禀陛下,娘娘是受了寒风,染了风寒,加上娘娘身体一向金贵娇弱,所以才会支撑不住昏倒。微臣这就给娘娘开药。”
李翊稍微松了一口气。
他等了许久,一直等一个时辰后,云姑姑亲手把药熬好,李翊看着云姑姑喂了戚悦喝药,才放心。
云姑姑把手中药碗放在了一边:“陛下,娘娘身上有病气,怕是会冲撞了您,您去偏殿休息吧,那里已经打扫干净,窗户也补上了。奴婢在这里守着皇后娘娘。”
李翊道:“不必,朕在此陪着皇后就好。”
云姑姑见戚悦脸上还带着妆容,她深知皇后入睡定要卸妆,就让人取了温热的湿帕子,给皇后擦净面容。
李翊眼睁睁的看着云姑姑轻柔的擦了又擦,把戚悦脸上的血色一点点擦去。最后,他入眼的是她沉静熟睡的脸庞,小姑娘肤色莹白,晶莹剔透,像是在雪山上吃雪莲花长大的。只是气色确实不好,多了些病弱。
他的手指尖,若有若无的擦过戚悦的眉眼,良久,李翊听到了宫女出去的轻微脚步声。
后宫中每隔三年都会有新的女人进来,去年刚进来的女子,和戚悦相同年龄,都是十五六岁的花季少女。
能够选入后妃的女子,皆出自世家,身份高贵,是整个大燕朝顶端的女子。她们无不被养的珠圆玉润,眉眼生动,戚悦明明和她们相同年龄,怎么看起来就这么单薄?
李翊粗糙的指腹,从戚悦的眉,再到睫羽,缓缓向下,到了嘴唇,最后,他的一只手停在了戚悦天鹅般的脖颈上,戚悦娇小,他却高大,一只手轻而易举的掐住她的脖颈,贴近了,李翊甚至能够感受到她血管里血液的流动。
红颜薄命,她的身体这么差,就算他不来害她,她也并不像是能够长命百岁的样子。
不知不觉中,李翊的手收紧了。
呼吸受阻,戚悦突然剧烈咳嗽了起来,她五指按住床榻,另只手抓开了李翊,双眸睁开一点,勉强坐了起来,眼泪都被咳了出来。
李翊拍了拍戚悦的背。
她停止了咳嗽,突然抬眸去看他:“陛下,您是要掐死臣妾吗?”
李翊把她安抚了下来:“朕只是想触碰一下,想知道你的血液是否温暖。”
他低头在她皮肤纤薄的脖颈处吻了一下:“确实是温暖的。”
戚悦又躺了回去,李翊也脱了外衣,躺在了戚悦的身侧。她背对着李翊,李翊主动靠了过来:“你又换了香,朕还是觉得,上次你去含元殿时的香气最好。”
戚悦身上的多是香草和草药混合的气息,她今天在药池中泡了半天,身上冷香幽幽,多了一丝苦涩。
他埋在戚悦柔软的颈窝里:“不过久了也挺好闻的,就像你一般,朕很迷恋。”
戚悦困极了,张口本想说些什么,大概是想说李翊有点神经病,可话未说出口,她眼睛闭上,就睡着了。
第二天,戚悦醒来的时候,李翊已经去上朝了。她突然想起昨夜把他的奏折给污损了,只怕今后,李翊都不会带着奏折来她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