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今天的报纸内容,朱敏激动地一拍大腿:“哎哟!今日算是活的久了见到稀奇事,没想到这位老爷子还能出来说话!”
宋文静本来正在审稿,不过许文华这个人写小说,要么懒惰的很了不写。一旦去写,出来的东西都是不错的,基本上检查还是很简单的,只要大概看一下就行了。正收拾稿子呢,听到朱敏这样一惊一乍,手上一抖,差点把稿纸撕成两半。
心有余悸出了一口气,不免朝罪魁祸首看过去:“什么东西,值得这样一惊一乍起来?”
宋文静看完了那一点文字,把报纸推了过去:“喏,你自己看!”
宋文静一看那文字作者的落款就倒抽了一口气:“这是假的罢!这位先生多少年不说话了!”
这是一位和写《唐门虎子》的蓬莱居士同时代的小说作者,也可以说是小说业大发展起来时的第一代作者。当时随着《唐门虎子》大爆发,各地都开始涌现出小说作者。有的人淹没在历史的浪潮中,有的人则是大浪淘沙始见金,成为时代的金子。
这位老先生就是小说业内的第一代中有数的大神之一,今年已经七十岁了,也是硕果仅存的几位第一代作者了。
别的地方不说,至少在苏州这一亩三分地里数他的的辈分最高,江湖地位最出众。虽然没有什么实质上的权力,但是他说一句话,整个小说界的人必然都是洗耳恭听的。
这一位前辈大概也是知道这一点,所以为人非常低调,基本上不在报纸上说话。而和身边的人说话,也很少评说如今的后辈如何,如今的小说如何。
他知道自己语言的威力,如果批评了一个人或者一个人的作者,那么这个作品和作者就要落入到万丈深渊了,说不定就要毁了一个年轻人。如果赞扬了一个作品或者一个年轻人,那也是不好的。大量的赞誉会堆积到这个后辈身上,甚至超过对方能负担的,过多的荣誉有的时候和过多的毁谤一样,都是能够毁掉一个人的。
这么多年风风雨雨下来,老人家对世事已经看的很透彻了。
宋文静脱口而出就说这是假的,但是他心里知道这肯定是真的。就算是哪张报纸想要搞噱头,用了一个同样的笔名发布文字,也不会用这位老先生的。这么做是能够博眼球,然而博眼球之后就准备付出代价吧!
不用等大佬说话,大佬的追随者就能乱拳打死。而说到追随者,如今业内举目望去简直遍地都是!这大概就是红的早、资历深的好处了。
“‘直到《多情种》,到底告诉我们,打动人或许难得,但是在这个世道依旧是能够做到的’,先生还真是...先生不是怕自己的夸奖会捧杀后辈,从来不说这些的么。”朱敏真正不可思议了。
这篇文字其实主要就是为了说乔琏,说《多情种》。虽然这位老先生的本意是说如今的小说越来越浮躁了,总是想要往奇、趣上面去,热热闹闹一大堆,然而在感人上面对当年已经多有不如了。但是拿出来做例子的就是《多情种》,对于作者更是不吝夸奖。
这真的太反常了。
那份报纸原本就是许文华看过的,许文华轻轻哼了一声:“所以说你们不如老前辈通透,‘有多大的才能,就能顶得住多大的毁誉’。”
‘有多大的才能,就能顶得住多大的毁誉’,这其实是《宦海》中的一句话,算是名台词吧。这里许文华的意思不过是人家老前辈已经看出来了,乔琏是有大才的,他的一点赞美根本无法压垮对方。
当然,许文华自己是不会直白的承认这一点的,所以只有这样一句话。然而这并没有什么用,在场的两个人,宋文静和朱敏都是足够了解他的那种。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就为了许文华这一点‘不诚恳’。
朱敏笑着凑了过去:“所以你也是赞同这个的?老前辈可没有这么夸过人...虽然我很喜欢乔琏先生的文字,但是老前辈别的谁也没有这样赞叹,轮到乔琏先生这样,难道乔琏先生已经压倒其他所有人了?”
朱敏自乔琏写‘罗十回’之后,对了他方向,很快就由路转粉了。但是他的粉其实和对其他喜欢的作者一样,硬要让他在乔琏和其他作者之间分个高低。不要说现实如何,光是感情上他都很难接受。
那些作品陪伴自己几年甚至十几年的作者,他们难道就比不上乔琏了吗?只能说他们各有千秋吧。
许文华却只是假笑了一下:“你的脑子呢?你到底是怎么胜任如今的职务的...纯以文笔而论,乔琏不过是‘不错’而已,离压倒众人还远着呢。但是小说一样根本就不是比谁的文笔好些,若真是这样,如今的格局早就变了。老前辈看重乔琏的,一者是他有当初前辈们的气魄,各种文字能够推陈出新。另外就是功力全在描摹了,看他的小说不觉察,再看别人就明显了,相比之下哪有他的历历在目。”
连翘的文笔其实还算不错,一个是她自己本来就是文字工作者,算是有一定基础。另外原本连翘的记忆与教育留了下来,让她的遣词造句符合这个时代的习惯也毫无压力。但是原身和她都不是什么天纵奇材,所以出来的文字纯以文笔论,确实只能算是‘不错’。
不过连翘自己并不在意这件事,写网文留下的习惯,文笔上的事情只要达到了及格线,书写流畅,不会让读者出戏别扭就是上佳了。至于更进一步只能算是锦上添花,有固然很好,没有也不必强求。
而连翘真正让老先生看重的,其实也是她的核心竞争力,其实都是她自后世而来的经验与积累。与其说是她胜过了现在这么多作者,还不如说是时代在进步,未来的小说胜过了现在的小说。
很多人喜欢说一些‘今不如昔’的感慨,弄的好像历史总是在开倒车一样。
其实不是的,固然有的时候会有开历史的倒车,但绝大多数时候时代都是进步的,放在小说上也是一样的。那些古代的名著小说,剥开其名著的外壳,追究其本质,其实也就是当代小说的普通质量。
只不过时代的因素让一切光辉熠熠,就像第一个用红苹果来形容小女孩脸蛋的人是天才。前人开辟道路的时候前面并没有引路人,他们是自己摸索出这条道路的,怎么形容他们的伟大都不为过!
朱敏听许文华的评价,明白他的言下之意——许文华其实是赞同老前辈的话的。或者不说赞同,他本身就是足够欣赏‘乔琏’的那一个。
他想起当初自己听说是乔琏接了许文华的盘子,好多许文华的读者反应激烈,就用玩笑的口吻问过他的想法。他当时是如何回答的——‘这又有什么好说的?说到底还是要看看他自己的成色。若是真金,别人说也无用,到时候自然就能让人闭嘴了!’
所以说,许文华这厮原来已经信任乔琏到这个地步了?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件事,因为他知道乔琏那拘束不住的才华能够做成什么事...至少让那些质疑他的人闭嘴!
第112章
“才气纵横三千里,一笔写就满堂辉!什么是好文章,这就是好文章...不能这样说,只是好文章的话不过是一赏再赏而已。手写自心,能让旁人感同身受为之动容,这已经是直指本心了!须得有大境界才行!”钱宝儿在一旁大声疾呼。
手上拿着的是三月上旬的《玉林报》,说到的文章自然是《多情种》。但问题是她是当着连翘和刘盈盈说的这句话,这两个人一个是乔琏本人了,另一个是乔琏的编辑,对乔琏的底细一清二楚。
这种情况下,面对这样直白而热情的赞美...说实在的,能够脸不红心不跳的那也是大佬了。
连翘自忖是一个脸皮非常厚的人,平常装作没事人一样接收大家对自己的赞美,愣是没有显露出自己就是乔琏。但是这一次真的有点撑不住了,钱宝儿的迷妹属性在《多情种》之后显露无遗,或者说达到巅峰。
明明以前连翘还能和她一起不动声色地吹嘘‘乔琏’的,可是现在不行了。看着钱宝儿bullingbulling看过来的眼睛,连翘只能干笑着侧过头。
哈、哈哈
其实连翘心里也是有一些感叹的,她写作的主要精力其实还是放在自己的长篇小说上的。之前一直在连载《海上归来记》和《宦海》就不说了,现在《宦海》也连载完成,然而她的精力也没有放在《药庐琐记》上,其实她更多的是为下一篇小说收集素材——相比之前写的小说,新小说需要的素材非常多。
而《药庐琐记》的单元故事,不能说她不认真,只不过她更多时候是‘兴之所至’,围绕着一个点放肆地写。不考虑市场、不考虑连续、不考虑逻辑,反正是个短篇神鬼故事,按照想法来就好了。
但是现在看来,论市场,《药庐琐记》的潜力绝对没有《海上归来记》和《宦海》大,人家那是王道作品。《药庐琐记》写鬼怪虽然也属于这个时代的主流题材,但是连翘开头三篇全都是写‘情’,写的深了,读者面却不会那么广。
可《药庐琐记》进展到现在,定位上偏向了‘文艺作品’,就像后世文艺电影一样。或许票房差一些,然而如果写的好的话,在收获名声的作用上其实是大于一般作品的。
《宦海》收获了士人群体的好感不错,可是真正让连翘收到业内这个程度的赞誉的,还是这篇其实没那么上心的《药庐琐记》。
面对这种情形,连翘有时候也不得不感叹:果然是时代不同了,在这个时代赚人眼泪的作品才是最高啊!
钱宝儿一顿吹嘘,等到吹嘘到差不多了,这才说明来意——明日休息,姐妹们要不要出去浪!
连翘举手算她一个,至于刘盈盈则不行。身为日报编辑,工作量是很大的,哪能常常有玩耍的机会。摆摆手:“你再问问别人吧,贵子?不然还有之前认识的那个秀儿!”
“明日去哪里玩?”连翘很清楚,既然是钱宝儿主动提出来的邀约,她肯定是想好要去哪里要怎么玩了的。
钱宝儿一脸不可思议:“你是嘉定人还是我是嘉定人?嘉定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在法华塔办佛会的!到时候不只是苏州各寺庙的高僧会来宣扬佛法,还有好多信众!”
想也知道了,到时候肯定是人山人海。而人一多就会招来生意人,所以久而久之法华塔佛会就成了一年一度的大集会,许多做生意的都在法华塔周围摆设摊位。对佛会没有兴趣不要紧,对这些热闹有兴趣就行了。
“我在昆山的时候就听说过法华塔集会的热闹了,只是一直没机会见,心里十分可惜。如今身在嘉定,怎能错过这等热闹!”钱宝儿大包大揽起来。
原来如此,之前连翘还在想,钱宝儿专心于写作,并不是一个特别喜欢主动出来玩耍的,今天怎么好似转性了一般。如果是这种从小就惦记着的热闹,那么稍稍放松一些也不奇怪。
两人还想去找其他人,于是分头行动,连翘去找张贵子,刘盈盈去找秀儿。但是运气很不好,都失败了。
“秀儿不去,说是家中正安排相亲呢!法华塔佛会是一个机会,两家大人一起拜佛什么的。”钱宝儿有些愤愤不平:“难道佛祖就是做这个用的?”
说的那么端方,其实钱宝儿大概就是不忿小伙伴抛弃了自己吧。
连翘也纳闷:“怎么大家都一样的?贵子也不去,她和上次相亲会一个姓龙的男子见了几次面,似乎热络起来了。法华塔佛会他们自有安排,就不和我们这些女孩子一起了。”
张贵子个性是很大方的那种人,既然是真的有这种事,那她就不会藏着掖着。于是一切都照实和连翘说了。连翘一边要联想一番表姐的恋爱问题,另一方面要体会这个世界对单身狗的恶意,啧啧啧。
“大概是三月到了罢!这个时候总是会成很多对的。当年我爹娘就是三月踏青相亲的时候认识的...算了,她们都不去,我们自己去还便宜一些!”钱宝儿最终做出决定。
一起行动总是需要互相体谅迁就的,经常一件小事也会变得拖拖拉拉起来,远没有一个人的时候有效率。现在只有两个人,自然比四个人要来的方便。
只要不是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去逛街,连翘是不介意到底几个人的。于是两人说定了明日出发的时间,将这件事定了下来。
第二日,连翘特地选了一双最轻便的鞋子,又挑了窄袖的袄儿,身上极少用挂饰,颇为简单地出门了。和钱宝儿汇合,发现对方和自己也差不多,显然也是有经验的——要知道这种集会往往是人山人海的,身上挂着东西最容易被小偷摸走。
两个小姑娘手拉着手一家一家摊位去看,果然有很多不常见的东西,而且一些平常能见到的东西也都变得多样且便宜。
更别提一路上还有各种好吃的——两人别的什么东西都还没有买,倒是从头开始吃起。每样吃一些也很不少了,等到午饭时间,反而正经饭食吃不下了。
不过中午的时候,大概是大家都去吃饭了,饭馆食肆里坐满了人,街上人却少了起来。特别是一些小摊前,这个时间是颇为冷清的。
钱宝儿忽然扯住连翘的手:“连翘,看呐,那个是绢人儿!没想到这里有这么好看的绢人!”
绢人是一种发源于京城的手艺,用绢纱等布料做成的人偶,十分精致。特别是在做戏剧人像的时候,大概是戏妆比真人脸更加好做,简直就是惟妙惟肖!发展到现在,绢人虽然也做别的,但是最多就是做各种戏剧人物角色了。
能让钱宝儿这么惊喜,原因当然不只是因为一个小小的绢人,更是因为这个绢人的人物形象是《海上归来记》的人物角色。之前随着《海上归来记》的戏剧《潮生记》大受欢迎,欢喜班在嘉定一直是连演的。钱宝儿看了好些场,对主要人物的扮相自然烂熟于心。
这就是古代的周边了,连翘也来了兴趣,凑过来一起看。打算东西真好就自己也收一套,好歹是自己笔下的人物,算作纪念也不错。
绢人的用料都是上等的布料,即使料子不大也不便宜,再加上其中多道工序、精巧的手艺,使得这个小小艺术品在摊位上并不是平价商品。所以摊主一看是两个手头松快的小姑娘,立刻招呼起来。
“两位小姐看一看,真正的好东西!是四指刘的东西,就算不是四指刘做的,也是他徒子徒孙做的!我们从行商那里拿货,都是老交情了!”
古代生意也是有品牌意识的,而且品牌意识往往和制作的匠人、地方联系在一起。四指刘就是这样一个匠人,据说一只手只有四根手指头,可是手艺精湛,在绢人行当里也是小有名气的。
连翘听摊主这样说就笑了起来:“扑哧!大哥你可真实诚,大家都要吹是四指刘的东西的,偏你说是徒子徒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