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沈明珺便收了收笑意。
须臾间，若春从外面进来，“小主，皇后娘娘来探望您了。”话落，就见一身正红色宫装，一如既往张扬的裴舒雅走进来，一脸紧张的问：“你怎么样了？”
沈明珺试图撑着身子坐起来，却被裴舒雅按住，沉声说：“好了别逞强了，你伤得这么重，起来做什么？好让本宫更心疼你一点吗？”
闻言，她一笑，无奈道：“嫔妾不敢，娘娘别担心，嫔妾没多大事儿。”女人的友谊有时候也很奇怪，说来就来，自从上次两人喝了酒，敞开心扉谈了一席后，关系愈来愈亲近。
话落，裴舒雅蓦地拉下脸：“你是想伤得更重一点吗？别在我面前左一个嫔妾，右一个嫔妾的，你又不是我的女人，在皇上面前挣挣表现差不多，在我跟前就算了。”
沈明珺被怼得无话可说：“……”汗！
这宫里头，她不惧怕太后，也不惧怕任何一名妃嫔，就是怕不安套路出牌的，裴舒雅算一个，虞心妍算一个，赵荀必须拔头筹。
“娘娘教训得是，嫔、不我知道错了。”
裴舒雅再一次提醒，“嗯？”
沈明珺反应过来，笑着，连忙改口，“舒雅姐姐教训得是，妹妹知道错了，下次一定不会再犯。”
裴舒雅终于不挑刺了，略满意，却又感叹道：“我现在是对着‘妹妹’这两个字都生理性的反胃。”
沈明珺思忖了下，轻声安慰道：“舒雅姐姐别想那么多，虽然这里确实是压抑了点，但其实也没那么差不是吗？”
“我娘说的一句话，至今还记忆尤深。她说世家大族的腌臜事多，小门小户也不少，更何况这是宫里呢。”其实这是上一世她嫁给宋子轩之前，母亲给她说的。
“不管在哪个环境，身处什么样的处境，都有不顺心的事。所以既然来了，就则安吧。我也不想整天看到舒雅姐姐愁眉苦脸，这样会老得更快哟。”话落，她还调皮地眨了眨眼睛。
裴舒雅被她可爱的样子逗笑了，转而想到什么，说：“你膝盖怎么样了？我看看。”
沈明珺忙拒绝，“没事了，上了药，现在也不疼了。”看着她似信非信的样子，她点头，再次笃定的说：“真的真的。”
她一再坚持，裴舒雅就算了，又问：“你是怎么得罪那老巫婆的？没事少往慈宁宫跑，小心被她当成靶子利用了。”
沈明珺撇了撇嘴，“身不由己啊，我跟舒雅姐姐你的处境是不一样的，你身后是手握精兵的将军府，立场鲜明，我就不一样了，定国公府是浮萍……”
一席话完，裴舒雅似乎被触动了，若有所思地说：“出生在有实权的将军府又如何？还不是沦为朝政的牺牲品。”
“我从来没想过要进宫，当时祖母说，雅雅，你是将军府的嫡长女，虽说是女儿家，可肩上的担子不比你弟弟少。最后我还是进宫了。”
人啊，谁又能真正的随心所欲过一生呢？
淡淡的语气里含着扑面而来的悲怆，沈明珺没忍住，忽地鼻子发酸，眼眶里荡漾着水雾，想到上一世的裴舒雅，在宫里蹉跎了女子最美好的年华，最爱的人却战死在边疆，也没能见上一面，互诉衷肠。
裴舒雅蓦地笑了，“我都没哭，你做什么？”
沈明珺微抬下巴硬是把眼泪逼了进去，反握裴舒雅的手，无声胜有声。
裴舒雅没待会儿就辞别回宫了。
-
沈明珺在秋水阁平静的渡过了四五天，除了裴舒雅和虞心妍，无人敢来探望，她也理解且并不需要，毕竟她是被太后的责罚的，其他人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装作不知道。
前三天是真下不来床，后面两天偶尔抄写下佛经。
半晌。
雪盏从外面进来，立在她身旁，轻声说：“小主，杜贵仪送了帖子过来，邀你三日后去赏荷花。”
闻言，沈明珺住了笔，眉心轻蹙，抬眸细细呢喃了一下，“赏荷花？”赏什么荷花？哪有赏荷花这么简单的事情。
紧接着雪盏把帖子递给她。
沈明珺接过，翻阅开来，一扫而过，又问：“还邀请了哪些人？”真要赏荷花就邀她那几个小姐妹就行了啊，邀她做什么？
雪盏回：“听说都接到邀请了，除了德妃。”
沈明珺点头，也没觉得多诧异，毕竟德妃邓雪娴深居简出，生性淡薄，这是后宫众所周知的事情。
她冥思了会儿，觉得不对，又问：“舒婕妤呢？”
雪盏垂眸回：“据奴婢所知，婕妤娘娘答应了，听她宫里的小丫头说的。”问完后，沈明珺心里有了底，边说：“嗯，下去忙吧。”
时间如白马过隙，黑白交替，一晃到了三天后。
沈明珺让若春把下人都支开，留在正厅看着，把风，又把雪盏和宝笙喊到内室，严谨的吩咐道：“今儿个去长信宫，若春和含冬跟我去，你们俩留在秋水阁，打起十分精神，一个苍蝇也不准放进来，里里外外检查一遍，务必保持干净。”
宝笙见沈明珺一副严肃的样子，下意识打了个冷颤，忙问：“小主，是有人要害我们吗？”
沈明珺也不确定，只是直觉告诉她不简单，顿了顿，回：“以防万一。”
雪盏回：“小主放心，奴婢省得。”
沈明珺一再嘱咐后，见时间差不多了，才带着若春和含冬去长信宫赴约。
第29章
长信宫没有主位娘娘,且只有住在怡和殿的杜嫣然和住在听雨轩的吴诗雨,前者是从三品的贵仪,后者是正七品的贵人。
杜贵仪自然是能全权做主的。
确实，今儿个该来的都该来，作为今年选秀新入宫的妃嫔,敬杜贵仪是个前辈,大概抱着多个熟悉的人路好走,便来了。剩下几个比杜贵仪位分高的,得宠的,有话语权的，惠妃海琼，马昭媛,舒婕妤等人都是喜热闹的,自然也不会缺席。
沈明珺紧盯着舒婕妤的肚子看了会儿，小腹微隆，应该三四个月的样子,人相对也圆润了一些，脸上带着张扬的笑，倒像是来炫耀？
是天真呢还是天真。
她轻笑,收回目光，不由摇了摇头。
“珺姐姐，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身旁的虞心妍见她心不在焉，伸手摇了摇她的手臂，低声说：“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沈明珺下意识“啊”了一声,看着她反问：“你刚刚说什么？”
虞心妍压低声音问：“我刚问你今天怎么换了两个丫头？”
“那两丫头吃坏肚子了，就没带出来。”沈明珺随口一说，紧接着就听到杜贵仪笑意盈盈的招呼着众人往后面荷花池去，她沉声嘱咐虞心妍，“凡事多留个心眼，切忌强出头。”
闻言，虞心妍撅了撅嘴，耸耸肩，无所谓地笑着：“珺姐姐，你就是心思太重了，你看看，我这样不是也在宫里安然无恙的过了一两个月了吗？”
“你啊跟我娘一样，愁啊愁啊，我可不想这样小心翼翼过日子，会很难受的……”她在一身粉色宫装的衬托下，更显天真，不谙世事，扬着甜甜地笑。
沈明珺抿了抿唇，听着听着，也就没说话了。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她对虞心妍，从最初的不亲近，到不想接纳，再到现在的接纳，是真心喜欢虞心妍现在的状态，喜欢之余，更多的是担忧。不过还好，赵荀并未宣她侍寝，她没有被妒，也没有挡了任何人的路，所以安然无恙。
一旦打破这种状态，就不得知了。
一众衣衫华丽的宫妃来到长信宫后面的凉亭。
池子里，亭亭玉立的荷花在夏日的骄阳里争先绽放，一朵又一朵，如同二八年华的少女，清风拂过，那微微颤抖的细腰，那含情脉脉的眼眸，那高雅秀丽的姿态，无一不流露出“出水芙蓉”的本色。且散发着阵阵清香，沁人心脾。
顷刻，便听闻蒋贵人笑着说：“贵仪姐姐也真是的，有这么好的地儿，就让早点邀我等姐妹过来解解闷。”
秦婉清也笑着补充道：“是啊，这么好的地儿，贵仪姐姐可不能私藏，妹妹这一来啊，胸闷的毛病也烟消云散了。”
杜贵仪回：“妹妹们可别这样说，这不就请了各位姐妹过来看看吗？”
几人侃着，笑着。
须臾间，边上不远处的舒婕妤不知脚底咯到了什么，护住腹部，小意的惊呼了一声，虞心妍一根筋，跑过去连忙扶着她，紧张询问道：“怎么样了？没事吧？”
舒婕妤也被吓到了，回：“没事。”蓦地垂眸看了眼地面，才知好多小黑珠子。发生这一则小意外，众妃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起来。
舒婕妤没孩子就算了，主要是肚子里还有块肉啊。不知是谁，胆子倒是大，这般明目张胆装怪，也是个没脑子的。
惠妃不以为然地“呵”了一下，目光淡扫过众人，道：“好了，不过是个意外，这舒婕妤不是没事吗？诸位妹妹放轻松点。”
那块肉啊，要真掉了才好。可惜了。
在这里，皇后和德妃没来，惠妃的话便具有说服力。
紧接着杜贵仪唤了贴身大宫女来，沉下脸狠狠训斥了一番，又吩咐去将每个地方都清理一遍，绝不能再发生刚刚那种意外。
舒婕妤要真是在她这里这么轻轻松松的出了事儿，没个替罪羔羊，她不就成凶手了吗。她怎么能容许这种事情再发生。
这段小插曲便告一段落。
舒婕妤受了小小的惊吓，还是怕的，也不似刚刚那般心无旁骛，任由虞心妍扶着去凉亭里歇息片刻，宫女送来凉茶，点心等。
沈明珺着实担心虞心妍，可大庭广众之下，她又不能把虞心妍给拉下来，最好离舒婕妤越远越好，如此天真烂漫的女子就不该进宫来。
真的害怕一步小心被人利用了。
希望是她想多了。
过了两刻钟。
沈明珺依旧孑然一身站在荷花池旁，盯着某一朵娇艳的荷花出神，舒婕妤和虞心妍在凉亭似乎聊开了，轻微的笑声传来，众妃嫔也各自结伴而聊。
秦婉清和沈明萧。
杜贵仪与蒋贵人、吴贵人。
惠妃和马昭媛。
程婉容和林婉仪，张容华……
一切的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
正常不过一刻钟，凉亭里传来一声女子的低呼声，音色里含着痛苦和不可思议，离凉亭最近的书烟和文卿闻声，忙上前一探究竟。
凉亭里，虞心妍站着，身子止不住在抖，嘴唇微张，错愕的看着自己手上沾染上的一抹鲜血，又低头看看一脸痛苦的舒婕妤，不知所措。
沈明珺攥紧手里的帕子，忐忑的心落下了，却凉了半截，看吧，终究还是出事了。咽了咽口水，迈着厚重的步伐往凉亭去。
杜贵仪作为主人，也慌了神，看起来倒不像是装的，紧接着有条不紊的吩咐人将舒婕妤送回星辉宫，又差人唤太医来，然后再去请后宫的主子，皇上，太后，皇后。
众妃嫔脸色均凝重，匆匆忙忙跟着大部队赶往星辉宫，看舒婕妤都出血了，孩子大约是保不住了。没查清缘由前，谁都不能走。
星辉宫。
众人屏住呼吸，紧张的看着床上的舒婕妤，心思各异。有人希望无事，自己也能干净脱身，有人希望事儿越大越好……
直到赵荀和裴舒雅赶来。
“臣妾/嫔妾见过皇上，皇上吉祥，见过皇后娘娘，娘娘万福。”前后不过一两分钟，秦太后在青嬷嬷的搀扶下也到了。
赵荀双手背在身后，眸色深深，深不见底，脸色紧绷着，不知是喜还是怒，薄唇微微抿成一条线，过了会儿，沉声问太医，“舒婕妤如何了？”
年迈的太医摇了摇头，悲凉地说：“恕老臣无能，婕妤娘娘的孩子没了，皇上息怒。”作为永盛的一员，上至朝廷官员，下至平民百姓，都知如今的皇上登基七年之久，已弱冠，膝下却无所出，这是禁忌。好不容易妃嫔有了孩子，如今又没了……
赵荀久久没有应答。
太医的身子抖得越来越凶，口水是咽了又咽。
半晌，赵荀才问：“到底怎么回事？”
太医低垂着头回：“婕妤娘娘应当是沾染了麝香才导致的流产。”话音刚落，舒婕妤的贴身大宫女碧菱“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面向赵荀，哭着说：“皇上明鉴，我家娘娘的所有衣物，吃食都要经过重重检查，才敢送至娘娘面前，奴婢用命保证，宫殿里是干净的，绝对没有麝香之类的害人之物，娘娘过了三个月，太医说胎儿慢慢稳了，可以适当出去走走，日后利于生产，而娘娘也待在宫里早就觉得烦闷，借此机会才决定出去散散心，奴婢恳请皇上彻查，一定是有人故意陷害我家娘娘，去了贵仪娘娘的宫里，一开始是娘娘踩了珠子，就受了惊吓，如今又这样……”
杜贵仪作为主人，人在她那儿出了事，自然嫌疑最大，此时也跪倒在地，喊着冤，“皇上，臣妾不可能做这等傻事啊，那是一条鲜活的人命啊。”
“臣妾恳请皇上搜宫殿，绝不能包庇杀人凶手。”
赵荀还没来得及说话，又听闻太医说：“禀皇上，老臣检查了婕妤娘娘的衣物，确实没有麝香，应当是在外面误用了什么。”
话落，碧菱更用力磕头，一个接着一个，额间都青了。
蓦地，太医像是闻到了什么，蹙眉，吸了吸鼻子，视线掠过众位贵人，起身走了几步，在虞心妍的周围打量，最终落在她左手的珊瑚手串上，众目睽睽下说：“老臣失礼了，小主可否将手串取下来老臣探一二。”
虞心妍屏住呼吸，暗叫不好，顶着众人的压力，脸颊红扑扑，有些愣，木讷，闻言，不敢不配合，只得笨拙的取下手串，递过去。
太医接过，凑到鼻子闻了又闻，转身说：“皇上，小主这手串含着极重成分的麝香，女子携带久了，还会导致不孕。”
闻言，杜贵仪眼眸猛地发亮，急切洗脱嫌疑，“皇上，在臣妾宫里，舒婕妤一直与虞常在待在一起，各位姐姐妹妹都有目共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