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顾经国在医院跟我说什么吗？他说他一直以为自己和妻子当成妹妹的女人设计了他，从而间接害死了方素婉。一看见我，他就会想起当年的事情，所以这些年来才会这样对我，他感到很抱歉。但他一点怀疑都没有啊，范琴拿出一张纸，告诉他我不是他的儿子，他一点点怀疑都没有的，他甚至没有抽/出哪怕一点点思维去想那到底是不是真的。他多高兴啊，就因为知道了我不是他的儿子。”
顾煜的语气从嘲讽变成了自嘲，“这些年来，你知道我有多希望自己跟顾家一毛钱关系都没有吗？今天这个愿望终于实现了，我却发现自己居然并没有想象中的高兴。甚至没有得知顾子逸和顾子溪不是顾经国的种时高兴，哈……”
“那我这么多年来的怨憎到底是因为什么？我真的是为了我妈吗？还是因为我自己受到的不公正待遇？我做这么多，到底要证明什么？我其实一直以来都只是在假借我母亲的名义发泄自己的愤怒，对不对？你不觉得……我有点恶心吗？我觉得自己好恶心啊……我做这一切，到底为了什么呢？有什么用呢？我连报复的对象都搞错了，多可笑啊……果然我什么都没有，我什么都不配拥有……”
顾煜倚着墙滑坐下去，整个人缩在了窗台下的阴影里，他左手撑在屈起的一条腿膝盖上，另一只手盖住了自己的脸。
仿佛不去看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就同样会将他遗忘。
这样也很好，不是吗？
就在他深陷自我厌弃无法自拔的时候，一道轻柔的女声在耳畔响起，将他周身的阴霾驱散。
“不啊，无论是为你母亲还是为你自己，它们并不矛盾不是吗？你为你的母亲，是因为爱她；你为你自己，是期待被爱。都是同爱有关的事情，为什么会恶心？”
阮楚楚蹲在顾煜的身边，伸手覆住他垂在地板上的手背，道：“顾煜，你所经历的、遭受的还有所做的这一切，都不是无用的。它们让你成为了今天的你，一个更强大的你。”
第51章
“可是有什么用呢？”顾煜颓丧地往后靠在墙上， 手臂无力地盖住眼睛，他自嘲地轻笑一声， 像个历经沧桑后失去了追求的人， 他重复：“强大也好，其他什么都好， 这一切有什么意义呢？”
“怎么没有意义？意义大了去了！”阮楚楚扒下顾煜覆住眼睛的手， 挺直身子半跪在他面前，指着自己一字一句道：“如果你不够强大，你怎么保护身边的人呢？你难道不记得救了我多少次吗？”
顾煜睁开眼看向阮楚楚， 她语气认真而笃定，眼睛闪闪发亮像盛满了月光， 令人忍不住去细听她的话。
“啊， 不止我， 还有它呢！”阮楚楚低下头在自己的小腹上轻拍了一下， 随后冲他伸出两根手指，弯起眼眸笑了， “你保护了我们两个人。”
顾煜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跟着她的动作而下移，平坦的腹部其实还什么都看不出来， 但他却觉得自己听到了一阵微弱而又平稳的细细心跳声。
那声音敲在他的鼓膜上，落在他的心头，瞬间让他觉得自己皮肤下层冰冷的血液开始重新流动。
“咚、咚、咚。”
顾煜看着被月光笼罩着的阮楚楚， 整个人像披了一层朦胧的薄纱， 连头发丝都在发着蒙蒙的微光。
他一时分不清那心跳声， 到底是从外界传来， 还是发自自己的胸腔。
身处黑暗其实也没有那么可怕不是吗？否则你怎么发现光呢？
顾煜看进阮楚楚的眼睛里，觉得自己在里面看到了另一轮月亮。
“你既然能够为了曾经的人和事，坚持了这么多年，那为什么不能为了未来更美好的事物继续呢？你早就不是一个人了呀，从前你有你的母亲，现在你的人生中又多了一个新生命，你难道不想为它做些什么吗？”阮楚楚看见顾煜的眼中恢复身材，还以为是自己提到孩子让他的心态发生了积极变化，便着重往这方面引导。
顾煜这次却仍然只是看着她，阮楚楚眨眨眼，抬起搭在腹部的手指向自己，粲然笑道：“不过……因为目前它还在我的肚子里，所以我觉得你应该先为我做点事情。比如多做一些好吃的，最近你早出晚归，我们的宵夜都被克扣掉啦！”
顾煜仿佛突然被刺眼的光芒晃到了眼睛，不由得垂下眼，躲开了对方的视线。
他突然有些无所适从，“我……我可以吗？”
他的声音很轻，阮楚楚没听清。
她微微侧过一点耳朵，问：“你说什么？”
顾煜顿了顿，重新抬起头看向阮楚楚，他问：“我可以成为一名好父亲吗？我不知道怎么做……每一个出现在我人生中的这个角色，似乎都只是将我往苦痛的深渊里推。那么我呢？我又怎么去参与别人的人生？我会不会也跟他们一样，只是制造无穷尽的痛苦？”
他看上去茫然又困惑，像一名虔诚的教徒向真主寻求一个答案。
阮楚楚听完也蹙起了眉头，她往后跪坐在自己的腿上，认真思考了一会儿，认真地回答他：“没有谁天生就什么都会吧？做父母又没有考试，只能在过程中不断的摸索、学习、成长。而且，你不觉得正是因为你经历过、你懂得哪些行为是错误的，所以你将能够比一般人更知道怎样去避免它们吗？这么想想，做你的孩子好幸福啊，因为他的父亲早已经将许多痛苦挡在了身躯之外。”
“这难道还不能算一名好父亲吗？”阮楚楚歪着头浅笑反问。
近乎蛊惑般的，顾煜也不由自主地跟着勾了勾唇角，他垂在地面的手无意识地动了动，微微抬起一点，又迟疑地停在了半空中，他开口问道：“我……我可以摸摸它吗？”
阮楚楚默了默，但在这个当口，看着对方小狗似的黑黝黝的眸子又实在狠不下心开口拒绝。
罢罢罢，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顾煜不黑化，她能造好多级浮屠了！
想及此，阮楚楚一咬牙应了。
她坐直身子，朝顾煜挺了挺小肚子，小声道：“好吧……不过现在还感觉不到什么动静哦。”
得到许可，顾煜的手才重新往前探去。
指尖先是触碰到外表层微凉的衣料，但很快温热就透过不厚的衣服染上他的掌心。
他确实什么都没感觉到，但又仿佛切实地感知到了一个小生命的脉动……
“咕——”
好吧，原来真的动了，不过是饿的咕咕叫而带起来的震动。
阮楚楚“啪”一声打掉了顾煜的手，她双手捂住自己的肚子，仿佛这样就能隔绝掉自己腹部传出来的声音似的。但显然她的肚子并不知道主人的意图，又“咕噜咕噜”响了两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清晰可闻。
顾煜此时也已经从之前“生命脉动”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眼底浮上不容掩饰的笑意。
阮楚楚见了，有些恼火地咬了一下嘴唇，小脸微红道：“好吧，它在说，它饿了。”
说着，她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顾煜，说：“忙了这么多天了，你早点休息，好好睡一觉，我去找周婶下碗面。如果你睡不着，想找人聊聊天的话，随时联系我。”
顾煜看着她纤瘦的背影，撑在地面的手和屈起的腿同时施力也跟着站起来。
“等等。”
阮楚楚听到身后响起顾煜的声音，她停住脚步回过头，看到男人已经迈开长腿朝自己走来。
“我来吧，我晚上也没吃东西。”
“还是让周婶做吧，你别麻烦了。等做好，我叫你下去吃就是了。”阮楚楚建议道。
而顾煜却已经大步越过她走到了房门口，见她还站在原地，微一挑眉，问：“番茄鸡蛋还是三鲜盖面？”
纠结立刻被食物打败，阮楚楚条件反射地扬声应道：“三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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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迅猛又急切席卷而来，却又出乎阮楚楚意料的平稳度过。
顾经国的手术非常成功，阮楚楚在他术后康复阶段去医院探望过一次。
因为是脑部手术，他的语言能力还没有完全恢复，但在看到阮楚楚只身一人之时，他眼底第一时间还是流露出遗憾。
“小煜，他，还，好吗？”看上去像苍老了十岁的顾经国缓慢地开口，一字一句地问。
阮楚楚辨析出他的意思，点点头，道：“还可以。”
顾经国叹了一口气，面上的担忧之色并不似作伪。
阮楚楚觉得有些啼笑皆非，顾煜八岁被接回顾家，可这十八年他都没从顾经国身上得到多少父爱，却在两人被证实不存在父子关系之后，反而获得了他的关怀。
不过她所说也并不是在敷衍顾经国，顾煜最近确实还不错，他已经开始稳步接受沈怡制定的心理治疗方案，这周便会进行第一次治疗。
过得不好的，大概就是范琴了。
顾煜之前不明白为什么范琴会着急动手，她原本能够做的更缜密一些，但顾经国体检意外发现的颅内肿瘤打破了她的计划。
尤其在发现丈夫已经背着她立下了遗嘱，作为顾经国的合法妻子，在发现对方将家产大头留给了方素婉的两个儿子后，她意识到自己这么多年来都只是白费功夫。
如今她直接同顾家撕破了脸，带着一双儿女离开。
本来这些年她靠着顾氏也拢下了不少的资产，但在此之前顾煜就根据葛峰查到了她身上，饵放出去那么久，现在收起网来自然对她打击不小。
值得一提的是，顾子溪和顾子逸两姐弟的生父居然是朱凯的叔叔。对方有妻有子，但这些年和范琴的关系却也没有断过。
这一次范琴的计划，朱家在里面掺和的只多不少，本来是想趁机切进顾氏，结果因为顾煜的提前干预，反而被刮下了一层油。现在还得再加上顾琛的手段，可以想见未来两家的碰撞之下，范琴的处境只会越来越差。
第52章
关于顾煜的生父，阮楚楚没有听他提起是否有去验证范琴所言的真假， 不过看他对范家和朱家采取的手段， 她猜测大概率是真的。
阮楚楚所知的信息不多，只知道范琴的大哥范建强曾经是顾经国的得力助手， 在二十一年前死于车祸，比方雨只晚了两个月。
而有关方雨， 或者应该说是秦雨， 阮楚楚倒是在顾煜定期的心理干预中， 断断续续地拼凑出了她不长又多舛的一生。
秦雨的母亲是方家的远亲， 她算起来应该是方素婉的表妹， 但亲缘关系很远， 就算秦家知道有方家这门富亲戚， 也没法儿靠着沾点光的那种远。
她十五岁那年，父亲因为在和情人幽会时被人撞破， 意外从六楼坠亡，死状惨烈又羞耻， 是光着身子的。
而她的母亲则在癌症和丑闻的双重打击折磨下， 选择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方素婉那时生下顾琛没多久， 偶然从别人口中听到了这个消息，不由想起来她十岁的时候，还曾抱过出生没多久的秦雨， 心中不忍， 便差人将她接来了京市。
秦雨相貌出众， 性格也温婉， 很合方素婉的眼缘，两人相处的很好，感情也日渐升温因为家族里有人拿父亲的事情取笑秦雨，方素婉便在征求了她的意见和父母的同意后，直接认了秦雨做妹妹。
从此方家多了一个叫方雨的养女，她在京市的处境自然也好了许多。
但这一切在她十九岁那年彻底改变。
方素婉生了顾江以后，就有了抑郁倾向，方雨只要有时间就会去顾家陪她，顾经国还对此很感激。
那年暑假她照例去顾家小住陪伴方素婉，却在一个雨夜被人摸到房间捂住嘴强J了。
她在挣扎过程中撞到头晕了一段时间，醒来时只看到光着身体躺在她床上睡的正沉的顾经国。
方雨慌乱中不知如何是好，既不敢声张又不想让人知道，痛苦又纠结，连夜跑了。更不幸的是，她怀孕了。
与此同时，方素婉也因为她的异常发现了她怀孕的事情。一开始方雨什么都不肯说，只说想去打掉这个孩子，后来在方素婉的逼问下才道出真相。
顾经国并不承认这件事，只说如果孩子真的是他的，那肯定也是方雨趁他喝醉爬上了他的床。
方素婉笃定方雨不会撒谎，加上那段时间因为顾经国忙于事业，两人本来就产生了一些隔阂，这下更是爆发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争吵，几乎闹到离婚。
一边是丈夫，是孩子的父亲，一边是妹妹，方素婉既无法将顾经国扭送派出所，也对方雨下不了手，不久后在去国外散心时遇到沉船事故，意外身亡。
方雨认为如果不是她，方素婉就不会死，内心痛苦愧疚的她无法再面对方家父母，于是谁也没说一个人离开了京市……
无论是方雨还是方素婉，都令阮楚楚觉得唏嘘不已。
而对于参与顾煜心理干预这件事，她的压力其实还挺大的。
毕竟她并不是心理医生，听顾煜回忆叙述的时候，她总觉得自己是个探听别人隐私的局外人。
虽然别人并不这么认为。
比如沈怡在第一次干预完成后，就曾表示觉得他们俩感情越发好了。
再比如今天顾煜陪她到医院产检，相熟的医生也笑呵呵道：“两位感情可真好，很少看见和顾先生这样温柔细心的准爸爸呢。”
阮楚楚端着顾煜揭了盖儿递过来的装着柠檬蜂蜜水的保温杯喝了一口，面上只笑了笑，心里却道：下次产检您就不会这么说了，因为顾先生顾太太很快就要离婚咯！
是的，他们之前约定的协议夫妻时间很快就要到了。
这期间顾煜将之前谋划获得的顾氏股份以一个合理的价格转让给了顾琛，并离开了顾氏集团，着重管理自己名下几家在国外注册的公司，将其业务逐步往国内转移。
看到顾煜已经彻底偏离了原著的剧情轨迹，阮楚楚觉得自己也算是做到了仁至义尽，完全可以功成身退了。只是她还没有想好怎么同父母提起这事儿，未免麻烦还是决定先斩后奏。
只是眼见着距离约定 日期只有一周时间了，顾煜却完全没有提起这事儿，阮楚楚以为他最近太忙，把这事给忘了。
这天吃完晚饭后，她趿拉着拖鞋“哒哒哒”跑到顾煜书房门口，直接拧开门探进去一个小脑袋，问：“有时间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