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琳会意,“主任,我们不是得理不饶人的,过去的就过去,揪着不放没意思。只是你看我爹娘年纪大了,两人一身病,我大哥又那个光景没法养活自己。大队是不是得有个章程,以后怎么补贴接济他们?”
程玉莲:“行,这个事,我给申请。”
姜琳又把其他要求说一下,“如今大队部、各生产队部还可以用那院子,就是要按季度给我们家生活物品补偿。”说完她停顿一下,看着程玉莲。
程玉莲:“我觉得应该。”
姜琳继续道:“能不能在学校里给我们单独一个小院,几间屋子就好,让我们把祖上这些年的事迹陈列展览正名,也好让人知道我们是光明正大地平反,免得有人说闲话钻什么的。”
姜琳强调的是抗战期间做了什么,以及平反以后怕人家挑刺说名不正言不顺,她一点都不提运动期间受到的伤害,免得刺激某些干部的神经。
程玉莲叹了口气,“叫我说,也是应该的。”要求一点都不过分。
“一些老家具,当初没收的牲口、粮食等等,现在肯定没得还。还请折算成粮食、工分按季度还给我们,另外希望能给我们几亩自留地。”姜琳:“要是能答应,咱们就这样。”
有了土地、工分、粮食等生活物资补偿算是最好的结果,毕竟这个返还财物弹性也很大。
程玉莲都记下来,然后跟姜琳告辞去了大队,程福军和程福联等人等在那里。
程玉莲说了一下,程福军倒是觉得没问题。
程福万不同意,“用他家房子还得给钱?这是什么作风?这不还是地主习气?”
“你就别张嘴闭嘴地主了,人家是革命乡绅!”程玉莲不客气地怼回去。人家都平反了,你还在这里找刺,怎么那么坏。
经过商量,程福军和程福联同意继续用大院子,但是要给程如山家补偿。先把程如山赎屋子二百块还他,再拨给他们五亩自留地,另外按季度给钱,粮食、猪肉、油、棉花等物资,保证程蕴之、闫润芝、程如州的生活。同时在小学开三间展览室,把程家和闫家的事迹整理造册,人家没要求说明在运动期间受到的伤害,他们也不必觉得不舒服。
程福万不同意,“公社不批准,凭什么给他们自留地和钱粮食?这是搞特殊!”
程福军道:“这点事儿无关政策,我们还是能做主的。大队革委会投票决定。”公社给盖大队部生产队部?这么多好屋子,没有上万块钱哪里盖得起来?为了不让某个生产队有意见,就算在大队的范围里,由大队从提留粮里出就好。
投票的话基本就过了,程福万只得干瞪眼。
商量好了,程福军让程玉莲跟姜琳说。等姜琳答应,会计王纲起草说明文件,一式三份给县革委会、公社革委会各一份,请县里来人主持平反工作。
过了几日,上午,姜琳带着文生给人铺屋顶呢,就听见大喇叭嗤啦嗤啦地喊:“全体社员注意啦,全体社员注意啦,县革委会赵书记、公社书记程福贵下乡主持关于程毅、程荣之、程蕴之一家的平反工作。今晚上吃了晚饭,都到大队部的场里来开全体社员大会!全体社员大会!”
大喇叭一遍遍地喊,从前开批d大会也这样大喇叭喊,一个调调。
商宗慧开心地拍手,“姜知青,太好了,恭喜你们。”
姜琳也由衷地开心,她看文生,却见他歪着头一脸茫然,慢慢地眼神开始变化,直勾勾地瞪着某处,脸色也阴沉起来,牙关紧咬手都开始发抖。
姜琳吓了一跳,忙柔声唤他:“文生,你想什么呢?娘渴了,咱们下去喝水吧。”
他却没有反应。
姜琳慢慢地靠过去,轻轻拍拍他的手臂,“咱们下去吧。”
程如州突然把她扑倒在屋顶上,提起拳头朝着她面门砸过来。
“住手!”商宗慧吓得大喊一声。
“文生!”姜琳立刻唤他。
程如州的拳头擦着她柔软的发丝骤然改变方向,狠狠地砸在旁边的瓦片上。
姜琳瞪大眼睛,只见他眼里一片漆黑如古井,她轻声安抚他,“文生,我是娘啊。”
他冷冷地看着她,眼睛里涌动着暴戾的情绪,已经不是那个熟悉的文生。他大手在她纤细的脖子上握了握,随后猛得发力把她推开,他力气太大,一下子把姜琳推得滚了一圈。
商宗慧扑过来拉住她,两人惊起一身冷汗。
商宗慧:“姜知青,你快下去。”
姜琳:“文生怎么办?”
商宗慧:“我盯着他。”
程如州突然挥拳砸向那些瓦片,他感觉不到疼痛一样接连捣了几十拳,砸破好几片水泥瓦,双手鲜血淋漓。
姜琳忍不住扑过去抓住他的手,“文生,文生,别砸了!”
他扭头看她,眼神陌生又冰冷,下一刻昏了过去。
姜琳扶着他,却不敢立刻弄醒他,商宗慧便喊了人来,一起把他抬下去。
等他平安落地,姜琳松了口气。商宗慧帮忙把程如州背回去。
闫润芝在家绣花,程蕴之纺线,看到他们送文生回来,吓了一跳。
“怎么啦?”
姜琳道:“估计受了刺激,突然变了个人。”她简单说一下方才的事儿。
程蕴之赶紧帮忙扶着送上炕,面色沉重道:“这么些年没这样,我还以为再也不会了呢。”
“老头子,咋回事?”
程蕴之道:“大哥没的那年冬天,文生突然变了个人,六亲不认的。把农场两个总找茬祸害大哥的干部给打了,一个打断腿,一个砸断鼻梁,后来那俩人都转业去了另外单位。他被农场关了一个月禁闭,出来就更糊涂了。”
姜琳:“看来有些事会刺激他。”
程蕴之道:“从这会儿开始我陪着他,除非他清醒,你们都别到跟前来。”
曾经有干部怀疑他是不是装傻,把从来不发脾气的程蕴之气得大发雷霆。一个十岁出头的孩子,懂得什么装傻?一装还二十来年?他把自己变成一个爹疼娘爱没有烦恼的孩子,受了刺激就变成复仇者,六亲不认没有任何理智。他也不是勾践那等大人物,哪里来的那种隐忍和智慧?
他是真的疯了。
程蕴之虽然觉得他不乱打人,可他还是怕有意外,所以自己守着更好。
姜琳:“宗慧,你不要告诉别人。”村里人如果知道会更歧视排挤他,也会变相刺激他。
商宗慧:“你放心,我知道呢。”他继续去铺瓦片。
等大宝小宝回来,姜琳又叮嘱他俩一下,让他俩暂时离文生哥哥远点,等他正常了再一起玩。
大宝:“文生好可怜啊,他什么好起来啊?”
小宝:“我愿意分他一半糖。”
下午领导们到村里,大队派人来请程蕴之和姜琳,说县领导来了,要见他们。
闫润芝道:“你们去,我守着文生,没事的。”
程蕴之:“不,你们去,我在家里,就说我腿病犯了走不了路。”
闫润芝留下陪他,姜琳就领着大宝小宝一起去。
赵书记坐着吉普车来的,由程福贵等人陪着,前呼后拥的,再加上扬红大队的干部们,呼呼啦啦一大群,热闹得很。
姜琳带着大宝小宝过来,立刻就有人喊:“来了来了!”
那一大群人立刻让开一线,让他们过去。
赵书记面相很和气,看到姜琳笑起来,“这位就是小姜知青啊?”
姜琳上前跟赵书记问好。
赵书记主动和她握手,“小姜是个有眼光有追求的知青,很好。”
姜琳:“多谢书记,我爹这些天腿病犯了,不好意思瘸着腿出来,不好看。就让我带着孩子过来跟赵书记道谢。”
程福贵和程福万脸色不好看,觉得程蕴之是故意的,给他们脸色瞧,岂有此理!
程福万刚要开口,程福贵瞪了他一眼。
赵书记笑道:“没事,我们一起去看看。”
程福贵道:“书记,要不还是晚上开会的时候再见。到时候我让人把他给抬过来也是一样的。”
进门去看程蕴之,他咋那么大脸!
赵书记却坚持,他在县里负责统战工作,这一次下来主持平反大会。既然已经给平反,那自然是平反大会要开,财物要归还,人也要慰问,展览室也批准,做得漂亮彻底一些,否则不如不做。
程福贵见他坚持,也只得同意。
赵书记很亲热地拉起大宝小宝的手,看这俩孩子长得这样漂亮,一模一样的,任谁都会稀罕。有跟着来的文化部的工作人员立刻拍照,到时候要刊登在报纸上的。
一群人簇拥着赵书记去姜琳家,还有程福万组织的锣鼓队吹吹打打的,要多喜庆有多喜庆,不知道的以为结婚呢。全村没去上工的老人孩子都跑出来看热闹。
到了门口,程福贵立刻上前和程福万一起推开门请赵书记进去,姜琳这个正儿八经的女主人反而被挤到后面去。
一个人拍了拍她,笑道:“姜知青?”
姜琳扭头看,眼前是个时髦漂亮的女青年,穿着蓝色的工作服,脖子里系着一条绣花的手帕,竟然是曾泓洁,她惊喜道:“曾干事,好巧啊。”
曾泓洁笑道:“我是文化馆的嘛,这事儿就归我们管。”
姜琳忙邀请她家去,“我们又做了好多,打算有空拿去城里请供销社的人帮忙卖呢。”
曾泓洁双眼晶亮:“那我先睹为快,挑几条合意的。”
姜琳领着她进去,曾泓洁看到满园的时令花卉,惊喜交加:“好漂亮的小院子啊。”
姜琳:“都是我娘爹侍弄的。”
曾泓洁惊讶地看着她,还没见过有下乡知青嫁给农民满口欢喜地叫爹娘呢,更何况还是成分不好的,一般会被笑话堕落,没想到姜琳竟然能坦然自若,也是个与众不同的。
赵书记已经被一群人簇拥着进屋里去。
西间的程蕴之和闫润芝听见,赶紧下地迎出来,不想让他们看到文生那样。
两人一下地,先看到的是程福贵和程福万兄弟俩,对上程福贵阴冷的眼神,程蕴之当下就迈不动步子,不想过去与他们为伍!
赵书记笑容满面,“程蕴之同志,你好啊。”
一声同志,叫得程蕴之如遭雷击。
没想到有生之年,他也可以被叫为同志,而不再是地主坏分子、地主黑帮分子等等。
赵书记立刻把大宝小宝交给闫润芝,上前握住程蕴之的双手,“腿上有病,找时间去县医院检查看看,早治疗早利索。”
程蕴之喉咙被什么塞住,眼眶通红,一个劲地点头却说不出话来,他用尽全力克制才没有像在农场那样失态。
闫润芝道:“赵书记别介意,老头子感受到领导的光辉照耀,高兴坏了。”
程福万:“程如州呢,书记来关心,他怎么不过来?”
闫润芝忙道:“他和个孩子似的,贪吃贪睡,这会儿在炕上睡了。”
赵书记来之前就了解过,程如州智商和六七岁孩子差不多。他不去说那些戳人伤疤或者不愉快的事情,只说开心的,平反等等。
屋子不是很大,人又多,显得拥挤。赵书记说几句热络的话,表示晚上开大会,到时候让他们都去,就想告辞。
程蕴之点点头:“多谢党的关怀,去,保证去。”
赵书记就告辞,程蕴之忙送出去,闫润芝领着大宝小宝也跟上去,姜琳和曾泓洁在院子里说话,见状忙告辞。
程福贵和程福万落在后面。
炕上的程如州突然一跃而起冲出去,路过灶台的时候抄起案板上的菜刀,三两步跃出堂屋门口,挥刀朝着程福贵的脖子砍去。
第38章 维护
姜琳回头看见程如州抢过来, 她下意识的念头不是去阻拦,而是扑过去把大宝小宝摁在自己怀里。
与此同时, 程福万正好看到,吓得立刻惊叫:“大哥——”
闫润芝也看到,吓得脸色惨白, 不会动了。
程福贵被弟弟一提醒,下意识地侧身抬胳膊一挡,“噗”一刀狠狠地砍在他右小臂上,顿时血花四溅。
程福贵疼得大叫一声,拼力推开程如州。程福万愣了一下立刻去阻止,却被程如州一脚踹翻在地。
程如州还想追着砍程福贵,手里的菜刀因血打滑脱手掉在地上。他看程福贵要跑, 合身扑上,一下子把程福贵面朝下扑倒在地,张口就去咬程福贵的耳朵。
“啊——”程福贵疼得惨叫起来。
“我杀了你!”程福万捡起菜刀朝着程如州劈过去,却被赶来的姜琳一棍子扫飞。那边闫润芝死死地搂住姜琳推给她的大宝小宝, 却目不转睛地盯着程如州和程福贵。
程福万甩开姜琳, 上去打程如州, 程如州却不知道疼一样,只死死地抱着程福贵,狠狠地咬住那只耳朵。
一切不过是瞬间发生的。
赵书记已经走到门外去, 听见院子里一片惨叫混乱还不知道怎么回事。
程福军和程福联几个也跟着出去的, 忙回头问怎么回事。
这时候有人喊道:“砍人了, 砍人了!”
程蕴之一瞬间冲回去。
赵书记也吓了一跳, 不过终归是运动年间过来的干部,大风大浪也见过不少,这种事只是吓一跳就恢复如初。程福军忙大喊治保主任,他们几个回头往院子里冲,又有人保护赵书记躲远点。
这时候上工时间,来看热闹的只有一些老人孩子,他们吓得尖叫着往外跑,在门口和程福军等人挤在一起。
等治保主任几个抢进去,程福贵的耳朵已经被程如州给咬下来一半,程福万拼命地打程如州,程蕴之则扑在侄子身上替他挡着。
程福军把程福万扯开,程福联把程蕴之拉开,治保主任一棍子敲在程如州后脑上把他敲晕过去,这才把程福贵救下来。
“赤脚大夫,赤脚大夫!”程福万眼睛都红了,赶紧把程福贵给抱起来,只见那胳膊血流不断,深可见骨,千万别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