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宝儿就拿着那种可以随身携带的小墨盒小笔来记，将连翘说的物价都记下来。其实这些东西只要在嘉定生活几天都能知道，但是初来乍到总是想要了解一些才有安全感。
连翘给钱宝儿掰着手指算账：“在嘉定落脚最先要定下来的就是住的问题，租房并不贵，你一个女孩子当然不能去租大通铺，太乱的坊市也不成。最好是在安全干净的坊市，租家户人家多出来的屋子。这种屋子维护的都不错，又有房东常常可以帮忙，往来的人员也不杂。”
连翘家里就有房子出租出去，所以对这种事情比较了解。
连翘又道：“房子要在有限的条件里租好一点儿的，钱姑娘你要写小说，自然不好和人合租，不然平常东西收捡的时候麻烦，有的时候晚间想要动笔也不能够...至于价钱，只要住的不奢华，其实差别并不大。”
的确是这样的，在古代，买房和租房都不贵，这是现实。因为在古代地皮很便宜，小老百姓建房用的地皮少，几乎可以说没有成本。房子的成本主要在人工和物料，更进一步说，就是物料。
这样算下来，一般的房子本身价值不高。同时，流动人口少，有买房和租房需求的人不多，这一行业更加做不起来了，如何跑出高价？就连苏州城里一般坊市的房子价格也不过尔尔，何况嘉定这个小县城了。
吃完了饭，连翘抢着把账给结了：“这是钱姑娘你在嘉定第一顿饭，怎好让你会账。”
然后才陪着她到处看房子。
连翘没什么租房子的经验，可是后世房子多火呀，就算是没有租房的人也有一些常识。所以带着钱宝儿到处跑，颇能提出一些恰当实用的建议。
连着跑了两三处，皆不中意，连翘不由得道：“我家也有房子出租，只可惜如今都是有租客的，不然你倒是合适。”
钱宝儿也非常可惜——连翘是她嘉定认识的第一个人，今天又陪着她上上下下地跑。虽然认识不久，但由于会面的方式和环境特殊，现在的钱宝儿正是依赖她的时候。若是这时候连翘家有空房间，她立刻就能不考虑地搬进去。
“不过...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我家那个坊市似乎有个婶婶要出租房子！”连翘说着说着想起了平常忽略掉的信息。
这个时候有牙行包办经纪的事情，这种租房的业务若是没有熟人，一般也是找他们。可是在这个租房业务不成气候的小县城，符合钱宝儿这样一个单身姑娘要求的房源其实很少的。找了几个不中意之后，其实可选择就不多了，连翘这时候这样一说，钱宝儿自然是没有犹豫地表示要去看。
运气非常好！连翘家那条巷子里要出租房子的人家还没有把房子出租出去——市场不大的时候租房子的困难往往是双向的，租房客很难找到合适的房子，房东也很难寻摸到满意的房客。
“来看看吧...我家这是今年新修葺过的房子，瓦片换过了，石灰也是重新粉过。就连地砖，有的碎了也换了新的填补上。是我那姑娘今年出嫁了，家里房子陡然多了，空着没有人气也不好，干脆租出去罢！”那婶婶这样解释。
放在后世，这种话不可信，放在此时却是真的。一个租客能赚多少钱？能住在这样的房子里，肯定是不差这个钱的。这个钱完全不能抵消家庭小空间里多了一个人带来的麻烦，很多人明明家里有空房间，却从来不出租就是这个原因。
这房子的格局和连翘家的差不多，出租的是她家的西厢房。钱宝儿一看就喜欢上了，这里和她家非常像，她住着也有亲切感，当即没有多想就问价。
那婶子笑着捂嘴：“你是连翘丫头带来的，自然不能赚你的钱，你一个月与我二钱银子也就罢了——本来还要付押金，免得到了收租的时候拿不出钱来...但既然是连翘带来的，这也就不要了。”
二钱银子一个月并不便宜，但是相对这个地段、这个房子就显得很好了。之前钱宝儿也看了好几处房子，自然心中有数。何况不要押金可是帮了大忙了，于是赶紧答应下来，和房东签好了文书。
押金这种东西后世也有，所以并不陌生。这时候在苏州的行情一般是三个月或者五个月的押金，虽说押金在搬走的时候总会还回来的，但对于初来乍到的普通年轻人，那可不是一笔小钱。
定下房子之后事情就简单了，用马车将钱宝儿寄存在报馆的行李搬来，连翘又陪着她布置。这时候和后世不同，凡是出门的，携带行李总是力求齐全，像是铺盖之类的都不缺，所以一时之间并不需要采购什么。
房间虽然还比较空荡，但刚刚租的房子都是这样的，想必等到住久了，零零碎碎的东西慢慢添置，自然会拥挤起来。连翘也拍了拍手道：“这就行了...只是可惜这婶子家不管饭，不然和房东搭伙吃饭倒是更加经济一些。”
这种租房是没有厨房的，房东也不许房客在家里做饭。熏黑了墙壁，油腻了屋子，更甚至引起火灾，那是一串的麻烦，这样的话还不如干脆禁止这个。
所以钱宝儿想要吃饭就只能在外面吃了，一餐两餐并不贵，古代的物价很便宜的。但是一个月算下来就不少了！若是能和房东一起吃显然划算的多。
想了想，连翘对钱宝儿道：“今日就先这样罢，明日带你去寻一份工，尽量找一份能包两餐饭的工。”
钱宝儿本来在心里计算一个月伙食费该花多少，正觉得压力山大的时候，连翘这样说让她眼前一亮。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头：“对呀，我怎么没想到，实在是太笨了！真是多谢连小姐、不、是连翘你了，要是没有你我真是不知如何是好了。”
第71章
连翘虽然有空,但也只陪了钱宝儿两日而已。第一日安顿下来，第二日找了一份工作,这个并不难——钱宝儿既然能写小说,自然就是能读书识字的。事实上她确实是正经书院出来的,这一次来做好了准备，有书院的介绍信，也有之前工作的地方写的推荐函。
也对，她比连翘大两岁,和张贵子一个年纪，既然是书院毕业出来的，有工作经验也是常理。
找工作这种事只要她的要求不高,对于她这种人来说是不难的。
按照两人的计划,需要找一份包两餐饭，以及空余时间多一点的工作。如果所有的时间都被工作占据了,她又哪来的时间写小说,完成自己的梦想呢。她本来就是为了写小说成名来的嘉定,又不是为了打工。
最终找来找去，在嘉定第一报馆附近的印刷商那里找到了一份雕版检查的工作。
雕版印刷术所用的雕版都是雕工一个字一个字刻出来的,只是这种纯手工的存在不可能做到毫无错漏。检查的工作就是要对照原文确定整块雕版都没有错误,确保最终印刷的时候没有问题。
这个工作不识字的人其实也能做，但是那样对照起来就难多了！还是识字的人做起来更加得心应手。
老板答应包一餐早饭和一餐中饭,另外工资倒是不高，一个月只有八钱银子。若是纺织女工的话不会嫌弃，但是能识字的读书人一般是看不上的。不过这份工作也有他的好处,只用做半日。
因为雕版这种东西雕刻速度有限，一家印刷作坊就算有好几位师傅雕版，出雕版的速度也不会太快。而检查一遍又相对容易...这属于一个不能没有，但有了之后事情不多的岗位。
只做半日就足够完成前一天需要检查的所有雕版了，剩下的时间能让钱宝儿专心于自己的小说事业。
“这儿也好，离着报馆近，若是有什么事儿来寻盈盈姐或者连翘你，那是极方便的。”因为工作的事情也确定下来了，钱宝儿满心欢喜，正是对未来无限憧憬的时候。打点好了一切，傍晚的时候就请连翘和刘盈盈吃饭。
吃饭当然不可能是在什么大馆子里，不过是嘉定第一报馆斜对面的一家面馆。以其用料实在价格实惠著称，嘉定第一报馆的员工常常在这里对付一顿。
今天比一般的时候正式一些，也就是多要了几个小菜而已。
有刘盈盈在，连翘就不说话了。只听刘盈盈道：“这就好...最要紧的是接下来的日子要多多动笔，若是有什么点子也可以与我来说，我来与你参详这小说如何写。万事开头难，等有了第一份成绩，后面就好走的多了。”
“嗯！”钱宝儿狠狠点头。
得了，又一个有志青年掉进了无底洞。连翘在一边心里暗暗叹息。
就和后世的网文写手一样，出头的总是少数，风光之前也都是荆棘——从她的角度来说她当然是希望这个行业越红火越好，作者多一些总是比较好的。但是，在开始之前她希望这些作者能明白之后可能遇到的困难。
不过刘盈盈一个字没有提，连翘也能明白原因。其一，有些人自己本就对这种事心知肚明。其二，那些不知道的说了也没有用，有些事情只有亲身经历了才会明白到底如何。现在说了，只会费力不讨好，凭空扫兴。
又休息了几日，连翘逐渐收心到自己的小说上。虽然她现在存稿大大的有，但是在这个娱乐贫乏的时代...休息不如工作。
感觉自己都升华了。
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钱宝儿开始频繁地出入嘉定第一报馆。新人嘛，这个时候是最有斗志和激情的，有的时候晚上熬夜也能赶出一篇稿子来，然后请编辑帮忙看看。
也幸亏她在印刷作坊是上午做事，下午的时候来找刘盈盈，正是她有空的时候。不然上午来，那正是《朝日报》这个办公室忙的飞起的时候，哪有时间和她细细讨论呢。
连翘本来在看小说的，看到刘盈盈正在看钱宝儿写的故事，而钱宝儿紧张地站着。便放下了小说，转身去倒了一杯茶——报馆常有作者这样的客人来，所以也是准备了客人用茶杯的。
“坐着等会儿吧，哪有那么快！”连翘指了指旁边的椅子，然后将茶杯递给钱宝儿。
钱宝儿僵硬地坐下，这个时候刘盈盈忽然‘哗啦啦’将故事翻到最前面，一下就惊到了如同惊弓之鸟的钱宝儿。她就像一个兔子一样跳了起来，差一点儿就打翻了手上的热茶。
这可唬到了连翘，她赶紧按住她的肩膀：“别慌张，这是很寻常的。编辑读小说第一遍是看概要，所以看的很快。等到第二遍的时候从头细看，现在正是第二遍呢！”
连翘的工作虽然是挂羊头卖狗肉，但好歹在这里呆了好几个月，这些事情基本的常识还是有的。在她的安抚下，第一次当面来交作品的钱宝儿总算放松了一点。
“从前只给盈盈姐寄过文字...十分不一样。”钱宝儿干巴巴道。
连翘对她露出一个鼓励的微笑，陪了她一会儿。
钱宝儿的故事并不长，毕竟是新人，一开始都是尝试先登载短篇故事的。另一个则是新人对长篇故事的掌控力还不够，一般也不会去写长篇。虽然认真来说，短篇想要写的出彩，比长篇还难。
短短的文字，整日和这些打交道的刘盈盈看的很快，很快就读完了。沉吟了半晌道：“宝儿你这文笔是极好的，在新人里头少见这般细腻。只不过你这遣词造句多带着戏词的味道，如今的读者恐怕不大习惯...还有这故事转折，文似山，不喜平，这太平淡无奇了，如何勾的住读者。”
刘盈盈当然不只是说缺点，更重要的是针对这些缺点她都提出了一些自己的见解——虽然能不能解决问题更多是看钱宝儿自己，但她作为一个引导者也是很重要的，能让新入门的萌新少走不少弯路了。
虽然肯定是不能登载了，但是得到各种修改意见，有一种编辑重视，而且离梦想越来越近的感觉。走的时候钱宝儿依旧是干劲满满，约定下一次过来请刘盈盈帮忙审稿。
望着消失在门外的钱宝儿，连翘小小声感叹：“真不错啊，正是最有兴致的时候。若是再过一些时日，恐怕就不是这样了。”
连翘有上辈子的网文经验，所以很清楚这就是一个又一个的轮回。一开始的时候是无比激动，只增加一个读者都能满心欢喜为之激动。后来迟迟打不开局面，就开始怀疑自己的才能了，自己是真的适合做这个吗？
再坚持下来，似乎一切都在变好。越来越多的读者关注自己，也能挣一些零花钱了，这个时候又是一个心情高涨期。然而过了一段时间，又进入下一个时期，这个时候之前的小成绩无法拯救糟糕的心情——还有必要继续下去吗？虽然获得了一些成绩，但是与付出的精力时间相比较，总让人有一种不值得的感觉，或许当一个读者是轻松的多的事情。
这种适应于不适应交替出现，连翘不是大神，所以不知道是不是走上网文作者的巅峰还是这样，但是在前期确实是这样没错。
刘盈盈也跟着叹了一句，叹完之后才反应过来——谁都可以感叹这个，唯独您连翘大小姐不能够吧！您经历过普通作者的经历吗？直接就冲上最高峰的家伙有资格说这种话？
“你这又是从哪里知道的心得，我可不知道你能感受这些。”刘盈盈好奇道。
连翘摊摊手：“若是只有经历过才能知道，那世上也不必有写小说的了，我不是考科举的，还不是一样写了林峥这个人物？”
表面上是在回答刘盈盈，其实连翘是在顾左右而言他，有些事情没办法解释的。好在刘盈盈对挖掘连翘的秘密也没有兴趣，只不过点点头也就是了。
想了想道：“你说...你说宝儿要是真的到了难熬的时候，我是宽慰她鼓舞她，还是顺其自然。你也知道，这个行当需要持之以恒，但是不是所有持之以恒都有结果的，说不得就让这姑娘越陷越深，始终不得出路了。”
连翘也没有什么好办法，这可是决定别人的人生。要是因为她的一个意见产生了一个不好的结果，想想都觉得有压力。她也只能中规中矩道：“再看看，再看看，若是真有天赋，她也是真心极爱这个，那就鼓舞一番。不然也就算了，别耽误了人家。”
“也只能这样了。”刘盈盈叹了一口气。
半晌又斜睨了连翘一眼：“说来也怪，你有时候小孩子气的很，像个还没从书院出来的学生。有的时候又世故老到，像是什么都经历过的老人家。”
这个当然是因为连翘本身的经历，她来自于另一个世界的现代。那个世界的连翘是刚刚大学毕业的二十二岁，表面上比这个世界的连翘大了好多，理应各方面都成熟一些才是，其实不然。
现代社会的运行方式决定了年轻人成熟的比古代要晚，特别是还没有出校门的学生，跟个小孩子一样也不稀奇——她们是无忧无虑长大的，性格方面养成那样是很正常的。
所以她有的时候表现会像个小孩。
然而现代社会又在某些世俗规则上比古代的温情脉脉来的凌厉，这毕竟是提出‘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时代。接受这些信息长大的现代人，即使有些东西没有经历，可也已经种进了本能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