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究阖了眼，端起面前温热的茶水，似乎明了了什么。
缓缓睁开眼，带着以往风流洒脱的笑意，轻声却又认真对眼前陌上公子道，“若这世上，当真有更好的无上贤者，这皇位，我龙氏一族，又何必霸着。”
本是大逆无道的话，从他的口中说出，却如此自然，他的凤眸中是一片赤诚，语气敛去往日的几分轻浮，变得异常坚定，不似作伪。
他确实也是这样想的。
他的王道，和他父皇的道，终究不同，他的出发点，更落于这片土地上的人，而不是对皇权的维护。
这也是为什么在原来的剧情里，他最终还是和冷洛鸢走到了一起。
杨临晗轻轻笑了，笑意中带着几分真切，平静而温和，像极了垂爱众生的佛祖。
“好，那么，我给你看几样东西。”
“你可知，西方世界，现在是怎样的光景？”
……
阵门百年首座亲自上阵洗脑，对方意志还本就没那么顽固。
没直接将这位太子兼男主直接洗成一个极端改革分子都算好的了。
......
她在北境的那几个月，没了她盯着他们休息，地下城池研究进展速度反而越发迅速。
好在她临走时特意交代了伯怀，盯好城池那些狂热状态中的各路人马。
这才没有造成什么猝死的惨案。
小件的东西如钟表一类，大件如炮火一类，差不多都可以投入使用了。
看着面前成果几乎是毫无缝隙地摆满了足有五十多平米的大厅，杨临晗心情却有些微妙。
就算有她给的原理图和大致方向，她才离开了大半年啊，这样的速度，也着实有些可怕了吧。
没有谁猝死真是太好了。
杨临晗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唤过来在一旁清点记录成果中的伯怀。
“伯怀，这些成果我很满意，给城里的人一段假期，稍作休息一下吧。”
“只是，”伯怀面露难色，“属下只怕，就算给他们假期，他们也不一定会休息。”
……
一群工作狂。
“强制实行，封闭所有密室，给所有人发放一个月的酬劳作为赏钱，让他们随便在京城转转，每天留在地底下，不会觉得憋闷吗？”
“以后若有人再每天熬夜工作，以此作同样处理，”
“……是，属下遵命。”
就这样，世界上最早的奖金制度以一种十分……扭曲的形式，诞生了。
说真的，也不怪这群人天天死宅在地下城搞研究。
本身爱好和老板是仙人下凡这两点先不说。
光是地下城这份待遇，就足够吸引一堆死宅了。
杨临晗几个阵法刻下去，整个地下城不仅和地上无异，更是四季如春，温度怡人。
每个密室干净整洁、装修精美，还配有一个独立阵法可以与其他密室的人进行传音或者留言。
每天伙食花样从来都不带重复的，味道可是京城最好的厨子也无法到达的绝味。
而且他们每天都忙着试验，忙着做公子图纸上的东西，忙着为仙人公子效力，哪有这个鬼时间上去啊。
上面要么冷极要么热极，人还杂乱，人心还叵测。
这人间仙境世外桃源一样的地方，傻子才想离开呢。
＿（： 」∠）＿
......
封赏六军、皇帝殡天、太子继位，所有的流程都那么突兀，却又无比自然。
杨临晗最后婉拒了龙言泽的封赏，但那日在戍城城墙上，还是有不少士兵看到了这位风姿卓越的郡王。
只是没有人知道一个弱不禁风的郡王跑去做什么，大部分将领都只拿他当作军师一类的人物。
上次聊天被杨临晗一番洗脑后，龙言泽终于转性了，登帝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居然不是找冷洛鸢封后。
而是在杨临晗明里暗里的帮助下，慢慢悠悠、不留痕迹地，将朝中那批顽固道到无可救药的老臣，一一换掉。
随后，改科举、重生产、兴科学。
一连串的工作下来，硬生生将和冷洛鸢谈情说爱这件事情扯到了对方快要及笄之日。
“临晗啊……”
熟悉地推开郡王府的姿势，熟悉地一步坐在大厅中，熟悉地端起一杯早已斟满的温热茶水。
……还有凤眸之中熟悉那一点哀怨。
“又将小姑娘吓跑了。”杨临晗抬手，也给自己斟满一杯清茶，带着点温然笑意，肯定道。
“……”
闻言，龙言泽肉眼可见地蔫了下来，若是有人看到这位朝堂上叱咤风云、带领人民走向另一个盛世的英明帝王，此时正以一种近乎颓然的表情毫无形象地坐在郡王府，怕是要惊掉大牙。
这几年，龙言泽和杨临晗的交情，虽算不上生死挚友，但论一句莫逆之交，还是偏不了太多。
都说帝王之位孤冷凄寒，但在这郡王府中，他却总能放松片刻。
经过匈奴一战，他看出对方那种挥手呼风唤雨的仙家力量，反而没了顾忌，能平和相待。
或许，这也是一种幸事。
“我能怎么办，朝中那些个大臣整天整日的过来催婚，这次还直接和太后搭上线了。啧，他们前脚刚离开，我后脚就进去了。”
杨临晗忽然想起自己曾见过的宫中那位华贵温柔、眉眼却透着坚韧的妇人。
嗯……
想必被自己的这位母后天天催着终身大事，应当不是什么好体验吧。
“需要我出手吗？”杨临晗放下茶盏，温和一笑，轻声道，“虽说选择权还是在冷洛鸢身上，但不让那些群臣烦你，我还是可以做到的。”
龙言泽心头一跳，这人出手，他看着总是心惊胆战，连忙拒绝道，“……不了，要是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到，我还坐什么皇位。”
“是吗？真可惜。”杨临晗微微有些遗憾。
……
你到底在可惜什么啊！？
“冷洛鸢的及笄之礼，你可有备好？”杨临晗不在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
“那是当然。”谈到冷洛鸢，龙言泽凤眸中的笑意柔和了许多，“我今日才让小叶子让人抬礼过去。”
离及笄礼还有三天，当朝帝王就急着让贴身太监送礼？
这不是就差往冷将军府上贴一张大长条，上面写着‘这是皇帝陛下看上的人，谁也不准动’吗？
所以今天上午冷洛鸢才对你吊了一天的死鱼眼啊，我的皇帝陛下。
“你可有准备什么？”龙言泽带了一丝不易觉察地紧张，瞄了一眼淡然喝茶的杨临晗。
冷洛鸢喜欢这位杨郡王，他每天都在关心着对方，不难看出来。
若不是曾经每日在郡王府的论道、之后一同征战边疆、以及两人所建立的深厚革命情谊。
他和这位‘情敌’，绝对没有这么要好的交情。
但是交情归交情，冷洛鸢喜欢杨郡王，他能怎么办，他也很绝望啊。
何况这些年里，随着这位杨郡王的这张风华绝代的脸逐渐暴露出来，京城的各路贵女越加的倾心于他。
杨临晗轻轻一笑，一双星目似笑非笑，宛如翩翩公子一般儒雅地望着他，微微偏头，搅碎了一池清月。
好吧，朕就勉强承认这个杨郡王是值得小姑娘去仰慕的。
如果他是个女子，恐怕也会寄心与这位气度不凡、仙姿卓约的杨郡王。
可惜了，他是男的，也没有什么龙阳之好。
所以……
他酸了。
第三十一章 特工不皇妃（15）
及笄礼吗？
杨临晗笑了笑，她确实有想送的东西，只是，接受与否，得看冷洛鸢自己了。
按照这个世界的逻辑，及笄礼后，女子算作成年，届时她随时都可以前往下一个世界。
“你今日来，不会是专程来找我问这件事的吧。”杨临晗笑了笑，若有所指得看着龙言泽。
“知我者，临晗也。”龙言泽凤眼上挑，笑得更加风流，“我确实有一事想拜托与你。”
现在周朝科改正兴，就算有人反对，有龙言泽和她压着，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一切都在往好的地方发展，他能来求什么事。
来了兴趣，杨临晗笑意加深，星目中难得带了几丝玩味。
“直说便是，你何时与我这般客气了。”
“那我可就直说了，”龙言泽眼中满是认真，“我想知道鸢儿的过去。”
……
嗯？
杨临晗微微扬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数年之前，我曾见过杨郡王，彼时他样貌才华并不起眼、一身气质更是平平，当我再次在御花园，见到你时，便觉得有些不对。明明杨郡王并未遭到什么大的变故，为何短时间内，会改变这么多。”
龙言泽抿了一口茶水，带着几分怀念意味道，“同样的，这份疑虑在鸢儿身上也存在着，那时西郊后山，我并不知道是冷大将军独女救了我，当我知道她是谁后，便惊讶于传闻中的冷大小姐跟变了一个人一样，那一身近乎华佗转世的医术更是不知从何而来。”
“后来，容妃事发，我从我那个蠢到家的九弟那里，查到一些不得了的东西——原来，冷洛鸢，早就应该是个死人了。”
“借尸还魂？我本来也是这样理解‘杨郡王’的大变的，直到历经和匈奴大战、还有这些年来，你的所作所为，我才多多少少看出了一点眉头。”
龙言泽收起了玩世不恭的戏谑表情，认真道，“你和冷洛鸢，绝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甚至说，你知道冷洛鸢的过去，冷洛鸢却至今都未察觉到，‘杨郡王’本就是假的。”
“你很强，甚至毫不夸张地说，你确实有那个能力，去覆灭这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但我也能看得出，你绝不是世间流传的什么仙人下凡。”
“这世上，哪里有什么仙人会整天压抑着自己的本性，甚至到了一种理所当然的地步。”
……
“很厉害。几乎全对。”
杨临晗安然听他讲述完他认知的全部内容，中肯地评价道。
他确实没有隐瞒自己不是杨郡王本人的事实，但却没想到，这位不信鬼神，又三十不到的少年凡间帝王能猜中这么多。
她确实不是仙人，也不是神。
甚至，对方连限制她成神的一个至关重要的原因，都猜了个大概。
“只不过……”杨临晗微微停顿，转折道，“这与我是否要告诉你冷洛鸢的过去，有何关系？”
杨临晗微笑着换掉了自己那盏凉透的茶水，抬眉看了一眼刚说了个尽兴开心，一脸‘我全部猜到了，所以赶快交代吧’的龙言泽。
……好像是没有什么关系哦。
好好一个风流帝王，在那一个瞬间，表情终于又一次的，僵硬了。
“不过，这并非什么大事，看在你我的交情上，也不是不可以。”
峰回路转，龙言泽心念一动，“有条件？”
“不，只是，想以此为注，让你与我打一个赌。”
......
及笄那日，冷大将军府中上下一片喜庆。
不因其它，谁也没有料到，尽管及笄礼不允许男宾出席，但是，这位我行我素的年轻帝王，居然请了他的母亲，当今太后亲自过来，待冷大夫人行此礼。
明面是怀柔政策，安抚功臣，但实际上，龙言泽的那点私心，杨临晗怎么看不出来。
执礼多为及笄者母亲。
婆母婆母，这个词，当真是耐人寻味。
杨临晗手持白棋，听到伯怀讲到这里，轻轻笑了。
伯怀坐在她的对面，陪着她对弈，落下一子黑棋，“公子，你之前拿过来的那些图纸，已经近乎完成了。陛下的诏书也已经到达，再过几年，地下城或许就能有新人补充，公子可还有所吩咐？”
“你们做得很好。”杨临晗点了点头，放下瓷质白棋，手下棋势局面并没有一般的针锋相对，而更是一种引导之势，“如此，之后的路，便由你们自己决定吧。”
伯怀内心隐隐有种不安，“公子这是何意？”
“我所做的，已经够多了。”杨临晗站起身，扫过一眼这盘未下完的局，轻笑一声，“但这天下大势，若是只靠一个人两个人改变，终究是为妄谈。”
伯怀的眼神些许茫然，“……公子？”
“火种已起，如何燎原，便靠你们了。”杨临晗看向伯怀的眼神淡然而空灵，似乎是在对着他说，也像是对着那片屹立在他身后的华夏大地。
[你错过了一个机会。]
黑袍飘起，杨临晗笑意依旧云淡风轻，似是四月春光。
是了，她可以将后世的那些成果悉数拿出，凭一己之力，强行改变这片土地未来的命运，甚至，她极有可能会因为这份功德，而重获成神的机会。
但是，不劳而获得来的巨大成功，对这片国家的精神和灵魂，会造成不可逆转的打击。
靠一个人而起的国家，能支撑几时？
前世那位名为秦的王朝，不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她的世界和这里，是如此相似，她喜欢这里的，喜欢这篇土地，正因如此，她不想让他们变得脆弱。
何况，成神这件事情，她是真的不在乎。
“你要走？”冷洛鸢猛地抬头，看着对面那位黑袍公子，他的笑，依旧是那样温和，“怎么这么……”突然。
杨临晗微微垂了那双星眸，“我来，是给你补一份及笄礼的。”
“什么？”冷洛鸢心底忽的生出一种极深的慌张，就像是一件被隐藏了许多年的秘密，将要被人曝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