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盈盈道：“千字算八钱银子，等到我回去向报馆申请，先把这十五回文字的钱拿出来。”
似乎是怕连翘不满意，刘盈盈赶紧补充道：“这价钱肯定比不得苏州那边报馆的小说本子，但是在嘉定这边已经算高价了……等到《海上归来记》红了，下一本我们就有底气向报社要求涨钱了。”
连翘听到一个‘我们’就笑了起来。
苏州的稿费确实很高，唯一能与之比肩的大概就是京城那边了。这是因为苏州的报馆发行范围能包括整个江南，而苏州本身就是一座人口很多，读者比例很大。总之，在苏州做的好的报馆，发行量都大的惊人！这样的报纸广告费高、报纸销的也多，自然出的起钱。
京城的道理也是一样，京城有多少人？多的是看书的。再加上辐射整个中原地区，那也很了不得了！
苏州那边只要确定能登载，小说本子的价格就在千字三钱银子，高一等的是五钱。至于八钱银子的价格，属于中等作者。
而在嘉定，哪怕是嘉定第一报馆也只能出的起一两五钱银子的顶价！比起苏州的三两银子一千字可差得远了！
这样大的差距直接的反应就是地方上留不住顶尖的作者——不过也不要紧，反正顶尖的作者对嘉定这种地方的刊物也没有太大的作用了。因为资本、地域等方面的限制，他们就是有了最顶尖的作者，也多卖不了多少刊物、多赚不了多少钱。
既然是这样，那又何必多那个钱？
一两五钱银子是嘉定第一报馆的顶价，哪怕是在作者最多最好的月刊刊物上也只有寥寥三四个人能做到。连翘一个新人，哪怕写的再好，也不可能说动主编拿出顶价的。毕竟也有不少作者的作品看着很好，但死活不红，这种风险不得不防。
“就这样说定了。”连翘的第一部作品本就不是为了挣钱，她是为了扬名来着。价钱上面刘盈盈展现了她的诚意，并没有糊弄她的意思，她也就答应了《海上归来记》就照这个价钱来。
《朝日报》算是在嘉定及其周边镇子很有分量的日报了，凡是读报的人家都会定上一份，在本地的订阅量是要超过旬报和月报的——毕竟这里面本地方各种消息多。
但是在外地的发行量就不行了，不要说苏州了，就是临近的县，昆山、太仓这些，又有哪一个对嘉定发生的事情感兴趣？而多登载大消息和小说连载、逗趣段子的旬报、月报进入外地市场就容易的多了。
说‘嘉定第一报馆’在苏州都有些影响力，就是指的它的月报《月旦谈》在整个苏州都有发行量！
《朝日报》的主编这么积极奔走小说板块的事情，未尝没有开拓外地市场的意思。在接到刘盈盈的申请之后很重视，对于《海上归来记》的质量也很满意，八钱银子一千字的申请很快批了下去。
“今天去和龙先生说一声，让这两日完结了《春江花月》，然后大后天换《海上归来记。”主编言简意赅地交代。
龙先生就是《春江花月》的作者，之所以给两天，这是因为这个小说板块都是一日连载半回，而不是月报一次连载一回。两天时间正好最后一回的分量，也是让他好好完结的意思。
可是强制完结哪里能有好？这也就是一个表面的体面而已。
只不过这也没什么好说的，《海上归来记》就是比《春江花月》强，所有人都十分平静地接受了这件事——报馆就是这样生存下来的！要是将来连翘的作品反响平淡，那么报馆也会毫不犹豫地强制她迅速完结……
不过，这一次连翘是竞争中的胜利者，就在后天，凡是买了《朝日报》的读者都在小说板块看到了新连载的《海上归来记》。
《海上归来记》前面一部分并没有什么出奇的部分，最多就是码头热闹写的好，种种宝货引人好奇。以及大家对主人公命运颇有好奇——老读者都能推测套路了，想着主人公是不是要做大生意发财之类的。
现在这种小说很能激起市井小民的兴趣，仿佛他们就是那个一朝功成名就富甲天下的主人公。没什么追求的作者，只要文笔不是太差，按照这个套路往下写，总是有人看的。
然而到了第二次连载，也就是第一回末尾，隐隐约约的一条线露了出来，这本小说强大的感染力发挥了作用——将来真的会一片光明吗？
带着这样的疑问读完了前三回，主人公被陷害，这个时候剧情一波三折。官员表现出来是个好官，大家以为得救了，然而其实是表面而已，一转身为了自身利益，主人公被理所当然地牺牲掉了。
接下来的故事会怎么发展？在前面的连载中一直成为所有人心里的悬念。而连翘并没有让小说一直压抑虐主，而是在细节中透露出生机。文中不说明，而读者又能感受到到主人公迟早能逃出生天。
《海上归来记》就在这种大家越来越期盼主人公改变命运中大红大紫了起来。
第9章
“你们说这刘明程到底要如何才能从看押流放犯人的监狱里出来？那等流放犯人都是要服极重的苦役的，上头看的不严？恐怕早就跑光了！”
春天是一年之中最舒服的季节，城里的百姓又不用像乡下忙着春耕，一应生活和往常一样——讨生活的营生固然忙碌，忙里偷闲消遣消遣却是有时间的。
有钱人会去戏园子里消遣，旁边还会有红姐儿作陪。没钱的就是几个兄弟路边小馆子坐了，一起吃两碗烂肉面，胡侃两句大山。
但是还有一种消遣，有钱人和穷人都会，那就是看话本子。
如今话本子的价格便宜，以此时百姓的阅读速度，一套小说如果反复看，看上一个月也不稀奇。仔细算一算，也就是几顿小馆子的饭钱而已。相比其他的消遣非常实惠，算的上是全民娱乐了。
如果话本子是连载在小报上面的那就更妙了，一份小报那真是极便宜的！
若是小报都不愿意花钱，尽可以等到小报过期了再去问人要旧报纸。除了一些精打细算的主妇打算留着包东西，那些看过的小报的人都不会太过吝惜。
然而最近《朝日报》这份嘉定的日报却引起了极大注意，导致旧报纸也一报难求！
《朝日报》是日报，内容并不多，也就是半张八仙桌桌面那么大。不比旬报日报，为了增添内容，也为了增添广告，都有四五张一份。而就是这么薄薄的一张纸，过去过期之后只能让小贩拿来包东西，现在却让人珍惜起来。
带来这些变化的正是《海上归来记》这部正在连载的小说。
一开始的时候这本小说只是让大家觉得不错而已，但是剧情进展，监狱部分将读者的情绪压缩到了极致。现在的大家已经彻底被这本小说源源不断的悬念给吸引到了——其实小说的前面部分并不爽，在连翘过去的世界说是虐主也不为过。
所以，为了市场，她特意加重了层层悬念的设置，让大家为了主人公刘明程的命运揪心而不能轻易放下小说。同时，她始终记得要暗示这一切都会过去，最终男主人公会王者归来报仇雪恨，不至于读者弃文。
其实连翘还是太小看这里的读者了，这可不是后世在快节奏爽文中成长起来的读者，一点儿虐主就受不了要弃文。大概就像是最早的时候，悲剧也能叫座，是等到大家彻底被喜剧惯坏之后，悲剧才没什么市场的。
最关键的是大家哪里见过这样详细将心理描写表达出来的作品？现在的小说很少这么做的。就是偶尔心理描写，一句‘暗自思量……’也就到头了！连翘的写法却让读者完全代入了男主人公刘明程的身份，不能更投入了！
有人疑惑刘明程要如何才能脱险，另外就有人道：“这有何难？流放出去了也就天高皇帝远，可以动手脚的地方多着呢！若是刘明程是个没钱没势的小子也就罢了。可是人家有贵人相助，以后能分一份好财呢！”
“你这话什么见识，钱再多也在外头，如今要是没有真金白银如何从看管里脱身？”
“只希望这刘明程早些脱身，我就等着看日后如何报仇雪恨。啧啧，那些人着实可恶，若不是书中人物都是虚假，我非得打他们个臭死！”
连翘的《海上归来记》不能说优秀到举世无双，只是他代入感强，节奏把握的好。就像是天天吃清粥小菜的人，偶尔吃上舍得放调料的食物，只要没有口味上的不适应，多少会觉得有些惊艳的。
这样的小说有人要反复看，把个小报纸张的边都弄毛了。至于说看旧报纸，肯拿出来的人可少了。不少人看到这里都打算集完连载，日后剪下来自己装订成书。
对于不想将来出一本书的钱的穷人来说，这非常实惠。对于有钱人来说，这也不失为一种趣味。至于将来出书了，他们自然还是会买一套的。这就好比后世读者，追完了连载也不妨碍他们买单行本。
“这才哪里到哪里！若是外头见过乔先生后面二十五回文字，恐怕都要如痴如醉了！”刘盈盈在拿到后面文字看完后这样与连翘道。
在《朝日报》上，连翘每日连载内容是半回，原先十五回文字也就够支撑一个月。如今过去二十天，报社的人就着急了，怕后面断了连载。
刘盈盈作为连翘的责任编辑，这时候自然是过来询问后面的内容。
责任编辑都会很了解自己手下的作者，勤快守时的只管到了该要稿子的时候去要。至于那些拖沓的，那就非得记着一开始就要去催。
而刘盈盈还不熟悉连翘，她又看重她，生怕连翘性格是那种不喜欢催促的。这些日子偶尔过来过问连翘的生活，却也没提过《海上归来记》后面文稿的事情。这一日是主编过来问了，她才过来问稿件。
其实几日前连翘就完成了后面的内容并且重新检查了一遍，只不过她想着不能显得速度太惊人，所以刘盈盈不问，她也就不说。
这一次刘盈盈来讨要稿件，她也没有藏着，把剩下的全都拿了出来。
刘盈盈欣喜非常！拿回报馆之后自己先睹为快——一口气看完剩下内容的感觉非常爽！之前猫抓心一样的感觉总算是消失了。然而取而代之的就是一种怅然，这种怅然并不陌生，是一本好小说结束的时候自然而然就会产生的。
结束一个故事，结束一段旅程，也就结束了一段等着连载的美妙心情。怅然是必然的。
作为行内人，刘盈盈看过的小说实在是太多了，这就是她的工作部分之一。而这种怅然她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了！
等到第二日她特地来到连翘这里，名义上是给连翘送剩下的稿酬，实际上是有别的目的。
刘盈盈赞过了《海上归来记》如今在外面引起的风潮，而连翘表面上谦虚，内心却非常赞同。对于这本小说，最让人欲罢不能的当然就是后面报仇雪恨的过程。仇人的脸一个个打过，最后彻底击倒。
现在的风潮，最多就是在嘉定县及周围，对连翘来说也就是一个开胃小菜而已。按照她的想法，最好是后面部分能在苏州府城那边有一点名气。如果没有那种机会，等到日后书商上门请求印刷单行本的时候，就要选一个在苏州府城很有影响力的书商。
——这可不是后世，名气往往是全国性的。现在的名气往往属于区域性，拥有全国性名气的作者不过寥寥几人而已。
起步于嘉定，连翘的运气不好不坏。若是身在苏州那当然是最好的，反正她自信于自己的实力。嘉定也不坏，是苏州下辖的县城，真要是寻求苏州那边的机会也很容易。要是在一些偏远地方，除非做个‘京漂’或者‘苏漂’，不然一辈子也难以混出头。
“乔先生的才华是不用说的，初试啼声已经是雏凤清于老凤声了。想来等到《海上归来记》完成，乔先生身价百倍是自然。我和主编最近正打算给您下一部小说提价钱，保底是一两二钱银子，若是好的话，那就是一两五钱银子的顶价！乔先生这里怎么说呢？”
对于那些已经彻底站稳脚的作者，‘嘉定第一报馆’不用问下一本小说写什么，更用不着看稿子，直接就会给出一两五钱银子一千字。当然，若是有一部失败的作品，下一次给价的时候就会谨慎一些。
连翘如今才只有一本没有完结的小说，实在无法那样肯定地给出顶价，至少要看过东西再说。连翘并不觉得这是报馆看不起自己，这只不过是人家一直以来做事的规矩而已。
于是没有什么犹豫，收下《海上归来记》小说的稿酬就点了头。
见她点头，刘盈盈心中大喜，立刻道：“那，那乔先生如今是已经拿定主意下一本小说本子写什么了？”
其实她这次来只是想把下一本小说快点定下来而已。
根据刘盈盈的经验，不管写作水准有多高，一个作者最丰产的时期往往就是刚开始写作的时候。一方面是因为这个时候写作点子还没有用掉多少，并不缺乏灵感。另一方面就是这时候还没有‘发达’，为名为利总该勤奋一些。
一般已经成名的作者是不会在一本小说还没有登载完成的情况下就提下一本的，也就是连翘这种‘新人’才会有这种问询。当然了，要是表现比较好的新人，不然编辑也懒得问了。
之前刘盈盈最怕的是连翘一炮而红，立刻就想到要去苏州，下一本小说没她什么事儿了——‘嘉定第一报馆’是留不住人的，这一点她心知肚明。而且这里离苏州是如此之近，想要过去发展也容易。
“写的内容确实已经定下来了，只不过……”连翘嘴角带着笑意，缓缓说。
第10章
连翘没有说出自己接下来打算写什么，笑了笑说：“不过最近是不能动笔了，过两天我们书院就要正式结业了，总要同师长、同窗聚一聚，另外我还打算找份工来做。”
“找份工来做？”刘盈盈疑惑。
连翘这一说，刘盈盈才想起来连翘今年才从书院结业。
当世男子读书到白头的不少，至于女子，因为用不着考科举的关系倒是更有规律。都是小时候发蒙，读两年书识字，然后进各个女子书院念书。这书院读完要五年，出来的女孩子一般都是十五岁左右。
连翘因为发蒙早，早一年上书院，所以比她的同窗都小了一岁。
因为之前连翘应对什么的都十分老到，再加上《海上归来记》的成绩，使得刘盈盈一直将她放在一个很高的位置，老是忘记她年纪还很小。
“你如今都走红了，还找什么别的工做？能比写小说本子来的强？”刘盈盈皱着眉头问道。
“也不是我的打算，我娘怕我整日呆在家里不与人交流，这不太好。”连翘说的很隐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