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告诉我这些。”杨临晗稍稍仰头，看着面前木神娴静至极的碧绿眼眸。
“为何？神生漫长而无聊，我只是想找点有意思的事情。”
“而且……”木神顿了顿，看着面前白鸽冷漠的眼底酝酿着令人胆颤的杀意，笑意再度加深，“有些事情，你自己去发现，会比较有意思。”
她可是很清楚，无极到底想做什么。
他们这个残缺的世界，天道意识分为两半，天道与天道代行者，前者无形，后者则拥有意识与情感。
虽说他们这位代行者尊主，几乎没什么感情。
在这样的一分为二下，天道像是一台能自行运算的机械，迅速解决简单的问题。
至于高难度、需要思考、天道已经无法处理的，则交由无极手下的神域去做。
可以说，无极是这世间，最后一道防线。
两者相辅相成，共同维护这个因为残缺不全而摇摇欲坠的世界。
这样配合了几万年，彼此相安无事，只要再坚持百万年，等到混沌玉珠出世，就能彻底修补残缺的问题。
可是，直到之前尊主离开神域时，天道曾对神域直接降下一道极其耐人寻味的命令。
‘全力追杀阵门首座杨临晗。’
但这道命令只是出现了一瞬间，便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连知道命令存在的，也只有她和风神两个。
风神看到这条命令后不久，便叛逃神域。
木神对此表示十分理解。
毕竟无极毫不留情地杀死了他的恋人水神芙雯，以风神偏执的性格，早晚是要走的。
她本人对这条消失的命令十分有兴趣，就像是小孩子发现了一样新奇的玩具。
天道从来都是反馈给无极，从来没向神域主动求助过，命令出现又消失，这种情况指向唯一一种可能。
无极掩盖了天机。
而能做到糊弄天道的，也只有百万后才出世的，能够用来修补世界的混沌玉珠。
不管玉珠有没有提前出世，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
他们那位无情无欲、满脑子被阴谋诡计塞满的尊主大人，开始产生了人类情感了呢。
呵呵呵呵，多么……多么有意思啊。
那位心狠手辣，无情无欲，只会跟个冰冷的机器一样算计世间，来维护天道稳定的代行者，居然，主动掩盖了天机，用修补世界的至宝，来给需要他抹杀的对象，留取一线生机。
有意思到，她都想暴露自己发现那条命令的事情，来主动搅合这趟浑水了。
第七十七章 （主世界）神临破晓·六
万仞器宗临靠恒光海域， 位于一块海域与大陆交际处的浮空之岛上， 从岛上向下看去， 是无垠的一片蔚蓝。
自从千年前水族□□被平息，恒光海域内便是一片祥和，经常有鲛人的笑声伴着海鸥的鸣叫传到浮空之岛上方。
杨临晗过来拜访万人器宗， 一是为了参加他们的接任大典，而是为了和这群精于锻造的人类修士们商量一下炼器的事情。
走过那些现代世界， 不少点子还留在她的脑海中。
像是什么城市规划、楼房建筑、移动网络， 她觉着都可以安排一下。
上一次来万仞器宗， 还是在魔界大战之前，和尚在人世的师父一起来拜访他的老朋友。
不想时过境迁， 两位掌门人都已换了代。
此时器宗内纷纷攘攘皆是接侍的弟子，接任大典即将开始，杨临晗算是踩了个正点。
各路门派大佬皆已到场，韵白光洁的华美厅堂之上座无虚席， 万仞器宗似是为了彰显自己强大的财力，还请了大陆上素有一舞惊天地美誉的玉姬姑娘来为庆典开场。
觥筹交错间，鸣钟击磬，檀香缭绕， 古琴涔涔， 乐声悠扬。
“点阵门首座杨临晗到。”
凤凰落地，杨临晗从阿秋身上缓步走下， 微笑着和迎接她的器门弟子点头示意。
“抱歉诸位，我来迟一步。”
“哪里的话， 首座肯亲自大驾，便是给我器宗极大的面子了，上座，请上座。”
器宗大长老哈哈一笑，蓬松的白色胡须垂地，遮住下巴，只留了个和和气气弯成一条缝隙的精明的小眼睛。
杨临晗入座高台之上，端着玉盏中的仙露琼酿，礼貌得和每个过来与她寒暄敬酒的人打着招呼。
说句实话，其实她并不是怎么喜欢这种太过吵闹的场面。
地下舞动着妖娆身段的玉姬姑娘扬起扇子，遮住那张闭月羞花的面容，看着坐落在最上端俊美的黑袍首座，双颊薄染一层羞红，一双明眸里满是憧憬。
那位就是天地榜第一的首座大人啊。
果然如传说中一般温文尔雅呢。
“……”
肩上的鸽子似乎感受到了舞姬过于火热的视线，轻飘飘扫了一眼下方婀娜的舞姬。
玉姬妖娆的舞姿微微一顿，心中起疑。
怎么感觉……刚刚有一种压迫感。
舞姬散去，刚刚与杨临晗打招呼的器门大长老捋着胡须，一副和气生财的样子，几步登上基台。
一段冗长的开场白后，终于切入了正题。
“感谢各派愿赏脸见证我万仞器宗接宗大典，那么，请我万仞器宗第八十一任宗主苍溪受任。”
瞬身上台的公子姿容清月朗朗，气势却是一片森冷庄严，他抬头看向上座的杨临晗，微微点头，算作招呼。
苍溪啊……
看着这张熟悉的脸，杨临晗忽然想起一件童年时期十分尴尬的事情。
幼时年少，青春浮动，她还曾对这位勉强能算作青梅竹马的少年慕艾过一阵。
不过，还什么都来不及说，便得知，自己和这位器宗大弟子不仅没成情人，还先成了情敌。
当时她一时兴起，与师父过来器宗拜访时，曾女扮男装了一阵子出门游历，却正巧被当时这位器宗大弟子心仪的对象看上……
啊……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不要想，都是黑历史。
器宗大长老为苍溪修发束冠，再替他披上象征器宗掌门人的蓝缎外袍。
苍溪看着座上的诸位，身影平静淡然，神情却是意气风发，任由大长老将将器宗宗主信物玉佩挂在他的腰际。
圣洁白光附着在苍溪身上一闪而过，镇守宗门外的神兽麒麟仰天一啸，代表天地承认了这位万年宗门新一任的宗主。
在场所有器宗弟子皆半跪下地，齐齐高呼，“拜见宗主！”
“拜见宗主！”
……
看着下方跪了一片的弟子，恍惚间，杨临晗忽然想起了自己百年前受任阵门首座时的场景。
各路门派首领零零散散只来了几个与阵门世代交好的，相形见绌，着实清冷了些。
如雷掌声四起，杨临晗也随着周围的人象征性地鼓掌祝贺，算作对这位竹马继位的祝福。
一派之主啊……
杨临晗内心毫不客气的黑了一把这个位置。
看起来风风光光，实际忙得要命，一点儿都不好玩，日后祝你好运了，苍溪。
授位之后，万仞器宗一位较为重要的内门弟子站在下方，面前浮着一只玉简，宣念着各门贺礼。
奉礼这件事情，其实也是一份学问。
名义上是表达自己对器宗新任宗主的祝福，实则多是在表明自己门派对器宗的态度以及实力。
送得轻了，显得自己示弱，轻慢这位器门第一宗，送得重了，则又有巴结结盟的嫌疑。
“极意门，上品灵脉三条。”
“寒霜宫，天品冰霜云魄十份。”
上座的人一下子炸开了锅，小声议论道，“冰霜云魄？还是天品的，这次寒霜宫可真是下了血本。”
“听说寒霜宫上次在迷雾森林损失惨重，这回难得有机会，趁着万仞器宗接任，还不得好好和器门第一大派打好关系。”
杨临晗抿了一口酒水，听着下方几个门派大佬在那里碎碎念，放下白玉酒盏，叹了一口气。
……果然自己一点儿都不喜欢这种庆典送个东西都要这么多弯弯绕绕，实在麻烦。
远处几个器宗的女弟子也在小声交流着的声音传入杨临晗耳中，她们的视线也时不时地往她这里瞟一下。
“那位首座大人居然亲自来了，比传说中还要丰神俊朗呢。”
“怎么，你也心动了？”
“才……才没有！我只是好奇，好奇那位大人这次会送什么而已。”
“点阵门一向与宗门交好，据说首座已经成了神，不日便会前往神域，这次阵门送的东西，必然差不了。”
“这样啊……”
“别这么沮丧嘛，难得有机会能见到这位传说中的首座，听说首座与苍溪师兄是故交，你去求求苍溪师兄，没准能帮你引荐一二哦。”
“噗嗤。”
听到这里，杨临晗拿着酒盏的手差点没稳住。
你们的苍溪师兄没有告诉你们，本座其实是位女修吗？
还是曾经是你们师兄情敌的女修。
“下面，是阵门第一派，点阵门的贺礼。”
“来了来了。”
“据说杨临晗已经成神了，带来的东西，想必不会差。”
“那尊杀……”
“嘘，这事情咱们知道就好，你不要命了。”
上座的人皆屏息凝神，从未如此整齐地噤声倾听着下方那个小小弟子接下来的话。
“神域品级，全属性灵矿，各十份。”
……什么品级？
他们刚刚可能听错了什么。
神级矿石，不是只在上界的神域里才产的吗？
下界大陆，根本就没有这东西的……吧。
为什么专门送下界没有的神级矿石，她是在向世人表明一个态度。
在万仞器宗身后，站着她杨临晗，要是有人想对这位新任宗主动什么心思，就先找她理论理论。
杨临晗站起身来，立于在众人之上，端起白玉酒盏，望着下方面目冷峻的苍溪，点头与他示意，随即仰头，一饮而尽。
第七十八章 （主世界）神临破晓·七
杨临晗自认为酒力不错， 甚至自负的觉得， 就算不用灵力驱散酒精， 也能做到酒桌上傲视群雄。
……这次喝醉，绝对是因为太多人来敬酒。
才不是因为她高估自己三杯倒的酒量。
别的大佬喝醉，多的是耍酒疯， 打醉拳，顺便拆拆家， 她就很不一样， 若是醉了， 只需要找个安静的地方，窝起来睡一觉就好。
晨明曾说， 大师姐喝醉的时候，要多安静有多安静，要多颓废有多颓废，完全没有往日睥睨四海的样子， 清歌作为暴躁迷妹则对此不以为然。
大陆上绝大多数人，是没见过阵门首座这副样子的，所以……
万仞器门的女弟子在蠢蠢欲动。
送杨临晗回客房的弟子踏出房门，刚一拉上那扇镂花雕门， 便被一堆奇怪的师姐师妹拉住。
“首座大人他睡了吗？”
弟子：你们想做什么？？？
“咳……我们没别的意思， 就是问一问。”
你说这个问题窒不窒息，回答了， 宗主那里不好交代，不回答， 器门绝多数女弟子都在这里，他还想不想混了。
于是弟子一拍脑袋，选择了一个折中的回答办法，“首座大人的威压太大了，我不敢抬头看。”
这个回答，完美，两边都找不到他身上来。
不过，好像这些女弟子们摩拳擦掌……兴致更高了起来。
“师姐，你之前炼制的那个留影灯呢？现在正是用场。”
“对了别忘了还有传音耳，我要完整录下来首座的睡姿，刻在留影石里，日后绝对能卖出个天价。”
一阵手忙脚乱后，众人发现有些不对劲。
“诶？师姐……”
“怎么了？”
“房间内好像被下了结界，法器们都不管用了。”
“怎么会……不行机会难得，再试试？”
听着外界声音逐渐小了下来，杨临晗坐在青纱帐中，隐去身边浮在空中的金色阵纹，稍稍松了一口气。
器门的这些女弟子，可真是热情。
抬手卸下乌纱冠于木桌台前，青丝万千瀑落于身后，白光覆上繁杂的首座黑袍，再褪去时，是另一件简易的黑底青竹纹长衫。
看着妆镜前倒映着的那张越发雌雄雌雄的脸，杨临晗感慨地想。
恐怕现在就算她想向世人解释，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性别，也没多少人相信了吧。
算了，反正也不怎么重要。
而且就算解释，估计还会有一堆人不听不听。
星眸稍稍有些迷离，头脑昏沉起来，但她不讨厌这种微醺的感觉。
自从上次无极留下的那道言灵开始，自己真没有在做过噩梦。
睡觉这种事情，也变得轻松愉快了起来。
休息片刻吧，和各派那群老家伙打交道，实在耗费心神。
靠在纱幔内灵玉枕上，杨临晗抬指熄了灯，阖上眼眸。
“……”
站到屋檐上的鸽子看着下方灯光熄灭的房间，白色身形诡异的顿了顿。
月上柳梢，零零散散只有几颗星子挂在空中，罄钟声悠悠扬扬，夜禁开始，想夜袭首座的女弟子们终于尽数褪去。
犹豫了良久，看着空落落的庭院，鸽子这才从屋檐上一跃入房间内，立在安神木所制的台桌前，垂眸看着在玉床上成眠的人。
月光透着窗户镂空的缝隙撒入房间内，屋内陈设皆镀了一层暗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