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是来了阴曹地府?怎的这地府与戏文里面说的不一样?
沐韵阳不确定的闭上眼睛,轻颤的睫毛显示出她的不安。
她终是再一次缓缓睁开双眸,沐韵阳心头一跳,发现自己仍然躺下床上,周围愣是没有一点变化。前世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反倒是现在却心生胆怯了。
沐韵阳自嘲一笑,这么躺着也不是办法,想着下床一探究竟。
刚一坐起,屋子外小隔间里便有人打了门帘进来,她没料到会有人进来,这倒是令她有些措手不及,她稳定心神下来,偏头望向幔帐外,中间纵使有纱帘阻隔着她也能看清楚来人的模样。
来人梳着双抓髻,穿着莹蓝色衣裳,身量高挑,双十年华。
那人见她坐了起来,行至纱帘处,冲着她福了福身子:“郡主,您醒了可要奴婢伺候着起来?”
许是一时事情太多,让沐韵阳没有反应过来,听见那人唤她为郡主,她有一瞬间愣怔。
听风见自家主子没有反应不由得再唤了一次:“郡主?”
沐韵阳回过神来,稳定了心神,现在她还搞不清楚状况,不宜冒冒然行动:“不用了,我想再躺躺。”
她惊讶的挑了挑秀眉,出口的声音意外的好听,娇软媚糯。不过一句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话,从她的口中说出来,却像是撒娇般,让人不得不生出喜爱之情。
那人闻言,不疑有他,又福身行了一礼道:“那奴婢先叫人别摆膳,等您起来的时候再准备。”
沐韵阳怕露出破绽,不欲纠缠与其,只道了一声好。
见那丫鬟恭敬的退了出去,沐韵阳连忙掀了被子,赤脚下了床,如玉白皙的双脚,踩在柔软的羊毛毯上。
她这才看清楚她躺的是黄梨木的雕花大床,盖的是上好的绯绫锦被。
淡青色纱帘将整个屋子分了两个部分,沐韵阳伸手撩起纱帘。
寝床外是华美富丽,精致无比。
她的右边是一扇大窗。
窗台上摆着一个花瓶,正值春天,里面插着几株还带了露水的桃花。
花瓶是青花瓷瓶,配上鲜嫩欲滴的桃花煞是好看。
窗下放着美人塌,塌上铺着一层层上好的云罗绸,旁边的下茶几上零散的放着基本游记,还有几盘精致的糕点。
沐韵阳一愣,回过神,继而转身看向自己左边。
雕饰精致的檀香木镶玉炕床,铺着绣花垫子。
矮几上放着雕刻着花大色艳、绚丽多姿三大牡丹香炉,里面点着青水香,丝丝沁甜。
入目所见,入鼻所闻,似曾相识。沐韵阳不由的瞪大了眼睛。
这是……她的闺房?
她心里越是急着验证自己心中的猜想,表面越是镇定。
缓步走向一座玳瑁彩贝镶嵌的梳妆台,甚是华美夺目,富丽无双。
梳妆台上摆着大漆红金枫叶酸木首饰盒,一套精美珍贵的点翠头面,和一串南红玛瑙串珠。
纤细柔嫩的手放在梳妆台上用锦套套着的菱花铜镜上。
缓缓拿出铜镜,举到眼前,只一眼,眼泪便唰唰的往下流。
沐韵阳低下头,将铜镜放到原来的位置。从一旁拿了一条秀了兰花的帕子仔细的擦了擦自己的脸。
若问她最讨厌什么,大概便是流泪了。便是再苦再累,她都是强忍着。只因眼泪流的多了不仅伤眼睛,就连这张白皙滑嫩的脸都会伤了去。她素来在意自己的容颜,半点都不容损伤。
沐韵阳将帕子随意一扔,再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便该骂一句蠢货了。
重活一世的机会,知晓以后的历史,自己的命运,一切重新开始。旁人恐怕是愿意付出一切,来换得这样的机遇,如今平白无故落到自己手里,她却觉得烫手。
沐韵阳垂眸,心底泛起层层惆怅。
一生太长,该经历的她都经历了。
恨过,爱过。得到过,失去过。期待过,也绝望过。奢侈迷醉的生活过过,穷困潦倒的日子也尝过。
她重新来一遭意义何在?
老天可怜她,想要她改变自己的命运?这样好的事情,她是不相信的。
若真是可怜她,就该让她忘记前尘往事,好生投胎。投个寻常百姓人家,父母皆在,兄妹陪伴。再嫁个品性良好、家风严正的人,再替他生个一儿半女。
如此一生,虽不是跌宕起伏、轰轰烈烈,却也安和平静、一帆随顺。
话说前世,到了最后她终于学会‘放下’二字,不再纠缠,却也不想再经历一次。终究那些过往是令痛苦不堪,不愿记起的。
既然她已经重来一世,就不得不接受这个‘恩赐’。
前世她懂得了如何去爱一个人,今生只想学会如何被爱。
想起她和墨流风两人之间的纠缠,如今想来不免觉得可笑。青梅竹马的情谊,竟抵不过和一个女人一年的相处。
沐韵阳吐出一口浊气,她手里的牌就算再烂,她都有把握将它打好。任凭墨流风再怎么无双,只要她还未嫁给他为妾,一切就都还来得及。
这里的一切于她而言已经是二十多年前了,多少有些陌生,沐韵阳思索了一番,脑子里蹦出一个名字――幻云。
要说她目前唯一信得过的人应该就是幻云了。
当年她身中奇毒,最后一份解药在苏玉璃手中。幻云瞒着她去找苏玉璃,最后和她达成协议,幻云替她从恶人谷中的迷瘴里摘悠仙草,她便将解药交给幻云。
旁人要进恶人谷都难,何况是谷中的迷瘴林。幻云武功再高强,最终也逃脱不了死在恶人谷,尸骨无存的结局。
她的毒根本就无解,苏玉璃怎么会有解药?可惜她知道幻云替她寻解药的时候已经完了。
沐韵阳试探性唤了一下:“幻云?”
早在外面候着的幻云见主子叫她立马挑帘进去。她后面跟着一群执着拂尘、末粉、漱盂、巾帕的丫鬟。
第4章
山谷里的春天迟迟而来,一整片桃花林竟相开放,灼灼桃花,美不胜收。
墨流风穿着一袭青衣,站在桃花林里,幽幽的桃花香入鼻。他沉着声音对他身边的男人,问道:“玉璃那里的事情怎么样了?”
立在一旁的楚霖,对这番美景目不斜视:“苏姑娘那里一切安好,青华郡主那边没有什么行动。”
“按照沐韵阳的性子她定会……”墨流风折下一株桃花,想要接着说话。脑海里的记忆纷纷而来,让人措手不及。
紧拧着眉心,疼痛欲裂的感觉让他不由得丢下手中刚折的花,按住不停跳动的太阳穴,压抑住嘴中的痛呼声,便是这样仍然有丝丝声音传出。
楚霖担忧的惊呼:“主子!”
他何时见过他这般痛苦的模样,就算当年他被困沼泽险地身受重伤又得不到治疗。只能硬生生刮掉大腿腐肉,他都没有哼过一声,而那年他才十五岁。
刚想上去察看的楚霖,才跨出一步便被墨流风突然释放的气势吓住。
楚霖不得不停住:“主子?”
墨流风松开手,看了一眼四周,眼中的痛意消散,眼神渐明,再转过身看着似乎只有二十多岁的楚霖,挑出一抹笑:“我没事。”仔细一听声音里似乎带了些激动。楚霖现在满心里都是墨流风的身体,自然察觉不到。
墨流风状似无意的问道:“对了楚霖,你跟了我多少年了。”
楚霖不知道墨流风此举何意,愣了愣,他一直遵守本分主子要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答道:“回主子,已经十五年了。”
墨流风有些感慨:“十五年了,你从七岁开始便一直跟着我了。”
“是。”楚霖点头答道。
若是没有主子,他只怕早就被打死街头了。
当年他是个任人□□的小乞丐,衣裳破烂,有瘦又脏。他看着年龄小,又孤苦无依,总是有人愿意施舍一些吃的给他。
那群乞丐就联合起来欺负他抢他的吃的。他不肯,他们便打他。
那次又被他们打,他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不要命的冲出去拦住了一辆马车。
他差点死在马蹄下之时马车猛的一停,便有人将刀架在他的脖子上面。
车夫滚下马车告罪,他才知道马车里面坐着的人是年仅五岁便被封为了颐荣亲王的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弟弟。
他知道京城遍地是贵人,却没有料到自己会冲撞了这位。他以为他要死了,他同他看见冲撞贵人的人一样,跪地求饶,希望他饶他一命。
却没有想到马车里面传出来一道稚嫩的声音说了一个‘好’字。从此他的命就交给了他。
墨流风突然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话:“你派几个人去保护青华郡主。”
“是。”墨流风话唤回了楚霖的心神,他从来就只会遵从主子的命令,既然主子说要保护清华郡主,他便多增加几个人。尽管前不久这个人还是他还说要监视的人。
墨流风点点头,这就是他为什么喜欢交待楚霖做事情的原因,从不多问。
等到楚霖离开之后,墨流风才想起了他刚才好像丢了手中什么东西。转眼一看孤零零躺在地上只剩下几片花瓣的桃花枝,弯下腰伸手捡起,握住桃花枝的手修长白皙,特别的好看。
最终他还是参与了夺嫡,只不过他没有遵照他与熙崇帝的约定,夺嫡一定称帝。
他要是想要那个地位,熙崇帝恐怕会高兴的双手奉上。只可惜……他从前不想,之后更加没有兴趣。
熙崇帝驾崩之后,他将姜国折腾个翻天覆地。墨烨烟不是想要那个坐上那个位置吗?他偏不让他如愿。
原本呼声最高的靖王没有登基,皇帝反而传位给了一直默默无闻如同隐形人的安王。可想而知,那群人的脸上会是多么难看。
此后他去过药王谷,原本以为会像三年里无数次一样,只能在谷外默默的看着。
结果没想到他才一到谷外姬如是便来请他进去。这是他们唯有的一次心平静气的坐下来聊天。
他告诉他,她死了。
墨流风面无表情看向前方,只是节骨分明的手突然握紧,泛白的指尖却衬托得桃花愈是粉嫩娇俏。
他没能见到她最后一面。
姬如是说药王谷太空太荡,他不打算守着药王谷了,也不研究蛊毒了。他说他要当一个悬壶济世的大夫,为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赎罪。
姬如是心狠手辣,杀人无数,如今改邪归正,凭他的医术肯定能造福一方。
他呢?
他以另一个身份行走江湖,救过的人数不胜数。最后一场夺嫡的谋划,同样也是杀人无数。
算起来欠的最多的人应该是她,他能拿什么来赎?下辈子?
应该是他执念太深,他竟然回到了十多年前,回到他刚刚被熙崇帝设计,令人误以为将她贬为侧妃的时候。
他还来不及深思,便听见有人的跑进林子,脚步慌张,见到他后,单膝跪地,垂着头道:“主子,药老头将守着他的人全都迷晕,留下这封信走了。”
“还恩情?看来他是不打算要他的宝贝徒弟了,这样也好,他徒弟的医术不比他差。”墨流风不经意的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男人:“至于被那老头迷晕的暗卫,我现在没有空管,叫他们自己去刑殿领刑。”
云九心中松了一口气退了出去,还好主子没有发怒,这一次他们出了这么大的疏忽,让药老头跑了就算了,还这么不中用的被人家迷昏。不过是去刑殿领点惩罚而已,在他看来没有被送回边疆重新磨练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第5章
沐韵阳收拾好被人领着去了侧间用餐,所有人都尽心尽力伺候着她,至少表面上是如此。诺大的忠义公府就只有她一个主子。不伺候她,伺候谁?
她年幼时,因为父母长年不在身侧,她懂得的事情也比其他同年的孩子要多得多。在她五岁那年父母双双为国捐躯,她的父母再也回不来了。
哪一日,她被人接进宫里。
红墙绿瓦,路长到好似没有尽头,规矩繁杂。她不喜欢那里,一点也不喜欢,只是她别无选择。
接下来很长的日子她必须要待在那个死气沉沉的地方生活。她必须在最快的时间里学会如何乖巧机灵,如何讨人欢喜。
太后养她十年,十五岁她及笄之时便将她回了忠义公府。说到底她终归不是皇家的人,一直住在皇宫也不妥当。
太后能免她不被其他人欺辱,护她十年已是大恩。
如果她不是那么的执着,妄想着与墨流风一生一世一双人。单凭着太后亲自教养长大这一条,她就能嫁一个好人家。
她的父亲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能够豁得出去命,从一介草莽一路官拜大将军。
她的母亲更是一个孤女,机缘巧合之下救了她父亲一命,跟着他父亲一同回了京。当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一举歼灭匈奴的父亲,没有人会在意他带回来的女人。
直到庆功宴上皇帝封了父亲为大将军,为了笼络她父亲说要给他赐婚。
父亲当场拒绝,当场在大殿之上发誓非卿不娶。
皇帝虽然觉得臣子违背他的意思,让他丢了颜面,却也了解父亲这个称得上是莽夫的人,说一不二,说不娶便不娶。也就默认父亲能够婚姻自由。
旁人都说她母亲有手段心机,迷的当时炙手可热的沐大将军娶了她为妻。
不过有的人仗着母亲是一个孤女,无依无靠塞女人给父亲,父亲不仅一概不收,还光明正大的给人家送回去。为此得罪了一些人,但也没有人再给他送女人。
她不懂外面的人如何诽谤她的母亲,她只相信自己所看到的,她的父母都是爱极了彼此。在她的记忆里,父亲只有母亲一个女人。
所以她也会有这么傻,这么天真幻想。
偏偏让她遇到一个可能这样的人,她应该是喜欢墨流风的。
他们一起长大,他不近女色,也没有人敢逼他接纳女人。
只可惜是她太没有用了,天时地利人和她都有,但是最终花了整整一生的时间都没有让人家喜欢上她。
墨流风比熙崇帝小了将近十六岁,熙崇帝登基之时,墨流风才是个几个月大的婴儿。
他给墨流风几乎他所有的宠爱,就连他的儿子都比不上墨流风。
就算这样又怎么样?墨流风是亲王,熙崇帝是皇帝,他要为日后登基的帝王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