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的宫女自然都认得正阳宫里的云姑姑和寿康宫里的苏姑姑，这两位，比一宫主子的架子还大。
一见云姑姑过来，两个小宫女都住手了，她们看向田淑仪：“田淑仪，这是正阳宫里的云姑姑。”
田淑仪是刚选进来的，连陛下的面都没见过，她一听云姑姑是皇后身边的人，赶紧笑道：“云姑姑，这难不成是您手里的小丫头？本嫔可不知道，想要收拾她，也是因为她冒犯了本嫔，如果真是姑姑的人……”
“娘娘，您想怎么处理田淑仪？”云姑姑俯下了身，对戚悦道。
“娘娘？！”
田淑仪并不是傻子，她一听到云姑姑对戚悦的称呼，再想到宫里皇后的年龄，最后看了一眼戚悦白色中衣的面料，是最好的素锦，普通宫妃都穿不到，她膝盖一软，声音陡然没有了气势：“皇后……娘娘……”
戚悦长长的眼睫毛扑闪了两下，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田淑仪的手上，喃喃了一声：“蝴蝶。”
田淑仪反应了过来，赶紧把挣扎的蝴蝶递给戚悦，戚悦没有接，只是瞬间，蝴蝶扑闪着受伤的翅膀飞了。
在戚悦冰冷目光下，田淑仪双腿发软，跪了下去：“皇后娘娘，嫔妾有眼不识泰山……”
在后宫中，只要高一级，就能把下一级给压死，她不过是个小小的淑仪，面对身份尊贵的皇后，自然不敢出大气。
戚悦指了指田淑仪：“打。”
几个宫女立刻按住了田淑仪。
田淑仪大气也不敢出，一双水灵灵的眸子里含着泪水，看起来是可怜得很。
戚悦磨了磨牙齿。
这时，一道柔柔媚媚拖着长腔的声音传来了：“呦，这是做什么呢？”
戚悦回了头。
一名穿着绯红宫装的年轻女子在众人的簇拥中走来，她娇艳异常，眉眼间颇有些傲气。
四周的宫人们行了个礼：“颜贵妃。”
颜贵妃上上下下的打量了戚悦一番：“皇后娘娘，您衣衫不整，头发不梳，在这群奴婢面前，像个什么样子？”
戚悦戒备的看着颜贵妃，一言不发。
颜贵妃这又注意到了地上的田淑仪，她“呦”了一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田淑仪哽咽道：“嫔妾……嫔妾冲撞了皇后娘娘。”
颜贵妃给身边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还不快把陛下给叫来，陛下就在附近的亭子里喝茶，皇后娘娘年幼，什么事情都处理不好，还得让陛下过来主持公道。”
小太监应了一声，飞快的跑了。
云姑姑也给一个宫女使了眼色，让宫女赶紧去寿康宫。
颜贵妃眼尖，自然瞧见了，她指着要离开的宫女，厉声道：“你要去哪里？”
第3章
宫女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云姑姑道：“她内急，想去方便，贵妃娘娘还是通融一下。”
颜贵妃眼一横：“给本宫憋着！”
戚悦也不说话，她坐到了亭子中，云姑姑让人过来给她穿上了外袍，又把头发给挽了起来，最后用金簪固定。
颜贵妃冷笑着说：“皇后娘娘，你这不是能穿衣服吗？刚刚穿着中衣就乱跑，不知道的，还以为没人教……”
她的话未说完，戚悦就抬了头，一双漆黑的眸子直勾勾的盯着颜贵妃的脸。
颜贵妃咽了咽口水。
她觉着皇后的眼神说不出的诡异，小姑娘漂亮得过头了，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连带着眼神，都不像是真人的眼神。那眼神冷幽幽的，犹如无感情的邪魅。
这个时候，李翊来了。
他看了一眼颜贵妃，又看向跪在地上的田淑仪，才道：“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情，非要朕过来才行？”
颜贵妃忙堆起了笑容，小心翼翼的看向李翊：“陛下，臣妾方才看到皇后衣衫不整，只穿了件中衣，头发披散着，这像个什么样子？皇后今年都十岁了，就算普通人家的小孩，都知道规矩了，更何况是一国之母？”
李翊这才看到了戚悦。
戚悦在看到李翊的刹那，眼睛亮了，微微弯了起来，唇角也往上翘。
李翊走了过去：“皇后，贵妃说的是真的吗？”
戚悦点了点头，手指指向了田淑仪：“臣妾想要蝴蝶，她抢了臣妾的蝴蝶，还要打臣妾。”
认真想了想，戚悦又比划着道：“那只蓝色的蝴蝶，这么大，好漂亮，臣妾好喜欢。”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笑容甜美，似乎能把人的心给融化。
李翊拍了拍戚悦的脑袋：“等下，朕会惩罚她，再让人给你抓蝴蝶，好不好？”
戚悦搂住了李翊的胳膊，仰脸去看他：“陛下，真的吗？”
李翊很高，只有努力的仰着脸，戚悦才能看到他的俊美容颜，戚悦喜欢看李翊，她觉得李翊长得好看。
“君无戏言，皇后，这里热，你先回正阳宫，傍晚的时候，朕让人给你送去蝴蝶。”李翊笑了一声，“听话。”
戚悦从石凳上跳了下来，牵着云姑姑的手，蹦蹦跳跳离开了亭子里。
颜贵妃上前，抓住了李翊的袖子，小声撒娇道：“陛下……您怎么能那么惯着皇后？”
“因为她是皇后，是后宫之主，是一国之母。就算真的做错了什么，朕也能容忍。”李翊的脸色冷了下来，颜贵妃逐渐松了手指，跪在了地上，头也不敢抬。
李翊狭长的眸子扫过田淑仪和颜贵妃：“冒犯皇后的那个，罚一年俸禄，撤掉绿头牌，至于贵妃，大惊小怪，以下犯上，禁足一月，在宫里好好反省。”
颜贵妃的脸色顿时变了，她委屈巴巴的扁着嘴：“陛下，臣妾并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要罚……”
“朕说你错了，你就错了。”
李翊转身离去。
颜贵妃看着那道修长的身影消失了，才忿忿不平的让宫女扶了起来，她咬了咬唇：“皇后不过是个野丫头，仗着太后的宠爱，为非作歹，哪天等太后死了，我看你找谁庇护去！”
宫女压低了声音，道：“娘娘，您还是小声点儿。”
颜贵妃突然捂住了唇。
她差点忘了，如今的后宫，可是戚太后的地盘，她如果说错了什么话，传到了戚太后的耳朵里，真能被戚太后给撕了。
那个看起来温柔善良的太后，有着秀丽漂亮的容颜，弱不禁风的身形，骨子里，却是比任何女人都阴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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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悦在回宫的路上，格外的乖。
云姑姑俯下身，一边走着，一边教导着戚悦：“皇后娘娘，您是一国之母，是要母仪天下的，可不能在宫里乱跑，更不能把外袍脱了，穿着中衣乱跑。”
戚悦漆黑的眸子盯着眼前的路，一言不发。
云姑姑见戚悦没有生气，继续道：“这些事情，纵然奴婢给您瞒着，也瞒不了多久，迟早会传到太后的耳朵里。太后听到了，肯定会生您的气。”
戚悦摸了摸下巴，她的手很小，手指很细嫩，就这样摸着下巴，倒是很可爱。
在戚悦另一旁走着的景姑姑忍不住笑了：“娘娘这样可爱得很。”
戚悦一路往前走，倒也没有把云姑姑和景姑姑的话听到耳朵里。
她还在回想着李翊。
李翊，他怎么那么高？
她什么时候才能长高？能长到他肩膀那里吗？戚悦一边想，忍不住咬住了手指。
等进了宫门，戚悦坐在了椅子上，宫女们为她送上了清凉的酸梅汤。
她喝了一口酸酸甜甜的汤，觉得有些冰凉，便丢在了一旁。
景姑姑给戚悦拿了一本书，戚悦就低着头看书，时不时的吃口点心。
李翊进来时，并没有让人通报。
正阳宫内金碧辉煌，比寻常的后妃宫殿都要华丽很多，倒不是戚悦喜欢，而是李翊以表对戚家的重视，特意让人重新修缮正阳宫，才装饰得如此富丽堂皇。
他一进来，就看到戚悦趴在案上看书，她也会拿一块点心去吃，也会喝口酸梅汤，动作姿态，一点都不优雅，不过，十分可爱。
李翊还未走进戚悦，云姑姑跪了下来：“陛下！”
戚悦抬头，她刚刚喝了一口酸梅汤，汁液顺着唇角往下滴，她正想用袖子去擦，李翊抬手抿去了。
戚悦下来，仰头看着李翊：“陛下，您怎么来了？”
李翊俯下身，他在心底，并不认可这个幼稚的小皇后。不过，表面上，他还是要装成很宠她的模样。
李翊道：“朕听说你今□□衫不整的在花园里乱跑，是不是？”
戚悦乖乖的点头。
李翊摸了摸戚悦的头：“你是朕的皇后，作为皇后，你不能这样。否则，别人不仅仅会嘲笑你，还会嘲笑朕。”
戚悦轻轻的咬唇，她偏头想了一会儿：“嘲笑陛下？”
李翊“嗯”了一声。
戚悦似乎有些自责，她低了头，一句话都不说了。
李翊知道，在府上的时候，戚悦被人给宠坏了，这个小姑娘，自幼就没了父母，旁人因为太后的缘故，并不敢苛责半分，哪怕她错了，也要宠着。
一来二去，宠得她脑子有点问题。
李翊不太想和这个脑子有点问题的小皇后说话。可是，皇后打不得，骂不得，不听旁人的话，有些事情，他只能亲自过问。
李翊又道：“皇后看书的时候，就专心看书，不许吃东西，更不许喝水。若是皇后举止优雅，也可以吃东西喝水，可皇后目前的举止不太雅观。”
戚悦乖巧的点头：“臣妾会和姑姑好好学习礼仪。”
她这么乖，抬头仰望他时，眼睛里仿佛藏着星星。李翊纵然不怎么喜欢这个小姑娘，可平心而论，小姑娘是个美人胚子。
李翊捏了捏戚悦的手掌心，她的手很软，小小的，捏起来很舒服。
李翊突然想到，如果哪个妃子为他生下了女儿，若能同戚悦这般惹人爱怜，他一定会宠到天上去。
他也没有什么可以说教戚悦的了，在正阳宫中坐了一刻钟，和戚悦说了一会儿话，便要离开。
戚悦站在门口，望着那道高大的身影越走越远。
其实，戚悦是不知道失落的心情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心情。可如今，盯着李翊的背影，她突然觉出了失落。
云姑姑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戚悦的身边，她低头凝视着戚悦，叹了口气：“娘娘这也是很喜欢陛下呢。”
戚悦指了指自己：“云姑姑，本宫和陛下一样好看吗？”
云姑姑知道，皇后对于“好看”这个词有着很深的执念。
皇后想要自己长得好看，一日三餐，入口的食物也必须好看，坐下来欣赏风景时，窗外的花更要开得好看。
仿佛她不好看，就会被抛弃了似的。
云姑姑淡淡一笑：“娘娘自然是好看的，和陛下一样好看。”
戚悦点了点头。
她的脑海中，逐渐浮现李翊的身影，李翊的眉眼，她想起自己和李翊初见时，他是如何对她温柔的笑。
第4章
戚悦十三岁那年，戚太后去世，后宫事务由颜贵妃代为掌管。
李翊答应戚太后，绝不废后，他就不会废戚悦。不过，戚太后一死，李翊自然也用不着去看这个性情古怪的小姑娘了。
像戚悦这般，无父无母，又不会讨好人，呆呆傻傻的小姑娘，是不配李翊去喜欢的。
燕朝选秀，是每三年一次。
戚悦十五岁这年年初，正好是选秀的时间。
后宫顿时充盈了起来。
戚悦穿着浅蓝色的宫裙，墨发随意的用金钗束起，露出修长细腻的脖颈，耳畔垂下两缕碎发，衬得面庞更加白嫩。她穿的这身衣服，较为朴素，一点都不像皇后会穿的。
戚悦却是毫不在意，凤袍她能穿，朴素的衣裙更愿穿。
眼下，是阳春三月，御花园中的花开得正好，戚悦身边带了云姑姑和景姑姑，她提着一个柳木条编的小篮子，小篮子中放了一把剪刀，正要摘些花回宫。
耳边突然传来几个宫女叽叽喳喳的声音：“这次，颜贵妃可发了好大的脾气！”
“可不是么？颜贵妃今年都二十了吧？那些刚进宫的秀女，都是十几岁的小姑娘，比她要鲜嫩多了。”
“好了，别嚼舌根了！让颜贵妃的人听到了，你们的半条命就没有了！”
宫女也都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小姑娘们，哪有不喜欢嚼舌根的，她们瞅着四下无人，小声道：“怕什么。宫里私底下骂她的人多了去了。上个月我去给她送布料，碰上她不开心，一只碗飞到我的脑袋上，现在还有疤呢！”
“隔墙有耳，你这丫头，进宫都一年了，怎么还不懂事？”一名宫女敲打道，“颜贵妃靠的难道是她的美貌？人家父亲平乱有功，背后势力强大，陛下青眼相加，说不定过两天，就废了戚后，封颜贵妃为皇后。你在胡说八道，传了出去，等颜贵妃为后，第一个整治的就是你们嚼舌根的人。”
戚悦提着花篮，手中拿着一把精致的银剪刀，“咔嚓”一声，红色的汁液在戚悦白嫩的手上流淌。
她没有去剪花的茎叶，而是剪了娇嫩的花瓣。
云姑姑和景姑姑把小宫女们的话都听在了耳里。等宫女们走远了，云姑姑才道：“娘娘，这些小宫女们没有见识，您可别听她们胡言乱语。当初，陛下可是答应了咱们太后，绝不废后，您的位置坐的好好的，很是安稳。”
景姑姑也道：“云姑姑说的没有错，娘娘，您的容貌，可谓是艳绝后宫，来日陛下瞧见您长大了，定然爱怜得很。”
戚悦沾满玫瑰花汁液的手轻轻抚摸到了自己的面庞上。她的眼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云姑姑，你说，陛下是答应了太后，绝对不会废后，可若是本宫死了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