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上其他人的反应则更耐人寻味,这种放在外面绝对会被排挤敌视的行为到了长任医院里面再正常不过,甚至都没有人回头看一眼,这条长长的队伍只是冷漠地望着前方,整个空间内寂然无声毫无生气,有些不像人间。
“你们出列,现在去13号室接受教育,然后再去11号室面壁思过。”
白大袍并不多犹豫,简单地给出了自己的处理结果,而后面向那个举报的男生,随口道:“举报有奖,等会儿去食堂找厨子领一个白煮蛋。”
那男生原本毫无波动的眼神终于有了波澜,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感恩戴德地对着这白大袍鞠了一躬,大声致谢:“谢谢医生!”
白大袍不在意地微颔首,复又返回队伍最前列,这条长长的队伍在少了两个男生后继续前进。
这队伍还未抵达食堂,不远处的十三号室忽地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却没有一人顿足回头,大家只是麻木地朝着前方走,去领属于今早的那个馒头和那碗粥。
当然,有个人拥有一个白煮蛋。
“我觉得这地儿太邪门了。明明这些人类感觉跟学校里的人长得都差不多,但是他们在做什么我完全看不懂。”
枝头的说书麻雀难得没有学着语文老师咬文嚼字,它摆了摆自己的尾巴,一对乌黑似豆子的眼睛眨了眨,疑惑道:“而且我在学校待了这么久,白煮蛋这种东西好像很不受学生待见啊,怎么在这儿就变得这么稀罕了?”
“很简单啊,你看前些日子我们刚从乡下搬来城里的时候还不会觅食,连草籽都吃挺香,现在搬家住到了会长大人门口以后谁还稀罕那玩意儿?天天大米要多少有多少,偶尔有兴致了啄两条虫吃点野味,谁还稀罕那些草籽?”
那对肥麻雀大概是跟柳萤久了,智商也跟着提上来了,甚至还会用推理分析了。
“他们的伙食哪里有海城中学的食堂好,肯定都饿傻啦!”
让这些鸟儿们奇怪的事情越来越多,它们大多都是在海城中学定居的鸟类,见惯了学校里的氛围,再猛地看到明明都是人类幼崽却截然不同的长任医院诸人状态,自然是充满了违和感。
好在这些鸟儿对柳萤很是信服,一只只老老实实地按着柳萤的指示行事。
长任医院每天早上都会有一次户外大集会,所有学生都会轮流上去报出自己名字和自己的“病症”,再谈谈自己昨天在医院“治疗”和听各位教授的教导后的心得体会。
每人一分钟,时间极短,但是每个人都得上去说,这样几百个人积累起来几乎就是整个上午都在做这件毫无意义的事情了。
麻雀们今天的任务就是每只记住一两个名字,回去挨个汇报给柳萤。
就连傅洲寒都没办法潜入管理森严的长任医院弄到具体的在院人员名单,但是柳萤在自己这帮鸟类属下的帮助下却轻而易举地就办到了这件事。
尽管鸟儿不识字没有办法确定名字具体是什么,但到时候有了读音也能知道个大概了,这次调查的进展想来可以提高一大步。
更好的消息是,柳萤再次去了一趟陈秋贤家附近,这次从他邻居的口中得知他父母搬家后的地址了!
*
陈秋贤的父母在卖掉房子转让掉之前的牛肉面馆后搬到了海州市附近的一个小县城,柳萤一路打听过去,最后停在了一个城中村的出租房前。
她有些迟疑,不过想到又被送进去的陈秋贤,柳萤终于不再犹豫,上前一步敲了敲门。
她想试试看能不能说服陈秋贤的父母把他接出来,根据陈秋贤当年提过的他跟他父母关系很好,想来将医院里面的非人手段告诉他们后,心疼儿子的他们会狠不下心让他继续在里面。
开门的是个极其憔悴的妇女,陈秋贤的年纪与柳萤相仿,想来他的妈妈也跟李雪柔差不多年纪。可是眼前这女人头发已然花白,脸上尽是层层褶皱和点点斑,就连那双眼睛都愣愣的没有丝毫神采,只木然地盯着柳萤:“什么事?”
她看起来太老了,柳萤不知道该叫奶奶还是该叫阿姨,只好直接开口:“您好,我是陈秋贤的朋友……”
柳萤的话音刚落,那女人原本还黯淡的眼睛终于亮了亮,她局促地擦了擦手想拉过柳萤进屋,又像是不好意思,只能错身让她进来:“快请进请进,没想到我们家秋贤还有你这么漂亮的朋友!”
她意有所指,柳萤觉得有些尴尬,却也明白对方这么高兴的原因。
陈秋贤是同性恋的事情他家人已经知道了,所以他才会被送进长任医院“治病”。他的父母原本要求他不要专心学习考个好大学,在得知他喜欢男生后态度大变,逼着他去认识更多的女孩子。
今天来的是柳萤,要来的是傅洲寒,铁定要被陈母用扫把打出去。
柳萤打量了一眼这小小的出租屋,没有独立的卫生间,只有一间小小的厨房,也没有客厅,进门便是狭小又杂乱的卧室。
陈母给柳萤倒了杯水,不好意思地笑:“家里笑让你见笑了,我家秋贤……生了点病送医院去治了,要不你留个电话,等他出院了我就让他给你打电话,你们到时候再一起出去玩。”
她说的含糊,并不提陈秋贤生了什么病,也不提在哪个医院。柳萤温和地笑着,装着不知情的样子并不追问,只略过这两个问题好似无意道:“阿姨,秋贤什么时候出院呢?”
陈母眯着眼睛笑了笑:“医生说再过两个月就可以出院啦!小姑娘多找他玩啊,他先前生病了也没去读书了,你多帮着他补补课!他成绩也不差,初中那会儿一直是年级前十,补补课说不定也能考上海城中学呢。”
陈秋贤的确是个很好的男生,特别是在几乎人人性格都有些扭曲的长任医院里,他依然像个正常人似的保持着做人的底线和善良。柳萤还记得自己有次打扫大厅落下了一根头发丝,被检查的人举报后没有得到晚饭吃,陈秋贤便把自己晚饭分下来的馒头藏起来给了她。
听到陈秋贤还有两个月就可以出院了,柳萤松了口气。
这样的话她可以再过两个月回来找陈秋贤帮忙了。
离开之前陈秋贤的父亲正好推着卖面的小推车归来,听到是儿子的同学过来探望,立刻拉着柳萤不放,给她现煮了一碗拿手的牛肉面让她尝尝。
“我家秋贤可喜欢吃我做的牛肉面了!他那会儿每天都会带着同学来我家店里吃面,谁吃了都说好,我们家三代都是做面的,那家店都开了三十多年了。可惜为了给他治病把店给盘出去了……唉,总之秋贤的病能好就成!小姑娘你多吃点,不够我再给你煮一碗!”
那碗牛肉面的确很香很好吃,无论是劲道的面条还是炖得软烂的牛肉都让柳萤赞叹不已,难怪陈秋贤在长任医院吃白水面的时候总愁眉苦脸的。
知道陈秋贤还有两个月就能出现后,柳萤心情轻松不少。
她琢磨着下次来找他的时候可以带上傅涟,让他也尝尝陈家的牛肉面……不过傅涟过来可能会被陈家叔叔打?还是给他打包回去好了。
可是回家后,从医院归来的肥麻雀却给柳萤带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柳萤,陈秋贤好像死了。”
第48章 雨大风疾人去
海州市下了场暴雨。
起初还只是在入夜时分狂风大作,卷得整个小区的旧式窗户啪啦作响,空气里满是迷眼睛的灰尘,呼啦呼啦的风掠过屋顶又穿过树丛间隙,最后带着骤雨灌满了整个世界。
柳萤把窗户锁紧,又把窗帘拉上后返身在卧室的地毯上坐下,表情严肃地盯着那两只进来避雨的麻雀:“你们把那件事给我说清楚。”
两只肥麻雀在长任医院蹲守的地方是厕所门口。
两只鸟一开始还在念叨厕所周围太臭云云,直到天性八卦的它们听到厕所里面传来了聊天声音,终于来了劲儿不抱怨了。
“听说了吗?又有人要从11号室到13号室轮着来了,听说是翻墙准备逃跑被抓了。”
“上次陈秋贤都被弄死了,怎么还要这么搞啊,这两套下来谁吃得消。”
他们说的内容很可怕,但是语调却并未流露出太多震惊或者多余的情绪。
就好像这种事情对于他们来说只是习以为常的常态,用不着太过惊讶一般。
在整个长任医院,自由的闲聊是极少见的事情。
这儿的人都活在重压和监控之下,一言一行都需要谨慎对待,否则随时都会被带去13号室或者11号室。
长任医院的13号室便是电疗室,电一次250,一个人每天可以被电无数次——只要在身体吃得消的范围内就行。
11号室是关禁闭的小黑屋,说是小黑屋,其实24小时都有强光照射无法休息。进去的人不会得到水或者食物,需要不停歇地背长任医院的规章制度,背错一处就会增加十分钟的禁闭时间。
这两间“病房”出来的人,不死都要脱层皮。
而陈秋贤在被关了48小时的11号禁闭室后,又被送去了13号电疗室。
没人知道他到底经历了多深的痛苦,但是长任医院所有人都记得在一声凄厉至极的哀嚎声过后,归于沉寂的医院又响起了更大声的狗叫。
那条狗看到了陈秋贤被医院的人抬出去的尸体,不断怒吠。
也有许多人看见了他的尸体,不敢出声。
他可怜又可恨的父母还在等着他回家,又或许他喜欢的那个男孩子还在等着为他补课。
他才十七岁。
*
窗外的雨滴疯狂砸向玻璃窗,溅得支离破碎,千万雨滴汇聚到一起,那声响震得柳萤鼓膜生疼。
她跪坐在毛绒绒的地毯上目光呆滞,那两只肥麻雀停在她的肩头也懂事的没有叽叽喳喳闹腾。
柳萤缓缓支起身子摸向床边的手机,拨出了电话。
几秒的等待后,电话接通了。
低沉的男声好似在耳畔响起:“柳萤同学,什么事?”
“傅先生——”
柳萤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变得喑哑低沉,几乎不能发出正常的音调了。
她努力呼气吸气,终于能够说话了:“傅先生,先前跟你说过的,再次被送回长任医院的陈秋贤,疑似死亡。”
这句话几乎耗尽了柳萤全身的力气,最后的那个词从唇齿间泄露出来的时候险些让她无法控制落下眼泪。
在长任医院没有办法拥有真正的朋友,这里的所有人都被扭曲的环境逼得多疑又不安,所有人都害怕自己说出去的一句话会被身边人举报去换个包子鸡蛋。
在这里,朋友就是这么廉价的东西,远不如一块肉来得珍贵。
她跟陈秋贤其实算不上朋友,两人之间更没有任何暧昧或者情愫,只不过都是一群可怜人中的尚存善良的正常人罢了。
明明他什么都没有做错,甚至被送到医院都没有恨自己父母。
那大男生只摇着头苦笑说他们是因为文化低所以信了长任医院的鬼话,还说自己出去了想帮爸妈报个老年大学提高文化。
这样的人,竟被活生生地折磨死了。
想到此处,柳萤的眼泪几乎无法控制。
她发抖的双手紧紧抓着被子,声音哽咽:“傅先生,他们不是第一次把人害死了,对外宣称都是说学生逃跑翻窗摔死了或者是自杀了,他们把死掉的人从楼顶丢下去伪装是跳楼自杀……我见过,我见过!”
柳萤当年性格跳脱,绝对不是愿意向长任医院低头的人。之所以变得那么乖巧沉默,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见证了那件事。
她不知道那个被推下去的女孩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事情后续是怎么样。
长任医院把一切都封锁得严严实实,不给人窥视的机会。
柳萤在电话那端哭得极痛苦压抑,傅洲寒自然也听出来了,她亲身经历的那些事想来远比他们这些外人想象中的可怕。
他沉默着等待柳萤恢复冷静,缓缓开口:“柳萤,他的父母知道这件事吗?”
陈秋贤的父母当然还不知道这件事,他们还在等着儿子回家吃牛肉面呢。
柳萤念及此处心里堵得难受:“他们不知道。”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傅洲寒的问话换来了柳萤长久的沉默,她没有办法告诉对方自己是从麻雀口中得知的,这说来太离奇,也涉及她最大的秘密,绝对不能开口。
“好,你不说那我也不追问。现在我们的目的是先确认你说的陈秋贤已经死亡这件事是否属实,如果确认属实,我们需要寻找导致他死亡的原因以及证据。”
傅洲寒条理清晰地分析着现状,柳萤却并没有太大心思听他说这些,因为她知道长任医院的管理有多严格,要想在那儿去找证据,无异于纸上谈兵。
傅洲寒那边也是噼里啪啦的雨声,想来现在他还在海州市,只是这人居所不定,就连傅涟都不知道自己小叔住在哪儿。
“你先不用慌,你有特殊的手段从长任医院获取消息这是好事,我不会再逼问你这方面的问题。另外我也联系上了我几个朋友,我们商量过了,准备伪装后进入医院。”
傅洲寒摸索着找到打火机,点了支烟吞云吐雾,面容在烟雾中朦胧不清。
他起身拉开窗户,一阵狂风卷着雨水袭来,淋湿了他的脸,却没把他叼在嘴边的那支烟给扑灭。
柳萤的声音有些迟疑了,听得出那个成熟的小姑娘也感觉到了害怕。
“你们想……”
尽管柳萤没有站在自己面前,傅洲寒仍然轻微地颔首示意:“是的,我们想以治病的名义送人进长任医院去探查情况。”
第49章 小舅舅不是好人。
早上晨读的时候,高二1班的教室里忽然有了一波小小的骚动。
在请了长达一周的假以后,卢雪欢终于返回了海城中学,重新出现在了她的座位上。
高二1班众人也或多或少地知道了她身上的事,有关那条项链和骗薛盛阳的事情倒没有太多人知晓,更多的人是被那个匿名帖子爆料出来的照片给吸引了注意力。
虽说这样很不堪,但是人类的本质就是喜欢挖掘那些隐秘的丑闻。
像是这种“卢雪欢疑似被强-奸”之类的八卦让这些同学精神百倍,更别提卢雪欢本身还是高二年级有名的女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