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山道：“陛下息怒，臣去给娘娘把脉。”
针灸过后，戚悦依靠在了软枕上，她的身侧分别是云姑姑和景姑姑，云姑姑的眼睛略有些红肿，景姑姑勉强维持住神色， 怕神色不庄重，在外人面前丢了主子的脸。
景姑姑勉强笑道：“姚院判，请你给我们娘娘把脉。”
戚悦的注意力有些难集中，一早上起来，她也没有怎么吃东西，更没有什么胃口，方才还能和李翊说话，当下心乱如麻，脸色也有些苍白。
偏偏她穿得是绯红衣裙，在姚院判的眼中，戚悦就只有三种颜色，肌肤的白，如冰似雪，长发的黑，如乌木一般，衣裙的的红，似燃烧的火焰。
这样鲜明的颜色，其实是极美的，是一种冰冷的美。隔着帕子，姚院判按了戚悦的脉搏。
在把脉之前，姚院判心中已经有了结果。
戚悦眼睫毛颤动了一下，幽深的眸子看向他：“本宫如何？”
“娘娘……”姚院判不知该如何开口，可他想着，无论如何，这都最好不要让他告诉皇后，还是陛下来宽慰，哪怕皇后已经知道了，“娘娘安心休息。”
戚悦点了点头：“出去吧。”
姚院判深吸了一口气，他看到了李翊。李翊今日穿了象牙白的锦袍，他本就俊美，这样的颜色也衬得他如玉树临风，只是，这般温润的颜色，穿在李翊的身上，活生生穿出了一股子煞气。
姚院判想着，皇帝和皇后，今日一个穿着喜庆的红，一个穿着哀戚的白，只是，喜庆的那位，要不久于人世，哀戚的这位，却是可以长命百岁的。
姚院判道：“石腥草与乌蓝香混合，对娘娘产生的危害，比臣想象中的要严重。”
他行了一礼，跪在了地上：“臣无能。”
霎时，天崩地裂。
李翊一把揪住了姚山的衣领：“你无能？你不是神医吗你怎么会无能？昨天早上离开时，朕还见皇后好好的，就在方才，皇后还在朕的怀里说话……”
他目眦欲裂：“她若是没了，朕会杀了你们所有人！”
凭什么他最爱的人要不久于人世，其他人却可以好好活着？
李翊的心脏一阵抽痛，他与戚悦相识相知，他爱上戚悦，其实是很短暂的一段时间。只不过大半年，可他已经认定了这个女人。
他开始懊悔，为什么数年之前，在见到她的第一面起，他没有将人捧在手心。如果当初他知道有朝一日，他会这般喜爱这个小姑娘，一定会将人含在口中，捧在掌上。
“陛下。”
屏风里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李翊把手里的人扔到了地上。
姚山清楚，李翊并非残暴的君王，这几个月来，他能够看出李翊对皇后的感情，一再加深。这感情，起初是一汪水，后来变成了一片池塘，一片湖泊，再后来，就变成了无垠的大海。
爱一个人入骨，就是在这么短的时间。
李翊寒声道：“出去。”
姚山捡起了药箱，和一众人退了出去。
戚悦喝了口清水润唇，抬眸时，和往日并没有什么差别：“陛下何必与太医计较，错不在他们。”
她的眼睛一向很漂亮，总是干净的，澄澈的，李翊难以形容，像是琉璃，又比琉璃更为清透漂亮：“臣妾无福。”
是她，天生就是命薄福浅的人。
自小就没有什么福气，所以父母才会早早去世，所以太后也会离开她。如今，她也要离开了。一直到现在，戚悦都觉得，自己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
李翊走了过去，他抓了戚悦的手，轻轻贴在自己的脸上：“朕的福分都给你，你是有福的。”
在戚悦的面前，似乎不应该流露出太多的痛苦，李翊看着她的眼睛，低头吻了她的唇瓣：“朕是真的喜欢你，哪怕你没有那么喜欢朕，朕也不会放你离开。”
第89章
戚悦其实是不习惯被李翊告白的。她苍白的面上并没有其他的表情，看向他的时候，眸中只是带着些疑惑，仿佛是在疑惑他的感情。
戚悦抬起手，纤细玉白的手指轻轻抚摸过李翊的眉毛，鼻梁，他并没有动，只是任由她轻轻触碰。
戚悦想着，明明他已经得到了自己，为什么还会这样舍不得？应该没有什么遗憾了吧。她并不晓得，李翊口中的喜欢，究竟是怎样的喜欢。哪怕感情很深，可随着她的离去，时间一长，感情也会慢慢淡化。
李翊把她的手指放在了自己的唇边，张口含了，轻轻咬了两下。她缩回手，拿了帕子擦了擦。
动作缓慢而优雅，垂眸时，眼睫毛划出的弧度也很漂亮，她是阴郁的，冷淡的，可李翊也记得，昨晚她眼角泛红，泪光点点，情039色到了极点的模样。
有关她，李翊是永远都忘不了的。
若是平时，李翊一定要咬着她的指尖，逼她说出一句“我喜欢你”来，可她眼下虚弱到，再也没有力气去喜爱一个人，李翊自然也没有什么可逼迫的。
他就是觉得心疼。
心脏仿佛放在火苗上灼烧，一烧就是一片，刺啦啦的可以听到被烧焦的声音。疼到了极点。
李翊叹息了一声，把人搂到了怀里，让她的耳朵贴着他的心脏，她所听到的，都是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戚悦合上了眼睛，昨天晚上她在李翊的身下承受，身子又酸又累，不过半刻钟，她再次睡着了。
寻雪端来了参汤，她看皇后被陛下搂在怀里，像是睡过去的模样，只轻声道：“陛下，娘娘还没有用膳。”
李翊道：“放下吧。”
两碗参汤被寻雪放在了桌案上。
李翊端了一碗，尝了尝味道，又饮了一口，低头，吻住了戚悦的唇。
他心里知道，若是戚悦清醒着，晓得自己这般喂她，肯定会嫌弃，可她连嫌弃的力气都没有了。
喂了她大半碗参汤，方鲁悄悄的过来了：“陛下，颜大人进宫了，颜贵妃的死讯穿得很快，外面都说——”
李翊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方鲁立刻闭了嘴。李翊拿了帕子，轻轻擦了擦戚悦的唇瓣，将人放回了寝宫，这才走了出来。
去含元殿的路上，方鲁跟在李翊的身后道：“前段时间流言纷纷，说是贵妃有喜，您吩咐奴才杀了几个人，这件事也就安定了下来。可贵妃自缢，短短几个时辰里，流言又起来了，传播范围也不小。”
李翊脸色冷肃：“他们传了什么？”
“皇后娘娘昨天去看了贵妃娘娘，明明是贵妃胁迫皇后娘娘去看她，传到了有心人的耳中，是皇后娘娘善妒，嫉妒陛下您和贵妃的关系。”方鲁小心翼翼的看着李翊的脸色，“皇后娘娘听说贵妃娘娘有了身孕，就去恐吓贵妃，把贵妃吓到自杀。”
李翊脸色铁青，难看得不行。
方鲁接着道：“颜大人一早进宫，恐怕也是为贵妃的事情抱不平。”
李翊阔步进了书房，镇国公已经在里面等了良久，一见李翊，镇国公瞬间红了眼睛：“臣参见陛下。”
李翊咬牙冷笑道：“颜先，你可真是养了一个好女儿啊。”
“老臣教女无方，才让贵妃犯了这等大错，在后宫中自缢，使陛下后宫不宁。”镇国公颜先老泪纵横，“可老臣只有这一个女儿，请陛下您能体谅老臣得知爱女死讯的心情。”
“朕体谅你？她一根绳子勒死了自己，朕如何能体谅你？”李翊逼着颜先进一步的表露态度。
nb s 颜先跪地不起：“贵妃之死，绝对不是对陛下有所不满，也不是为了博得陛下的同情，是有人逼迫。”
“臣知晓陛下宠爱皇后娘娘，可皇后无德，贵妃的身体本就不好，皇后却再三羞辱，置贵妃于死地。”
“臣对陛下忠心耿耿，请陛下念在臣一片忠心的份上，给贵妃一个公道。”
李翊被气得脸色难看至极，他本念在颜先从前有功的份上，以后哪怕是发落颜家，也不会斩草除根。如今看来，哪怕诛颜先九族，也不够泄他心头之恨。
戚悦醒来后，喝了一碗药，对于颜贵妃自缢这件事所造成的后果，戚悦下意识的觉出了不妙。
她轻轻抚平了衣服上的褶皱：“云姑姑，你把寻雪叫来。”
寻雪很快就进来了，戚悦道：“你去含元殿打听一下情况，尽量不要惊动太多人。”
寻雪犹豫了一下，道：“奴婢方才已经去过了。”
“陛下那边，出了什么事情？”
寻雪道：“流言传出了宫外，说是娘娘您逼迫贵妃，导致贵妃自缢，一尸两命。”
戚悦的手指捏着衣角，指节略有些泛青，她的脸色冰冷：“真是——就算是死了，也要摆本宫一道，污了本宫的名声。”
可她又不是在乎名声的人，反正，她的命不长，眼睛一闭，别人再说什么，她也听不到了。
“镇国公进宫，颜家部分党羽，镇国公昔日部下，也都进宫，说是娘娘您无德，心胸狭隘，逼死贵妃，要陛下废后。”寻雪知晓戚悦如今的状况，可她跟了戚悦这么久，她也明白，有些事情，她压根不能隐瞒，越是隐瞒，越是会让皇后愤怒。
戚悦并非经不起风浪的人，很多事情，给她说出来，还是比不说要好。
戚悦道：“陛下又是如何安抚的？”
寻雪毕竟是李翊这边出来的人，消息灵通：“虎贲军已经被陛下手中的将领调动到了含元殿，镇国公等人，恐怕会凶多吉少。娘娘，您不用担心。”
寻雪是知晓陛下的雷霆手段的，镇国公仗着自身威望，领着以颜家为首的一众武将，以为能给颜贵妃讨回一个公道，逼迫李翊废掉皇后。
在镇国公的眼中，李翊向来是一个贤明的君主，不沉陷美色，不会为了一个女人迷失自我。
哪怕戚氏得宠，李翊也绝对不会因为这么一个女人，失去这么多朝臣的心。
毕竟，李翊和昏庸好色的先帝不一样。
可他不知道，李翊已经动了杀心。李翊能踩着九位兄弟的鲜血坐在这龙椅上，心狠手辣是免不了的。留着一样鲜血的兄弟尚能杀，他们这些叽叽歪歪的老匹夫，他杀起来更不会留情。
镇国公和一众大臣先是数落先帝为孝惠太后犯下的种种大错，接着斥责戚悦为“祸国妖后”，正是因为戚悦，这半年多来，李翊的后宫才会不得安宁。
李翊一脚踹了过去，他向来不对大臣动手，哪怕这些老古董再烦人。
可这一次，李翊结结实实的一脚，将镇国公踢出了一口黑血。
李翊面色冷肃：“贵妃之死，是她咎由自取，你若要证据，朕也能给你证据。”
一众武将骇然，平日陛下虽然威严，却没有此时这般，浑身带着煞气，让人不寒而栗。
镇国公也没有想到会是如此。
今日他收到颜贵妃的死讯和颜贵妃亲手写的手信，颜贵妃只是让他藉由此事，再送颜家一名女子进宫， 保证颜家的地位，并再三叮嘱，不要动皇后，见好就收。
可镇国公不甘心只是如此。
他自以为自己很了解李翊，觉得李翊不会为一个女人和他们这些老臣过不去，况且颜贵妃自缢是真，昨晚皇后单独见颜贵妃也是真，之前突然传出颜贵妃有孕的流言，更是让一众朝臣对贵妃满怀希望。贵妃一死，群臣站在镇国公这边，但是给李翊带来的压力，就能让李翊废了戚后。
到时候，他再送进宫一名颜氏女，少了皇后这个障碍，颜家定然如日中天，出一位皇后。
但镇国公没有想到，当着一众大臣，李翊居然当胸给他了一脚。
镇国公隐隐感觉出自己的肋骨被踢断了。
镇国公颜先的长子上前扶了他跪好，李翊如一头暴怒的狮子，他正要做个手势，让虎贲军进来杀了这群逆臣。反正他是皇帝，这段历史也将在他的监视下记载，杀几个人而已——
镇国公看着李翊熟悉的神情，这样充满戾气的李翊，他也是见过的。数年前，李翊浴血奋战，杀了两名皇子入了宫城，在对待那些不服从他的人时，就是这般暴戾。
这几年，镇国公以为李翊已经蜕变成了和史书上记载的那些贤明君王一样的皇帝时，猝不及防，又见皇帝露出了獠牙，欲要取他的性命。
此时，一声太监尖细的声音响起：“陛下，皇后娘娘来了。”
李翊脸色微变，他身上那股令人胆寒的气息，几乎在瞬间消失殆尽。
珠玉碰撞的清脆声响传来，接着，一众大臣嗅到了一股夹杂着清淡药香的冷香，数名宫女跟在皇后的身后，两名拾了皇后长长的凤袍裙琚，一名扶了皇后的手臂，缓步而来。
李翊上前握了戚悦的手：“皇后，你怎么不在宫里休息？”
戚悦垂眸：“元殿中的纷争，据说是因为臣妾而起。因此，臣妾想给各位大臣解释一下。”
她的手指，轻轻按了一下李翊的手背。
能用温和的手段解决，最好先用温和的手段解决，私下里，一个一个的铲除，也不着急。毕竟，事情就算封得再严实，也会流露出去。
李翊是个明君，殿前杀害数十名武将，传了出去，不是什么好事。戚悦并不想让自己成为李翊的污点。
若是在平时，李翊哪怕怒气当头，也不会做出不经审讯杀害重臣的事情。
李翊看到了她，心中那股暴戾的感觉逐渐消失。对于她，他心里涌出一股难以说明的感觉来。
戚悦冷淡的扫了镇国公一眼，只是轻轻一瞥，居高临下：“如果本宫没有猜错，镇国公是因为贵妃自缢一事而进宫。关于这件事，本宫不仅要给镇国公一个交代，更要给受了你蛊惑的诸位大臣一个交代。”
她的声音是有些虚弱的，这些在战场上杀过人见过血的武臣，对于皇后的第一印象就是美，紧接着，就是高贵，让人俯首称臣的那种高贵。
只是看到她冷淡又高贵的神色，就不由自主的让人相信，她是不怎么可能参与肮脏的宫斗。
镇国公道：“昨天傍晚，皇后进了贵妃宫中，不知和贵妃单独说了什么，让贵妃痛苦不堪，当晚就自缢在玉华宫里，皇后娘娘有什么可交代的？”
追随镇国公多年的一名武将道：“可怜贵妃娘娘身怀龙胎，落了个一尸两命的下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