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她释出的灵力还未及苏长宁袍角,一阵撕裂般的痛楚便由心头蔓延开来。
“……这……是……”难以置信地低头,却见一点银光逐渐由胸口透了出来,带来贯穿的痛楚,瑶瑶脸上满是茫然,“不可……能……我……”
苏长宁斩仙出手,本只是留下有备无患的最后一招,可瑶瑶的不留余地触发了枪上法阵,终至贻祸自身。
斩仙透身而过,她身体又与常人不同,早已是无幸之局。
“怎么……会……这样……”殷红血液不断由瑶瑶口中涌出,原本悬在空中的身形已然无法维持,脱力地向地面坠去。
痛到了极致反没了知觉,满心余下的唯有茫然。一双柔软而又稳定的手仿佛接住了她,眼前却好像蒙上了一层血色的雾,什么也看不清。
“瑶瑶……好疼……”她一遍又一遍,喃喃地重复着。
苏长宁将她抱在怀中,凝视着这张如今染上血色的脸,一手扶向她身后贯胸而入的银枪,心中一时间似乎涌上许多情绪,最后却归于平静,只低声道:“很快就好了。”
“瑶瑶……不明白……”
看着眼前熟悉的眸中生出的痛色与茫然,苏长宁握在枪柄上的手紧了紧。
塑魂之事乃逆天而为,凝成灵识后恍若孩童般一无所知,斩仙对瑶瑶而言固然是难以忘怀的有趣玩具,可若非有人刻意为之的引导,又如何会有如今之终局?
“马上就不疼了。”
最终,她也只能如此而已。
温热的血液染上苏长宁的道袍,又渐次冷了下来。
便像是……曾经的自己,被溯洄穿身时的重现。
并不知过去了多少时候,瑶瑶靠在苏长宁肩头,在她的安抚下平静了下来,缓缓阖上了双眼。
“……真的……不疼了……”
最后一丝气息散入空中,杳然不见。
与此同时,苏长宁全身微微一震。
头顶仙灵之气凝实而成的三花一闪即灭,没入她丹田之内,重新将在四肢百骸中胡乱冲撞的灵力收束起来,银光烁烁后,内视之间,却有一尊与她此时模样一般无二的小巧人形,盘膝垂眸,端坐在丹田之内。
丹碎、婴成。
这一刻,再世重修的苏长宁,才真正算是踏回了道途。
在她的头顶,不断有五色祥云歙聚而来,当中光彩熠熠,天花乱坠,凤鸟齐鸣,正是修士即将步入真君之途的天兆将临。
玄衣魔尊遁光落入双屏谷中,虽早已驭使缩地成寸之术,但终究延宕一息。
塑魂而成之体,本就与寻常修士不同,此时瑶瑶魂灭灵散、生机全无,不仅回天乏术,且便是再次塑魂,也无可能。
百年心血,一朝付诸流水,自己亲手织出的梦境,到头来仍不过是镜花水月。
他曾笑玄华入执不得解,此时想来,自己与他又有何区别,一样可悲、可笑。
由雾色中显出身形后,魔尊血色双眸始终在苏长宁与她身侧悄然无声的瑶瑶之间逡巡,其中仿佛翻腾着万千情绪,又好像唯有死水一般的幽暗。
“圣女?!”
姽婳功力远逊,片刻后才匆匆赶到,等看清苏长宁身边灵力逸散已无生迹的瑶瑶,顿时面上色变,掣出一面团扇形状法器,就要她攻去。
未等她身形展开,一阵罡风迎面而来,压下了她一切行动。
“姽婳,退下。”拂袖间挥退姽婳动作,魔尊血眸沉沉,仍只倒映出苏长宁一人。
“我阁圣女,死在你手下。”他的语气平板,听不出丝毫情绪好恶,也并不是疑问,仅是陈述着一个事实。
“是。”苏长宁此时想得很开,面上只当他是前辈高人一般尊重,行礼如仪。
“紫霄……苏长宁。”嗓音间略有低哑,却难掩漱泉碎玉般的声线,此时有心相听,入耳果然熟悉。
果然如此。
明明一切都已摆在了明处,并不难串起来想到真相,只不过从前的自己不愿意去想罢了。
“苏长宁见过前辈。”虽他听起来并不想要自己的回答,苏长宁仍是答了。
“很好。”魔尊的视线终于从她身上移了开去,振袖间黑雾沉沉涌出,捧住了瑶瑶身体,倏尔间将她拥至身前。
苍白纤长的手掌由玄衣下伸出,轻轻抚过瑶瑶失去生气的脸颊,动作如此柔和,竟仿佛对待一触即碎的梦境一般。
苏长宁看着,虽觉脸上发痒,到底神色间还是什么也没露出来。
下一刻,魔尊竟是低笑出声。
“呵。”他抬手笼住瑶瑶面庞,眸中血色一闪而逝,这穷荒神上下百年心血铸魂唤回的残魂肉身,刹那间便化为光点,向空中四散了开去。
——就如同,从未存在过一般。
“赝品,终究还是赝品。”
语毕,玄衣魔尊缓步而出,抬头看了看笼罩在双屏谷顶的血霾与清气,目光复又在苏长宁身上停了停,才自语一般道,“玄华,事已至此,你还准备躲到几时?”
“又或者——”
猛然沉下的语调带着无物不催的威压骤然向四周扩散开去,紫霄弟子也罢,自在堂门人也罢,修为不够心性不坚的,在那一瞬皆遭重创!
“这偌大的紫霄,与其便宜外人,不如便由本座收下!”
随着魔尊语音落下,荒神阁中千百魔修正堪堪抵达自在堂与紫霄相持外围,听闻尊主如此出言,顿时各亮法器,时刻准备动手。
一时间,魔威赫赫,就连自在堂,亦不敢撄其锋芒!
他的想法,苏长宁并摸不透。
却知,魔尊与玄华关系特殊,即使真有取而代之之心,他们二人之间定也有特殊的解决方式,远不同自在堂那般咄咄逼人。
此时随着魔尊到来,血霾之阵在他周身威压下已开始不停溃散,紫霄压力骤减,她倒是乐得重又以冰雾将身周包裹起来,坦然接受着祥云之中照落的金光。
那金光以细小道种文字构成,笼罩之中,处处遍布原道之根基、世界之规则,虽有前世成婴的经历,不过二世为人心境自然不同,苏长宁随手采撷过数个片段,心无旁骛地细细体会起来,竟是忘了周遭一切。
以她为中心,方圆之内尽是祥光普照,所过之处一切魔氛如雪澌冰消,自在堂见再难讨得好处,正想再与荒神相争,可下一刻不知为何却在压阵魔尊的阻止下偃旗息鼓地退去了。
抬手将一点金光托在指尖,并无丝毫顾忌道魔之气相冲带来的疼痛,那一丝关于天道、关于规则的体悟落入魔尊识海之中。
“……!”魔尊血眸蓦然圆睁,细小金光在他骤然高涨的魔气之下乍然消弭无踪。
怎会如此?
原来如此!
“尊主!”姽婳在一旁观之,并不知发生了何等异变,担忧之下低唤出声。
“无妨。”未料魔尊仅是拂袖道,“荒神阁诸人,立即启程回返。”
回返?姽婳十分意外,此次尊主带来紫霄的几乎有大半个荒神阁修士,显然不是想空手而归,可为何又临阵无功而返?
不过荒神阁中向来以阁主之言为最高意志,就算姽婳满腹疑问,亦还是随阁中其余魔修潮水一般退去。
“紫霄弟子听令。”此时,一道同样华贵难言的声线由空中传来,“护守本派有功者,赏。”
“因护守戗伐自身者,门中疗伤丹药但凭取用。”
“其余诸人,退。”
语声并不甚高,却由双屏谷向整个紫霄山脉荡开,听者如闻钟磬,心中不由为之一震。
此时,冰雾之中迸出一道耀目毫光,冲天而去,上接苍穹,刹那间与祥云、五彩融在一处,复又反照大地,皎皎如月。
远处,一道白影踏光而来,衣衫逶迤,带袂飘举,恍然如仙。
作者有话要说: 喵~~~~~~~~~~~~~··
第128章
祸起萧墙(七)
仅是一个弹指功夫, 紫霄之上,雾收云霁。
白日当空, 照得青天一片阔朗。
跟随着师长们互相扶持着回去居处的紫霄弟子们突见此景, 一时间心中皆有些恍惚, 自己是有多久, 未见着这朗朗天日了?
“你终究是来了。”玄衣魔尊唇角微勾,仿佛浅笑,又更似嘲讽。
“虽迟未晚。”语声似琴弄弦,白衣天君难以描摹的俊美眉目间,仍是一派的清冷淡漠,只是仿佛比往日里多了些近似于透明的苍白。
“呵。”魔尊意味不明地轻笑,道,“若非我来,你这道统传承之派覆灭也不过是转瞬间事, 尚还未晚么。”
玄华并未接话, 垂眸将一丝熟悉气息拈在指尖, 轻轻捻转,才道:“我曾说过,聚魂一事终归逆天, 当时你便该知今日。”
御天血眸沉沉,仍是嗤笑以对:“我不悔。倒是你, 今次紫霄遭劫,身为一派之主而迟迟不现——你身上功力,还余几成?”
化神修者何等威能, 神识弗远无界,此时二人仿佛闲谈,言语却是形诸心海之中独特系联间,身周亦早已落下禁制,令其余诸人不能随意窥探。
故而即使是如此切身之事,御天亦是随意道出。
“……”玄华淡淡看了他一眼,眼神仍平静无波,却心知自己与御天之间自有独特系联,此事无论如何瞒他不过,顿了片刻才道:“我亦不悔。”
“哈哈哈!”御天笑得张扬,“你我果是一体而出!”
二人皆知不管说什么都无法动摇对方的决定,一时间都未再有言语。
片刻后,如同下了什么决定一般,玄华念头动处,一块紫玉小牌凌空悬至御天身前。
神识扫过,御天面上微微色变,只道:“这是何意?”
“天玑界崩毁在即,若我不测,紫霄传承……”玄华语气平淡,仿佛所论并非自家生死之事。
“可笑!”话未及半,便被御天打断,“荒谬!你是要将这道门正宗,交予一名魔修?况且,天玑之事,又是如何说法?”
玄华抬眼看了看他,终究唇边也浮起一抹与他几乎如出一辙的嘲讽笑意,“当年‘她’身死道消,我以身合天玑天道,延缓天玑崩溃之速……只是造主不存,界域如何能够久存。”
“哼!”御天不置可否地冷哼,目光在双屏谷中始终未散的那处冰雾处扫过,只道,“先前,你门中有一弟子在此处结婴。”
成就元婴之身,对修士固然是件大事,可对玄华这样积年的化神天君来说,就算门中多了一名元婴真君,也不算什么,更不值得御天一提。
“方才她结婴之时,所降道种文字之中,有此一端。”御天手指微动,一点金光乍然在指尖浮现,悬空向玄华飘摇而去。
玄华将光点托在掌心,稍调用神识一扫,向来难有表情的脸上竟也微微动容。
“这是……”
“当年之事,你就连一点疑心也未曾有过?”御天言语间步步紧逼,毫不相让,“数百年道途同行,未有不谐,最后……何至于刀剑相向!”
玄华弹指挥散那一点光点,蹙眉道:“若然真是如此,当年你我与她不过万千世界之一端,为何独独天——”
他一句话才说到一半,只听头顶“喀拉”一声巨响,一道几有儿臂粗的靛电挟无上威势凌空劈下,正落在先前御天着眼处的冰雾之中。
电光固然刚猛无双,到底有迹可循,却是与之几乎同时虚空之中晃晃悠悠下落的那一个非黑非白的小巧圆球,观之更令人心惊。
“天劫。”启唇道出二字,玄华始终清冷无波的眼中,凝下几分深思。
这小巧圆球散发出的威压他并不陌生,而体内灵力霎时的失控之感,更是熟悉。
御天所知所感,想必与他相同。
其中蹊跷昭然,不得不启人疑窦。
对玄华之言,御天不置可否,当年双屏谷道魔之争后他便对紫霄那名女修多有留意,先前她结丹之时的九重天劫流传颇广,看来今次结婴阵仗更大倒也无可厚非。只是不过道途仅至元婴,便遇上了如此重重坎坷,她此生道途,倒像是天道不容一般。
不过……天道?
“天劫?”甫才结婴,灵力尚无法顺畅运转,苏长宁险险荡开那道靛色电光,等觉察到那巴掌大小的圆球正在缓缓接近时,当真一丝想法也无。
“不是天劫!”
苏长宁并不是第一回 结婴,二世修道的眼界亦算宽广,可就她所知,诸天万界之中,何曾有过如此霸道的“天劫”!
单是神识感应,便只那小球之中所蕴含之力,哪怕功参化神,也绝非一人一身可敌,若用这样的“天劫”降临结婴修士,不啻于灭杀!
哪怕苏长宁再如何机变万端,此时也仅有坐以待毙一途。
只见那小球飘飘摇摇,晃荡着向她立身处落来,其上光芒非黑非白,隐约有些许细小文字浮现,偶尔渗透出些许灭顶的大恐怖之意。
与此同时,天际雷声轰鸣,由远至近而来,竟是后续雷劫亦一同来到了。
再次身死道消在即,苏长宁反而奇异地冷静了下来,识海间如冷月自照,无波无澜。
眼前其余景色慢慢地变得模糊起来,唯有那一个不断接近的小球愈加清晰。
其间翻滚着隐现的,尽是一些细小文字,交睫即逝,再如何仔细地去看,也仅能看到其中残片。
“天……以道……临下……”
“界域……造主……创道……”
一点点拼凑那些只字片语,有什么好像逐渐变得明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