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边擦头发,一边查看微信上的消息。
“未来企业家”的群消息跳上来,有社团成员在里面发问:“社长,校长签字了吗?”
她知道问话的人并没有恶意,但她突然有些害怕,不敢将实情托出。
并肩作战过的伙伴们,是那样信任自己,却因为自己的原因,导致一切落空。
她有些不敢面对那一双双带着希冀的眼。
只好拖一拖,她想努力一下,再试一次。
她回了消息:“不好意思,校长还没来学校,麻烦大家再等等。”
其他成员,在线的纷纷冒泡回消息:“社长加油!我们相信你!”
“等你好消息!”
林朵笑了一下,笑容有些苦涩。
她当然不会就此放弃,又联系了张院长,拜托他帮忙介绍一下其他企业,只要他们有时间见她,她不管再远,她也会登门拜访。
张院长看她如此坚持,也有些动容,尽心为她牵线。
好在那些企业都没拒绝,一来与学校关系不错,二来C大是国内顶尖院校,支持学生创业,保不齐就能培养出什么人才,将来对自己公司也有好处。
所以对这种请求,这些企业还是比较乐见的。
接下来的一周,林朵被各种见面排满。
有的排在上午,有的排在下午,有时候两场赶在同一天,南源城那么大,不在一个地方,从城市一边,赶到另一边,简直争分夺秒。
可惜,每个结局都不算很理想。
要么不感兴趣,要么嫌她的项目太小,还有的,直接拒绝。
也有态度轻浮的,脑满肥肠,盯着林朵的大腿嘿嘿直笑。
“出钱嘛……倒是可以。”那人笑嘿嘿地搓着下巴,“十万块钱,够了吧?”
林朵忍着不适,眼中充满希望:“真的吗?”
“那当然!”那人站起身,走向林朵,个子还没林朵高,“不过……不是为了你的项目,是专门给你的,只要你啊,陪陪我……”
“啪”一声,林朵忍无可忍,甩过去一巴掌,气愤跑开。
今天是最后一家公司。
位置很远,在软件园,城市最南边。
那一片开发区环境虽好,可实在荒凉,很多新公司,或是小公司都扎堆在那边,地皮便宜。
相应的,交通也不方便。
林朵倒了三线地铁,到了线路终点,又上有轨电车,下车发现快迟到,还特意打了个车。
见到公司负责人,林朵握了手,再一次,熟练道出背过无数次的台词:“您好,我是C大的学生林朵,手里有一个校园项目,想与您谈谈。”
“哦?”那人好像很感兴趣的样子,“说说看。”
林朵受到鼓舞,开始说明情况,她一边说,这位负责人一边点头,偶尔还会赞赏两句:“你很有想法。”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说:“我只是想为大家做点什么。”
公司负责人看了眼手表,说:“如果你不急,就在这里等等我,我有个会议要开,等我开完,我们再详谈,好吗?”
林朵连忙摇头,说没关系:“您先忙,我不急的。”
负责人站起身,还让秘书给林朵冲咖啡。
林朵耐心等了两个小时,期间咖啡续了五六杯,还去了一趟洗手间。
趁秘书送咖啡的时候,她问:“请问会议开完了吗?”
秘书摇摇头:“抱歉,还没有。”
林朵便一直等,会议室是透明玻璃,她眼看着外面的员工从认真工作,到收拾东西,挨个下班。
等到最后,办公室里空无一人,连灯都关了,她还在等。
还是看守大楼的守门大爷上楼检查电源,看到她还坐在这里,说:“姑娘啊,怎么还在这儿呢?公司下班了,待会就锁门了。”
下班?林朵愣愣的:“不是还有人在开会……”
大爷说:“哪有人开会,会议室里不就你一个人儿?”
……
从这家公司走出来的时候,天边铺满残阳。
林朵抬头看天,突然生出一股茫然的感觉。不知道自己为何奔波,所作所为到底有没有意义。
十米多宽的大马路,道上一辆车都没有,她背着斜挎包沿街边走,有种想徒步走回学校的冲动。
天公偏不作美。
大片乌云飘到这一块天地,天边残霞仍在,这一片乌云却像应她的心情而生,毫无征兆开始降雨。
起先只有淅淅沥沥的小雨,到最后,竟稀里哗啦,变成瓢泼大雨。
应和躲在云彩后面的太阳来看,半晴半雨的天气,实在讽刺。
林朵没办法,只能按住身前的包,拼命向前跑。她一手遮在额前,寻找能避雨的地方。
眼见前方有一个公交站亭,她心中一喜,步伐加快了些。
她跑得急,并未注意脚下不平的下水道沿,脚下一拌,就这样跌到了地上。
雨水早已蓄了一层,雨滴又大,打在人身上,好似冰雹落下。
她的衣服彻底弄脏,脸上也溅了雨水,整个人狼狈极了。
好半天才站起来,拖着磕伤的膝盖,一点一点走到公交站亭,坐在供人休息的木凳上。
白色的帆布鞋湿了个透,闷得脚十分难受。
膝盖破了皮,隐隐渗出血迹。
她看公交时刻表,发现末班车在十分钟前刚刚过去。
不会有比现在更糟糕的一天了,林朵想。
她想从包里拿纸巾,才发现之前上厕所时,已经用光了。
低头审视脏脏的前襟,这副狼狈的模样,还有今日的遭遇,整个人就像是承受不住水蒸气的乌云,眼睛控制不住地落起雨来。
她俯身,整个人趴在膝盖上,突然想不顾形象地大哭一场。
唰——
轮胎与地面急促摩擦,车轮碾过积雨,溅起的大片污水,崩到了林朵腿上,鞋上。
有车停下,林朵缓缓抬起头,首先看到的,是打开的后车门。
穿着黑色皮鞋的脚踩在雨中,视线上移,来人穿着深色西装,缓缓撑开一把黑伞。
他从车上下来,修长的手握住伞柄,伞柄尾端是Alexander McQueen的银色骷髅。
再向上看,面容被雨伞遮住,根本看不清。
一步,两步,三步。
他在她一米之外站定。
林朵脸上满是泪痕,隔着重重雨幕,视线从他的皮鞋上移,抬头一望。
他有着俊美无俦的面庞,黑色雨伞遮得住落雨如珠,遮不住他金丝边眼镜后的眸色沉沉。
江礼举着伞,将她这副模样尽收眼底。
“又是你,林朵同学。”
第6章 第6次贴近
江礼本是过来谈事情,顺便勘察对方公司规模。
从公司出来,车刚起行,就下起了雨。
他倚靠在后排,闭目养神,同时听着陈助理汇报明日行程安排。
在提到“明天下午去C大上课”的时候,江礼的眼睛瞬间睁开。
他又想到了那个每逢他的课必逃的学生。
那个在酒吧里,慌张呼救,在男厕用迷离目光看着自己的女人。
江礼想说些什么,还未开口,就听陈助理在一旁感叹:“这么大的雨,还摔了一跤。”
陈助理跟了他这么多年,前者有什么特点,他还是知道的。
一到下雨天,就会格外感知到悲伤的情绪,心情也会变得极其低落,不管做什么事,都很难开心起来。
江礼觉得这症状有趣得很,此刻听他为一个陌生人感慨,更觉好笑。
他难得有心情打趣,笑眯眯问他:“陌生人,也会感同身受么?”
陈助理心有余悸,脸上却没什么表情:“是的。您看,她身上那么脏,又打不到车,一定很难过吧。”
江礼顺着他的话,向前望了一眼。
落雨如同断线的珍珠,车快速向前行驶,雨刷不断刮掉玻璃上的雨水,让坐在公交亭的少女形象愈发清晰。
她穿着白T短裙,脚下是一双白色帆布鞋,把头埋在膝盖里,瀑布般的柔亮秀发随意垂下。
便是这样的坐姿,也能看出她纤瘦的腰,笔直的腿,是独属少女的美。
是在夏日叼着雪糕,不擦防晒直面阳光的青春活力。
此时,车刚好行到少女面前,他顺着车窗,又向外瞟了一眼。
只一眼。
粉白两色的兔子包挎在她身侧,无情大雨漫天,只有这只兔子孤零零与她相伴。
江礼嘴角的笑意突然僵住。
“停车。”
司机猛踩刹车,车停得过于急促,溅起了道路两旁的积水。
“伞。”
陈助理听命,连忙把伞递给江礼。
他头也没回,打开车门,撑伞下车,站她身前停步。
一只手揣进裤袋,举着伞,就那样定定地,沉默地凝望着她。
像一只优雅的黑猫,从摆满佳肴的长餐桌上,漫不经心踱步而过,直到看到一块嵌着草莓的奶酪蛋糕,才驻足停下,眯眼而望。
这是它想要的食物,它必得的东西。
她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梨花带雨的小脸。
脸上的水,说不好是雨是泪。
面颊的秀发早已被打湿,紧紧贴在脸上。
她满身泥泞,尽是脏污。
与他对视的一瞬间,他注意到她放在膝盖上的食指,无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又是你,林朵同学。”他用平静的语调叙述。
林朵连忙正过身侧的兔子包,试图遮住百褶裙上的污渍。
她想用往日的面貌与他打声招呼,嘴角扯了扯,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怎么都抬不起来。
“江先生。”
仍旧是绵软的声音,却是掩藏不住的疲累。
即便如此,还要强打起精神,在他面前故作坚强。
甚至掩藏自己的狼狈,保留残存而可笑的体面。
他听着尤为刺耳。
他们仅有的几面之缘,他已经见过她太多面。
喝醉的,慌乱的,害怕的,心虚的,惊讶的,坚韧的,羞愤的,狼狈的,坚强的。
明明大部分都是脆弱的时候,她却始终不肯展露一丝脆弱。
“怎么会在这里?”
林朵坦白:“找人投资。”
“打算怎么回去?”
林朵想也不想,就答:“在等末班车。”
她并不认为江礼会关心自己,只是恰好路过,下来看一看她的笑话罢了。
毕竟,他亲口说过,他并不善良。
她并不是一个大方到可以让人随意取乐的人,因此她下起了逐客令。
“江先生,您快上车吧,您的裤脚都湿了。”
“是吗。”江礼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多久一班?”
林朵的语气故作轻松:“大概半个小时,今天下雨,所以晚了一点。”说完,又歪头问,“江先生打听得这么清楚做什么,您也要等公交吗?”
“我陪你等。”江礼颔首,“现在是下班时间,我正好很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