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长宁再次睁开眼时,眼前一片空茫。
身体中似乎有些异样,但是究竟哪里不同,又无法宣之于口。
略微动了动手脚,其中灵力流动都十分顺畅饱满,仿佛自己已多时未能体验到这般感觉了。
其中周天自然运行,慢慢丝缕雾气由她身上腾入头顶虚空,凝而成为一道人形。渐渐地,那人形的五官身形亦由模糊变得清晰,绝丽眉目间竟与之下凌空而立的苏长宁宛若镜像,每一缕发丝都丝毫不爽。唯一区别之处,则是那人形发丝间隐隐露出二根肉角,看着却不似人族。
虽那人形悬于自己头顶,但映照在她神识间亦是十分清晰,看着这人形熟悉的面目,苏长宁心中不由也开始感觉疑惑起来。
她究竟是人,还是龙?
心念动间,双手、双腿都开始了一种奇妙的变化,椎骨中传来一阵酥麻,似有什么自下生长而出。
试着以神念操纵那部分动作,只见屈曲回环呈现在自己眼前的,竟是一条铺满银色鳞片的长尾!
不止如此,她的双手双足也全数化为腿爪,身体拉长,最后脸也变幻成了另一番面目。
她是龙族?
似是有些不确定地动了动四爪,顿时一阵阵强横无比的灵力在体内冲刷而过,运行一周后,又回到了她丹田中的龙珠之内。
这股力量,实在太为庞大!
有龙一族,承天运而生,乃是天地之间至贵象征,太古混沌分判后最早存在的族群之一,其中甫一出生的幼龙便有人类结丹修士的修为……
慢慢适应了体内这股强大的力量,苏长宁试着将灵力集中在指爪之上,只听耳边风声簌簌作响,无数云雾擦着自己的身躯掠过,本该是世间最为柔软之物,但擦过之时竟令她觉得身躯之上似有锋利之物划过,可见此时掠行速度之快!
不知如此快速地飞行了多久,她扭头看着自身在云雾之中蜿蜒的身躯,一时之间心中不由又想,我曾有如此庞大的躯体么?
随着心念转换,她的身子突地自云端下落,并随之开始缩小,由数百丈,缩至数十丈,数丈,丈许,尺许,寸许……最后她飘然落入泥土之间,身旁的一叶细草,却正好将她整个身子遮蔽其中。
此时天地间所有的一切在她眼中都是十分庞大,一滴露水的滴落、一只昆虫触须上的绒毛,样样都如此清晰。
在大小之间如此经历一遭,苏长宁只觉胸臆间自豪之感油然而生,果然龙之为物,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天下宇宙间无处不可去,无处不可在!
正欲长吟一声,重新飞入云霄,逍遥而去之时,苏长宁只觉心镜中微微一动,神念返照自身,却见那一抹由体内结出的身形,仍是绝丽女子模样!
顿时明悟如同一道清流涤过曾经陷入迷茫不断自问的心中,答案如何,她业已明了。
或许如此逍遥自在而又绝对强大的力量的确令人流连不已,但是即便如此,也不能蒙蔽她的道心!
“我,并非龙族。”樱唇开合间,字字吐出,“苏长宁生而为人,二世求道,不悔!”
随着话音落下,那些曾经遍布体内绝强血脉之力开始退却,她的四肢身体也随之变成了正常的人形。
等那御风而游、刹那绝万里的感觉全数由体内消退,她又重新变为筑基圆满人族修士的那个她时,苏长宁再一个动念,便发觉自身已身处在一处岩洞之中。
这处岩洞宽广而又寂静,只有偶尔自洞顶垂落的巨大钟乳石上滴落的水声作响。
再看身周,螭震君、於阳、唐玉轩、马天和、贝思彤、宓新尽皆正盘膝而坐,脸上神色或疑或喜,显然神识还陷在其中,未能脱出。
思及先前螭震君所言与那蛟头上所生奇怪的肉角,苏长宁推测只怕刚才那一场便是二道阵法之一,若是身陷其中之人无法抗拒化身为龙,生来便具有绝强之力,天地之间自在遨游的诱惑,则就会与那蛟一般被困其中,再无法解脱。
此等直指道心的阵法,他人无法相代,其余众人是否能够脱身,端看他持心是否得正。
趁着他们都还未醒的空档,苏长宁将这处岩洞四下都查看了一番。发现此处空间极为宽广,比之流离泽龙脊之内有过之而无不及,两头似是都可通往外界,但是究竟通向何处,却不得而知。
她正在心下盘算自己是否该趁此机会脱身,独自一探,身后却有一阵衣袍悉索声传来。
苏长宁转身看去,只见一人已长身立起,未料在她之后醒来的,却是宓新。
虽隔着兜帽,她还是感觉到一道阴冷视线正停在自己身上。
苏长宁自然并不惧他,对修习荣卫化腐法的修士更无成见,但这宓新的目光,不知为何却令她心中泛起一阵怪异之感。
心中倒是打消了独身离去的念头。
重新寻了一处盘膝坐下,方才化身为龙带给她的感觉颇有些奇妙,此时那些感受尚未全然消退,她便借机观想起神风御行之意,加上自身在为龙身时腾云驾雾乘奔御风的感受,令她对与御器遁法一道,又有新的明悟,收获不小。
宓新在定下心神后,亦随之重新盘膝坐下,身周很快被黑雾所笼罩,并不知他究竟如何行功。
如此不知过去了多久,苏长宁退出观想又开始行功,灵力行走了数个大周天,才听见又有声响打破了岩洞中的寂静。
第三个由幻境中脱身的,却是马天和。
平时他看起来低调,如此看来,心境修为却着实不错。只见他视线移转间,见到了早于他醒转的苏长宁与宓新,憨厚地笑了笑,才也跟着盘膝坐下。
又过了些时候,下一个醒来的,才是唐玉轩。只是他并非如同苏长宁与宓新般游刃有余,比起马天和来也是不如,此时额头上布满了豆大的汗珠,脸色十分苍白,过了好一阵子才勉强定住鼓噪的心神。
而与此同时,另一面的螭震君身上,则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异变。
只见一道黄色雾气由他丹田处腾出,蔓延至他头顶,将之笼罩其中,雾气翻腾间隐约可见一对暗色肉角在他头顶忽隐忽现。
蛟与龙追溯血缘,本来分属一族。虽蛟族在血统上来说大为不如,但两族之属本体之形区别并不甚大,唯龙首有鹿角而已。是以现在螭震君的情状看起来,的确有些像是成龙征兆,但是早已在幻境中经历过一遭的苏长宁如何不知,他只怕是已彻底陷入其中了。
螭震君此来,本就是打着化龙的主意。是以才会在那些人族金丹向大漩涡去,他感受到了“升龙道”即将开启之机时,便令於阳寻找人族筑基修者同行。
因为“升龙道”及其之后的秘境在玉简记载中也是颇为艰险,比之独身前往,寻找这些人类修者同行,一则不会有同族化身为其他海族藏身其中抢了自家的成龙机缘去之虞,一则若是遇上什么以血祭方能破解的法阵之类也能有人替代牺牲。
可惜螭震君算盘打得极精,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升龙道”并非真的“升龙道”,而其中的龙门幻影一项更是直指本心,如他这等本就为成就龙身而来之人,对如此诱惑岂能不动心,是以现下已完全沦陷其间。
思及先前那蛟的疯狂情状,苏长宁心头一凛,真武镜与飞鸿谱都已入手,只防螭震君骤然出手发难。
只见那黄色雾气逐渐浓厚起来,那对肉角也忽长忽短、忽隐忽现地出没着,最后全然被雾气笼在了之中。
雾气仍在继续蔓延。
渐渐地,螭震君整个身形也都看不见了,唯余那道黄雾。
岩洞之中,还是寂静无声。
已然自幻境中脱身诸人,都是严阵以待。
黄色雾气越聚越浓,几乎凝为实体。
仿佛浓郁到了某个界限时,黄雾骤然开始急剧收缩。
苏长宁头顶真武镜万丈寒光垂落身周,飞鸿谱化身为练,在她身边急速地环绕着。
黄雾慢慢由掩去螭震君身形的范围,缩至一掌大小,仍在继续收缩。
最后,只听“叮”地一声,黄雾彻底散去,只余一粒指头大小的黄色小珠失力落下。
作者有话要说: 窝果断是傻了……前一章忘记交代,小师妹踢到的那个是逆鳞,所以才会引起那个蛟的怒火……
jj每次一改新功能就抽的我完全无法登,基友代发此章
先说明下下次窝能登了再回来改……
第70章
龙归之墟(一)
仿佛蓄起全身之力的一拳打在了棉花之上, 众人看着螭震君的身影在黄雾之中完全消失,最后只剩下这一粒珠子, 尽皆都是意料之外。
“……龙珠。”苏长宁暗暗摇头, 没想到螭震君对于化龙一事执念如此深刻, 甚至连最后挣脱的机会都放弃了, 只是一心沉溺在那虚假的幻境之中,以致最终身死道消。
随着螭震君的殒落,原本盘坐的於阳身形也瞬间化为了一道轻雾,消散在了虚空之中,原地只余一身衣物委地。
原来螭震君性子里承袭自蛟族本性的自负多疑不少,对于身边贴近之人,用海族也罢,用人族也罢,皆是无法放心。
最后竟是在一名殒落于九阴海中的修士身躯之上施展秘法, 将其炼制成为只听命于自己的傀儡, 便是碧涛海府掌事於阳。
而傀儡死生皆与主人联系在一起, 是以螭震君身殒,“於阳”也就不存于天地之间。
继此之后,那位天算楼的弟子申宏才, 亦是未能抵挡住成龙的诱惑,最后身躯为雾气所吞噬, 甚至连如螭震君那般的龙珠也未留下。
看得虽知自己已然脱身的众人,心中也都是一片凛然。
“我……”此时,贝思彤嘤咛一声悠悠醒转, 撑开双目发现自家师兄神色肃然地看着一处虚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愣了愣才问道:“大师兄,我们怎么会在这里?”
说来也是有趣,贝思彤为人虽骄纵,但在门派之中向来被保护得十分周全,是以性子并不复杂。所以在化身为龙的幻境之中,她一开始还觉得好玩,游戏了一阵后,又觉得这空间里没有大师兄,太过无趣,所以随着心念所想也全身而退了。
唐玉轩摇摇头,没有说话。
贝思彤从地上起身,看了一眼他不甚好的脸色,倒不敢开口,而是小声对马天和说了起来:“二师兄,你知不知道,刚才我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一条龙……”
马天和憨厚的脸上笑意有些无奈,不过还是听她慢慢说了起来。
现在除了身殒的螭震君和於阳,其余人都已醒来,接下来该何去何从,失去了知晓些许内情也是召集之人的螭震君,似乎其余之人中都没有答案。
苏长宁目光在其余几人身上扫过,微微启唇,正要开口。
紫霄山脉,樊桐内峰。
紫白衣袍、颜色清秀唯有一双眼睛看起来尤为特出的女子收功下坐,一路脚步轻移,最后凝立于一处峰顶,神色间仿佛沉思。
殊不知,她正在与潜伏于自己识海之中的那位老祖对话。
“老祖,说来也是奇怪,那日禁制虽然被触动,可这慈航仙竹居然没有被来人拿走。”
“呵呵,世间识得慈航仙竹之人又有多少!那人身入宝山而不自知,或许只是误触。”苍老声音回答道,自得非常。
“老祖果然见识广博。”君宛烟现在十分倚赖这位老祖,说话间自然顺着他的性子,“毕竟以玉女卵、毒蝶天叶与慈航仙竹一同炼成气运法宝,诸天万界之中除了老祖,又有几人知晓呢!”
“嘿,这可是上古遗方。虽说之上犹有天元斩仙枪如此法宝,但是能够炼成斩仙枪,其余材料都还好说,但所需原本天生灵宝之源和幽昙花,一样是可遇而不可求,一样则是化神以上修士才知之物,等闲岂能寻着。自然是我们这法子用起来简便多了。”苍老声音又道。
“幽昙花此物,老祖可曾见过?”君宛烟心中起了一阵好奇,问道。
“老祖自然见过。”苍老声音顿了顿才答道,“一旦我们这屠仙塔炼成,你便可将他人气运斩为己用,日后嘛……”
“多谢老祖!”一想到那事事压住自己一头的苏长宁,君宛烟心中不由升起一阵期待,她之所以能够如此顺遂,看来不过是借了气运之势而已。若是有一日,她的气运变成她的,且看她又会如何!
“……君师姐?”一名穿着内门弟子衣袍的年轻弟子见她凭立于此,恍若沉思,小心翼翼地问道。
结束了与老祖的谈话,君宛烟看了他一眼,换上笑脸:“这位师弟,寻我有事?”
“君师姐,我是万事堂执事弟子。”只听那弟子说道:“你先前发布的任务,已有回音。”
“哦?”君宛烟脸上喜色一闪而过,“我立刻便去。”
广阔的岩洞之中,苏长宁轻轻启唇,正要说话。
但是在她之前,一道阴恻恻的声音却先响起:“向前。”
说话之人,竟是宓新。
唐玉轩闻言不由皱眉,问道:“宓道友何处此言?”
“向前。”没想到宓新只是重复道。
话音落下,宓新便自顾自向着岩洞一头行去。
修习荣卫化腐法的修士对于生死之气有天然的感应,他如此说法,或许另有缘由。
苏长宁想了想,便跟上了他的脚步。
经过亘古战场一役,唐玉轩对苏长宁的判断已有十分信心,见她随之而去,便带着师弟师妹也跟了上去。
“宓道友,你可是对生死气有所感应?”行至宓新身侧,苏长宁开口问道。
脚步一顿,隔着兜帽抬头看了她一眼,宓新方才点头:“这一头,死气最浓。”
他们交谈并不避人,贝思彤听在耳内,顿时低呼出声:“死气?那你还往这边……”
“小师妹。”唐玉轩看了她一眼,神色肃然。
“大师兄好凶。”不高兴地撅起嘴,贝思彤贴着马天和耳畔说了句什么,却令马天和微微泛黑的脸上露出一丝红晕。
“小师妹,这……”
“我不管。二师兄,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马天和一时之间支吾着说不出话来,贝思彤见状又道:“你再不说我可当你答应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