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李惟的妄想症,她现在已知的已经有两个人,一个是他的母亲林茴,另一个则是他的朋友Nick。张蔓不知道还存不存在第三个人,但目前这两人分工很明确。
林茴的出现,往往是在李惟遭遇一些生活中的挫折,或者在他感到十分孤独、自闭的时候;而Nick,则是他独自一人学习面临难题、无人可以与之探讨的时候。
现在,她能肯定,他在心里已经逐渐地接受了她。而她现在能做的,只有安安静静地陪着他,尽可能地填满他的生活,以减轻妄想症状。
两人走到张蔓家楼下的路口,少年照惯例冲她点点头,示意他要去车站了。
但今天张蔓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突然就想拉着他多说一会儿话。
“李惟,你晚上一个人在家害怕吗,你们家那么大。”
少年看了她一眼,眼神有点奇怪:“不怕。”
张蔓又换了个话题:“嗯……那你以前学过画画吗?”
他上次在沙滩上给她画的那一片玫瑰花,画得那么好,简直像是真的一样。
“……没有,自己画着玩。以前在福利院的时候没借到高中之后的物理书。”
张蔓努力跟上他的思路。就是说,他把高中的物理学完后借不到更多的书,所以无聊就自己画画玩?
她心里有些好笑,又酸酸的。
李惟在他父亲去世后,被送进了N城一家福利院,并且之后在那里待了整整七年,直到初二才出来独立生活。而他之所以被人害怕、排挤,并不仅仅是因为他父亲的精神分裂,还是因为他在进福利院之前,曾经去医院精神科做过检查。
当时医生给出的诊断是,他小小年纪就有遗传性脑损伤,也就是精神分裂症,到底是根据什么做出的诊断,没人知道。
而带他去做这份验证,并在得到确诊之后把他扔进了福利院的,就是他的亲生爷爷。
李惟的爷爷也是N城的一个企业家,前后娶了三任妻子,他的原配,也就是李惟的亲奶奶,就有精神上的疾病。他们家族子孙众多,个个优秀正常,也不缺他一个。
他给福利院捐了点钱,把他塞进去,就再也不管不问。
听说,前世李惟当了普林斯顿大学的教授之后,他爷爷曾经想把他认回来,但李惟一直到自杀之前都没同意。
张蔓咬着唇,缩在校服外套里的手指甲一下一下抠着手心。
她难以想象他的童年。
那么小的一个孩子忽然之间失去了父亲,又被唯一的亲人狠心抛弃。在他还单纯懵懂无知的时候,面对那些冰冷的仪器,还有那些一遍一遍问他话的陌生医生,他的心里该有多害怕呢?
肯定会害怕的吧,肯定会哭的吧?不会像现在,不管是一个人也好,被人排挤也好,他都那么无动于衷。
那个年纪的男孩子,本来就是最皮,最爱哭的年纪。
她还记得,前世她重生前,陈菲儿的儿子也才七岁,和李惟那个时候一样大。他喜欢玩各种玩具,有一次张蔓和陈菲儿带着他去逛商场,他看上了一整套变形金刚,哭着喊着赖在地上不肯走。陈菲儿拿他没辙,只好给他买。
小男孩抱着大大的变形金刚,带着鼻涕泡的笑容,张蔓到现在都记得。
人都是这样的,恃宠而骄,恃宠才会骄。
所以他一个人在家也不会害怕,一个人习惯了,怎么能有害怕的权利呢。
张蔓心里闷闷的,但又想知道更多,更多关于他的童年。
“李惟,你小时候在的福利院环境好吗?是不是一起的小朋友很多?”
“嗯,挺好的,人很多。”
少年垂下了眼眸,是有很多小朋友啊,什么年纪的都有。
有比他小的,追在他屁股后面喊他“精神病”。比他大的呢,带头排挤他,想要不断刺激他,把他逼疯,好看看疯子到底是怎么样的。
福利院里管理得很混乱,都是一群没人要的孩子,自己的家里人不心疼,别人又有什么心疼的必要。所以对于孩子们的摩擦,管理人员大多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他却不想和她说这么多。
这个姑娘,他想让她每天都无忧无虑,不能让她沾染半分,他的黑暗。
。……
回到家,陈菲儿给她打了个电话。
“蔓蔓,我听人说上个月打了严回的人好像是李惟……你上回问我严回的事,你不会是早就知道吧?我听说严回被打得可惨了,脑震荡,脑门破了一大块,直接毁容了,现在还在住院呢。”
“听他们说起因是因为严回想骚扰我们学校一个女生,蔓蔓,那个女生不会是你吧?”
张蔓皱了皱眉,没想到这件事还是传开了。
她安抚了陈菲儿几句,挂了电话。
之前严回不是没对外说这件事吗?怎么现在又有风声透出来……出了这种事,恐怕学校里的同学们对李惟的印象更差了。
打开一中贴吧,果然看到了好几个贴子都和这件事有关。
【lz】:你们听说没,咱们高三校霸严回上个月被人打了,住了一个多星期的院,现在还在家里修养。你们知道是谁打的吗?
【我想静静】:我靠谁这么狠啊,替天行道。难怪最近学校清净了不少。
【溜溜溜】:蹲。
【lz】:是严回手底下那几个小混混不小心透露出来的,消息绝对可靠。打他的是高一一班李惟,就是……你们懂的。
【溜溜溜】:卧槽,那不是魔鬼在打架……李惟不是据说有那啥吗?他发作了?
【lz】:反正很可怕的,那几个小混混都被吓懵了,说是当时严回看上了一个妹子,正堵着人聊着呢。结果李惟一上来二话没说就照着他头上拍了一块石头,直接拍得他一头一脸的血。他们说,李惟当时那个表情,绝对是疯了。
【神奇动物在哪里】:一脸血……也太可怕了吧,好恐怖。
【溜溜溜】:是有点可怕,不过我这次站李惟,就算是疯子,好歹也给我们出了一口气不是?听说严回是在道上混的,之前出了好几次这样的事情,学校根本就不管。
【谁拿了我的五三】:我去,大新闻啊,难怪严回这几天没来上课。排楼上,这次我站李惟。精神分裂怎么了,人三观至少正啊。
【香蕉奶昔】:楼上小心,不要因为魔鬼做了一件好事就觉得他是天使了……该远离还是得远离,不然下次挨板砖的就是你。
。……
虽然依旧有很多人对李惟的疯狂感到恐惧,但也有一小部分和李惟有关的评论都是正面的,毕竟之前受严回欺负的人不在少数。没想到这件事的发生,竟然让李惟在学校里的名声比之前好了一些。
她心里有些开心,他本来就是很好很好的人啊,为什么要因为一些天生的东西就被人讨厌呢?他们不了解他,才会害怕他,只要能多靠近他一点点,就能发现他的好。
张蔓关了贴吧,给李惟发了条短信。
【你到家了吗】
他没过多久就回了一条。
【嗯。】
张蔓看着他发过来的短短的句子,有些不满这么少的字数,又问了一句:【那你现在在干嘛】少年又很快回复了:【看书。】
他再短的句子也会规规矩矩写上标点,古板得像一个与时代脱节的老人。
张蔓不由得轻笑了一声。他平时除了不怎么理人,其实真的很规矩,很像一个传统的好学生。明明走的是竞赛的路子,但各科作业都写,平时上学每天都穿校服,不迟到不早退。
但他失控的时候,就像变了一个人。
张蔓趴在床上,咬着食指关节,突然想起来那件事情之后,她一直神经紧绷着,还没有好好地和他道谢。
要是他那天没有来护着她,她可能真的就完了。
张蔓又拿起手机,划到和他的对话框,一个字一个字地打出来:【李惟,谢谢你。】她也学他,郑重地加了标点。
这次少年很久才回,还是一个字。
【嗯。】
第24章
翻过十一月, N城这年的秋日就这么安静地过去了, 道路两旁的落叶树已经完全光秃。气温骤降, 空气干燥又冰冷,四季之中最难捱的季节到了。
距离张蔓重生,已经过了三个多月。
十二月初的月考, 她郑重了很多。这次包括之后几次考试的物理成绩非常重要,班主任会在里面选拔高二参加物理竞赛的学生。
张蔓心里计算得清楚, 李惟已经给她补了三个多月的课了, 她比之前有很大进步也是理所当然的, 不会引起他的怀疑。
所以她基本放开了写,除了最后一道复杂一些的大题依旧空着, 其他的都做了个七七八八。
果然,成绩出来以后她又在班里小小轰动了一把,她一个刚入学的时候还不及格的人,满分一百二的物理试卷竟然考了一百出头, 连班主任刘志君也对她重视起来,主动叫她去了办公室,当面表扬、鼓励她。
张蔓从办公室回来,喜滋滋地把物理试卷放到少年的桌上, 双手捧着腮, 两只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想得到他的表扬。
少年结果卷子, 看了几眼她失分的地方,好看的眉头轻轻皱起。
“最后一题, 上次补课的时候做过类似的,而且你做对了。”
张蔓扯过试卷看了一眼,还真是上次做过的题。
糟糕,她考试的时候完全没注意最后一题是什么题目,以为肯定是个很复杂的难题,所以直接就空着了。
她脑子飞快转了转,讪笑了一下,强行解释:“我还是不熟练,我当时也觉得这个题目很眼熟,就是没想起来怎么做。”
少年点点头不再为难她。
张蔓转移话题:“李惟,你之后是不是要参加物理竞赛。你觉得我学得怎么样?我和你一起去好不好,我最近觉得物理好像挺好玩的。”
少年这才认真地看了她一眼,像是在评估她到底是不是认真的。
张蔓立马坐端正,规规矩矩地两手交叠,一副很诚恳的样子:“我说真的,你看吧,我的总成绩在咱们班里就是吊车尾,如果参加高考顶多就是一个一本,如果学竞赛说不定还有机会。”
少年闻言轻声说道:“会很累。”
“我不怕,下次去你家,你教我做竞赛题吧?我都查过了,高中竞赛范围有大学力学、电磁学和热学,我们从大学力学开始好吗?”
少年沉思了一会儿,可能在思考这件事的可行性,半晌点点头:“好。”
。……
这天回到家,张蔓发现张慧芳又没在家,桌上放了给她做的夜宵,贴了纸条让她早点睡。
她最近晚归的次数越来越多。
张蔓心里有了怀疑,她不会是已经认识郑执了吧?
她心里一慌,又让自己冷静下来。一边坐下吃夜宵,一边仔仔细细想着前世的一些时间点。
她还记得,前世张慧芳第一次把郑执带回家是在来年的一月份,一个下着大雪的冬天。那时她已经和李惟闹掰了,整天郁郁寡欢,学习上也提不起兴趣,对张慧芳的各种行为举止也没心思关心。
但为什么那天有印象呢?
郑执来的时候拎了很多东西到家里来,还给张蔓买了一个新手机。
张蔓记得,他个子很高,长相在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里格外儒雅英俊。两人刚进门的时候浑身都是雪,郑执顾不上自己,先抬手仔仔细细地拍落张慧芳头上和肩膀的雪,动作很温柔。
那个动作,让张蔓在心里无形地认可了他,她当时觉得,一个这么温柔的人,至少是个好人。
但她没料到,是他的长相太具有欺骗性,不仅骗过了张慧芳,也骗过了她。而且那个男人真的很会装样子,一副文质彬彬充满绅士风度的模样,其实骨子里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垃圾。
。……
也就是说,现在是十二月份,张慧芳很有可能已经认识郑执了,或许是在恋情发展的初阶段。
张蔓的指甲狠狠抠着手心,看来这段时间她得注意了,怎么也得把他俩拆散。
这天晚上张慧芳到了十一点才回来,脸色微醺,脱了长靴往里走,进门的时候还愉悦地哼着小曲。张蔓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等她一进门就仔细地观察她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