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轩的语气可怜兮兮,他惯常会这样,安笙轻轻嗯了一声,起身给他倒水,费轩的头跟着安笙转,但是在安笙一转身过来的时候,他立马直视前方,身体坐直。
安笙递给他水杯的时候,他还摸索了好几下,最后抓住了安笙的手,并且没有松开,就这样捧着安笙的手和杯子一起,送到唇边,就着喝了几口。
费轩都这个德性了,安笙没有矫情非要把手拽出来,给费轩喂了水之后,甚至还用毛巾给他擦了擦嘴。
把水杯放回去,安笙坐回床边,两个人之间沉默下来,费师去了好久都没回来,安笙准备起身去看一下化验单,结果费轩胡乱一把抓住她的衣服,声音凄婉可怜,“你要去哪?你不要走好不好?!”
费轩说了之后,咬了咬嘴唇,又换了一种语气,十分隐忍到,“我什么都看不到,我……我有点害怕,你能不能……”
费轩的声音几乎带上哭腔,“你能不能陪我一会儿?再陪我一会儿,哪怕…哪怕等费师回来了你再走……”
骤然失去光明,确实会让人特别的恐慌,安笙没有经历过,但看到费轩这个样子,也表示理解,所以她又坐下,在床边陪着费轩。
费轩没有松手,并且得寸进尺一点一点,又重新抓住了安笙的手,继续刚才的话题。
“好希望这一刻时间停止,”费轩说,“不要再向前走,我能一直这样拉着你,这样不用看你冷漠的眼神,只感受你的体温……”
安笙的怪异感越来越强,尤其是费轩越说越骚话连篇,词汇量十分丰富,有很多是安笙从前没有听到过的。
安笙那一点因为费轩受伤了,乱糟糟的情绪,不知道怎么随着这种怪异的感觉渐渐平息下来。
她憋了半晌,在费轩说出,“我希望能和你一起走过时光的尽头,在所有光亮熄灭之前白首”这句话之后,终于忍不住,开口问费轩。
“你最近是不是又看小广告了?”
费轩的声音一噎,气氛烘托得正好呢,他强行越过安笙的问题,凑近了一些,声音变得十分低沉。
继续说道,“如果不能,我想在初春和你一起走在柳下,和你一起走在大雪纷飞的夜,杨花落满发,风雪吹满头,也算是……”
“当当当!”让费轩崩溃的敲门声再度响起。
安笙看过去,就见费师开门进来,出去了有两个多小时,手上却并没有拿着化验单。
进来之后又见费轩紧抿的半个下巴,还有两人分开的手,想把自己的脑袋揪下来,从门缝里踢出去……
“化验……”费师咬咬牙,现场直编道,“送去临市医院了,有一些成分检测不出来,只有临市才设备齐全。”
费师沉痛道,“医生说我哥的眼睛暂时会看不到,要等到……”
妈的,真的编不下去了。
费轩索性做出难以启齿的样子,看了安笙一眼,让她自行想象。
走到床前,一把抓住费轩的手,学着刚才路过那间病房外面,被确诊为恶性癌病人的那个家属,一嗓子就嚎了出来,“哥,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好好的把费氏处理的妥妥当当,你安心住院,家里面你也不用操心,我给你雇了护工,爸爸今天晚上会过来,你千万不要……”
“公司里离开了这么久没关系吗?”费轩实在是听不下去,费师哪一点都好,交代他办什么事情干脆利落,上桌谈判,酒桌拼酒,和合作方来回拉锯争夺利润,完全不用费轩操一点的心。
唯独这人有一点,没有提前准备好的话,临场发挥根本不行,尤其是让他撒谎,他要是没有提前准备,真的也能给你说成假的。
这也是费轩重用他的原因之一,不会撒谎,就意味着他如果想要欺骗自己,需要反反复复的练习,而反反复复练习出来的,费轩一眼就能看。
费师说完这些话,费轩又看不清安笙的表情,生怕已经被逮住了小尾巴,急忙打断费师,“我记得最近有一个大单子需要盯着,你不要在医院里待了,赶快回去盯着。”
费师为了烘托气氛,酝酿好的眼泪顿时憋回去了,连忙道,“哎,哎,我这就回去,我已经叫三妹来了,哥你安心,肯定会没事的。”
费轩恨不得一口把费师脖子给咬断,叫三妹来干什么?!加油站安笙见过!还嫌黑料不够多么!
但是他又不能当着安笙的面直接说,只好点头,几乎是泄气道,“你快走吧!”
费师很快走了,安笙站在距离床不远处,沉静下来的思绪,现在在脑中一点一点列队成排,清晰的展现出她刚才搅在一起的一团糟,到底是什么东西……
她好整以暇的抱着肩膀,看着费轩在床边划拉来划拉去,却根本没有靠近床的意思,而是在屋子里慢慢的踱步,费轩叫她,她也不应声了。
当局者迷……好像这句话也并不贴切,只能怨她自己被鬼迷了心窍,漏洞百出的这一场闹剧,竟然也能把她吓的差点没脉,竟然也能让她慌乱的没有办法思考。
“笙笙?”费轩还在床上到处摸索,焦急的叫她,“你还在屋里吗?你不要走好不好?你为什么不过来?笙笙你别吓我!”
安笙眼看着他从床边摸索,然后不小心按空,从床上跌落到地上,砸在椅子上,一声痛呼之后,又蜷缩在地上,吭吭叽叽了一会儿,才扶着床爬起来,然后状似不经意的朝着安笙的方向伸过手。
“笙笙你在哪?!”
安笙抱着肩膀靠在不远处的墙上,看着今天窗外阳光明媚,但是却因为是冬天,树枝树杈都秃了光叽的,又因为是白天没有炫目的霓虹,楼房墙壁都呈现一种灰扑扑的土色,毫无美感可言,一如她此刻的心情。
费轩在前面僵尸一样伸着双臂划拉了半晌,最后“终于”碰到了安笙,并且很准确的把安笙抱进了怀里,身体还很配合的颤抖着,嘴里说着,“我好害怕,”手却已经把她腰身上搂的密密实实。
安笙没有躲开,近距离的盯着费轩的纱布,盯了一会儿,费轩不着痕迹的转开,安笙甚至露出了一点笑意。
费轩抱着她,她就靠着墙,手臂轻轻搭在费轩的肩膀上,用这种十分暧昧的姿势,平淡无波的看着费轩表演。
费轩表演了一会儿瑟瑟发抖,最后抱着安笙,把头埋在安笙的肩上。
安笙靠着墙壁,并没有躲避费轩的拥抱,如果现在让她一定要说出感觉,她甚至是享受的。
在安笙这里,有一个非常残酷的真实,那就是她到现在,仍旧没能够忘了费轩,还爱着他,渴望着他,以至于看见他为了自己被泼了一脸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时候,安笙吓的要死。
安笙手搭在费轩的肩膀上,伸手轻轻搓他的耳垂,另一手搂着费轩的腰,确实感觉到费轩腰线比以前更紧。
费轩激动了。
他又感觉到了久违安式掐腰,抱着这么半天,安笙也没有挣扎,他以为自己成功了,激动的到这会儿是真的有点抖。
但是安笙脑子里却在想着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想着她前段时间问费轩的两个问题。
你有没有被人骗过?
你有没有被人限制过人身自由?
安笙轻轻叹了口气,推开费轩的肩膀,温柔道,“到床上去躺着吧,你受伤了,不应该在这里站这么长时间……”
费轩最会见缝插针,最会打蛇随棍上,他抓着安笙不放,仗着自己“看不到”,搂着安笙的腰嘴唇贴着安笙的脖子,从墙边到床边这一段距离占尽便宜。
安笙无知觉一样,用一种任他予取予求的姿态,把费轩送回了床边,亲自抬着他的腿放在了床上。
然后坐在凳子上,盯着费轩的眼睛看了一会儿,低头看了下自己。
她今天穿着一条长裙,衬衫式的系扣长裙,很经典的搭配了一件毛绒外衣,低帮小靴子,薄薄的秋裤。
安笙把小靴子脱掉了,然后赤着脚站在医院的地板上,轻轻的踩在地上,悄无声息的走到费轩头冲着相反的方向。
然后她把纤细的手指放在自己的扣子上,一颗一颗的解,一直解到腰际,然后拉下了肩头上的裙子。
费轩转过来了,虽然转过来之前又看向了别处,还轻轻叫着她的名字,转得毫无刻意的痕迹,但是费轩看见她赤着的肩膀,无论是神色还是头都出现了很明显的停滞。
他能看得见。
妈的狗东西。
安笙想这一场闹剧,费轩真的是煞费苦心,连环计苦肉计,要是真的豁出去把眼睛弄瞎了,安笙就可以告诉自己,费轩已经是个瞎子,他没有能力在害自己,一个瞎子没有攻击力,她可以给自己一个动摇的理由。
但是这个狗东西是骗她。
又一次骗她。
仔细想想其实费轩这件事情做的太糙了,谁没事和前夫吵个架随身携带泼人的药?恐怖分子吗?
不放过这个妙在危机时候挺身而出,英雄救美的戏码永远不过时。
虽然很烂俗,但不得不说,这种戏码之所以一直动人心,自然有它让人动容的地方。
而那瓶子里面的液体安笙想,确实应该是有刺激作用的,因为她在救护车上看到了费轩通红微肿的眼睛,费轩又叫的很厉害,她一开始没想细节的时候,是真的相信了。
后来虽然费师来了,态度实在不对说话也前言不搭后语,还从她瞎挤眼睛,所谓的送到临市去化验,属实扯淡了,小说里面的世界,男主所在的城市医疗不行,还要送去临市?不,应该直接一个电话,专家带仪器坐直升飞机过来才对。
还有就是费轩骗人骗的太多次了,狼来了这种戏码喊的次数多了,就没有人会当真了。
早上他突然行为异常的走在安笙的前面开始,就注定今天这场骗局要败露。
费轩了解安笙,安笙又何尝不了解费轩,清清楚楚知道他是个什么东西,清清楚楚的知道自己心里的想法,也明明白白的知道两人应该是什么结局。
安笙不会做出清醒的沉沦这种事,她绝不做任何人的依附,这也是她最后一次给费轩机会。
最后一次给费轩骗她的机会。
安笙把衣服穿上,扣子一颗一颗的系上,然后走到费轩的床边,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对他说,“煞费苦心呐,真是辛苦你了还亲自上,万一真瞎了多划不来,不过逻辑不够周密,你这次心急了啊。”
费轩连呼吸都停住了,安笙眼看着他脸憋的通红。
又说,“我很明确的告诉你,费轩,你踩到我的底线了,”安笙说,“你最好从今以后滚远一点,再敢出现在我面前……”
安笙轻笑了一声,一字一句道,“我绝对会让你后悔,把你让我尝过的滋味,都让你尝一尝。”
费轩完全傻了,僵硬的看着安笙,但是他眼睛上缠着纱布,虽然层数不多,但是透过纱布看不清楚安笙的神情。
只看到安笙站起来,慢慢朝着门口走。
费轩根本不敢再开口说什么,更不敢下床去拉住她,他这次确实是心急了,他想安笙是真的,爱她是真的,不能失去她,每天见她看别人,都嫉妒的要疯了也是真的。
安笙打开病房的门出去,转了一个弯,在走廊里面正好遇见穿着白大褂,跟几人走过来的秦舒予。
秦舒予站定,其余几个医生绕过先走,他等人走远一些,才出言安慰安笙,“你放心吧,我已经问过他的主治医生,虽然成分这里检测不出,送到临市还没拿回来,但是眼睛灼伤并不算厉害……”
“秦医生,”安笙打断他的话,对着他笑了一下,然后问道,“他给了你多少钱?”
秦舒予愣了一下,疑惑道,“什么钱?谁给我钱?”
安笙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没有发现撒谎的痕迹,又问道,“那个女人抓到了吗?”
秦舒予皱了皱眉,声音放沉,“抓到了,现在在派出所。”
安笙又看了看他的态度,没看出是合伙,神色这才缓和一些,淡淡道,“我店里面还有点事,我先走了。”
说着不看秦舒予的脸色,径直朝着电梯的方向走过去。
折腾了一大天下来,到现在已经下午了,安笙直接回家,点了外卖,吃过之后,自己在网上下载了一大堆的恐怖片,全都是密室逃脱一类,看到半夜才去睡觉。
安笙第二天回了一趟郊区,见了爸爸妈妈,把她开店的事情说了,只说是有一个好心人资助她。
“我的生意很好的,雇了一个小店员,”安笙说,“你们不用太辛苦,跟我一起回申市吧,这么大年纪了,呆在家里就行了。”
安妈妈拉着安笙的手,热泪盈眶,却摇了摇头,“我和你爸爸在这里待着挺舒服的,换了老板了,特别的照顾我们俩。”
安爸爸这时候也说,“你好好的就成了,我们两个习惯了天天忙活,现在回去闲也闲不住的。”
安笙没能劝动两个老人,在两个老人的投喂之下,撑的肚子圆滚滚,临走的时候,安妈妈还拉着她的手问她,“上次不是说要带对象回来吗?你对象呢?”
安笙张了张嘴,迟疑了一下才说,“他最近有一点忙……”
安妈妈点了点头,喜笑颜开,“有照片吗?给我看看……”
安笙摇了摇头,“我新换了手机,先前的那个手机丢了,等下次吧,”
安笙说,“下次我一定把他带回来给你们见见……”
“处一下,要是特别喜欢,就可以定下来了,”安妈妈说,“你年纪也不小了呀…”
安笙有些哭笑不得,“妈,我才22。”
“我们一起干饲养的,那小姑娘比你还小一岁,两个孩子了,”安妈妈满脸羡慕,“满山遍野的跑,特别皮实。”
安笙也笑了起来,“你别着急,我以后也生两个给你玩。”
安妈妈拍了一下安笙的后背,“哎呀,你说什么这孩子!玩什么玩……”
从郊区回来之后,日子似乎又恢复了平静,费轩不会再来店里,也不会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好像连时刻监视她的人也撤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