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野生菌子里很容易夹杂剧毒的蘑菇——大自然里的野生毒蘑菇并不是全都艳丽无比的,比如白毒伞、包脚菇就长得很朴实,很容易被人当作普通的草菇吃下肚。
每年春天,都有吃毒蘑菇中毒致死的消息,政府和稽查队也常常宣传,让大家不要随意采摘食用野生菌子。
可这这么能阻挡人们吃蘑菇呢?这年头吃蘑菇可不是为了馋,而是要填饱肚子,要活命!
劳动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临安人民自有一种土办法来辨认毒蘑菇——往蘑菇里加一小把白米。如果蘑菇有毒,白米就会变色,同时米也能缓解毒性。
林然然不知道这种办法有没有效果,但是煮出来的杂菌汤着实美味又鲜美。把洗干净的蘑菇全丢进锅里,加水和一小把米熬煮,一点盐都不用加,鲜得掉眉毛!
现在,林然然就站在猴子的那个大院子里,脚下是两箩筐新鲜沾泥的野生菌子。
第220章
猴子搓着手,在一边道:“姐,你让我收这么菌子干嘛?这菌子到处都有,晒干了也卖不上价儿,现在市场上时兴吃香菇。”
林然然把菌子丢回篓子里,笑道:“我妹妹爱吃。你能给我弄到多少菌子?”
猴子道:“你想要多少,我就能给你弄多少。这里两篓差不多五十斤,才花了两块钱。”
看来这野生菌子还真是便宜,林然然沉吟道:“那你以后就按照这个规格收,收来以后找人洗干净,晾干了给我。”
“好嘞。”猴子满口答应下来,叫自己的妹妹小锦提着蘑菇去找人洗了。现在最便宜的就是人力,随便给个两毛钱,有的是女人肯干。
猴子又神秘兮兮拉着林然然到了里间,先掏出一包钱给她:‘姐,这是果酱和茶叶蛋的分红,年前就该给你的,你一直没来。“
林然然隔着信封一捏,就知道约莫有三千多,收进包里:“就这么些?”
猴子贼兮兮地笑起来:“当然不止。去年年底的生意可红火了,稽查队忙着抓一批猪肉贩子,根本没空管咱们。我按照你给的方子让人做了一批橘子糖水罐头,还是上次那批北方人收了,刨去本钱和打点的花费,还剩这个数。”
猴子拿出一个本子递给林然然,上头是一连串数字,加加减减的,最后足足有一万八之多。
“姐,这些是你的。”猴子递给林然然一个小包袱。这回里头的大团结厚厚的一扎,还有八捆小的,按照六四分帐,是一万零八百。
猴子把账本都给自己看了,是表忠心的意思。林然然看着他贼兮兮的笑脸,把那八百块丢进他怀里:“今年也没给你家拜年,这些给你弟妹当压岁。”
过年时她给林文兴家的孙子们的红包,一个才一块钱而已。八百块,在这年头可以买套房了。
猴子笑嘻嘻地接下来,连连道谢,随手就塞进怀里。他现在跟林然然的生意做大了,八百块还不至于让他失态,只要抱定林然然这株摇钱树,有的是大钱可赚。
他追着林然然,腆着脸笑:“姐,你让我收那菌子,到底打算做啥呀?”
林然然斜眼看他:“怎么?果酱生意和茶叶蛋还填不饱你?”
猴子挠挠鼻子,脸上露出点气恼来:“姐,你不知道,这一向生意不好做。”
林然然给了猴子几个方子:覆盆子酱,糖水枇杷和橘子罐头,还有制作茶叶蛋的料粉。一开始的确是市场上独一份儿,赚了不少。但别人一看也跟着做起来了,虽然口味不如他们,奈何人家卖得便宜,也抢占了一部分市场。
这就是所谓的“劣币驱逐良币”了。
林然然听完,拍拍猴子的肩膀道:“你拦不住别人卖,但是咱们的方子不能改,料要足,口味要好,别人这回买了便宜的,下回还是会回头买咱们的。”
猴子道:“我知道,咱们的东西保证是最好的。可那几样都不好做了,咱们得想点儿新花样啊。”
林然然故意不吭声,等猴子急得抓耳挠腮了,才笑眯眯一抬下巴:“喏,我不是给你想了新辙儿么?”
小锦提着洗干净的菌子回来了,两大篓菌子洗干净择好后缩水不少,往下沥着水。林然然拿起一朵红色的菌子查看,那菌子顶大,边缘有一点儿破损,闻上去带着野生菌子特有的清香味,根部的泥土已经清理干净。篓子里其他的菌子也都清理干净了,什么见手青、乌米饭和鸡枞都有。
今年春天雨水多,菌子也多。但野生菌子的长相多不好看,还有被鸟雀啄了的,新鲜或晒干后卖相都不好。用菌包培育出来的香菇样子好看,香味儿浓,人家都爱买香菇。
猴子纵然不相信这菌子能卖上价儿,却是相信林然然的本事的。他试探性地问:“姐,你是打算卖菌子……酱?”
“猜对了。”林然然笑吟吟把那朵红菌子丢进篓子里,道:“接下去天气渐渐热了,带饭菜容易坏,大家上工带饭都带馒头,光吃咸菜身体扛不住。我去北方的时候看见那些农民家家户户都做酱,抹在馒头上吃,特别有味道。”
猴子挠着头,他不会做菜,不懂窍门:“这菌子是新鲜的,放上半天都会生虫,做了酱能放久吗?”
小锦年纪小,却是经常在厨房干活的,机灵道:“晒干就行了!”
“真聪明。”林然然笑眯眯地夸奖她,“不过也不一定要晒干,还有一种更方便的法子。你们先尝尝吧。”
林然然从包里拿出一瓶黑乎乎的酱递给猴子。猴子拧开玻璃盖,一股十分霸道的香味直冲人鼻孔,香!鲜!咸!还有野生菌子独有的那股诱人的香味儿。
猴子忙去拿了双筷子,挑出一点酱来,来不及细看就塞进嘴里。初尝,是浓郁的鲜在舌头上爆发,切成颗粒的菌子在唇齿间迸发初香浓的汁水,尝过野生菌的人都能明白那种销魂的口感和嚼头。
“好吃!好吃!”猴子一口气吃了好几口,看见小锦眼巴巴看着自己,忙往妹妹嘴里也塞了一筷子,这才咂巴着嘴道:“就是有点儿咸。”
林然然笑道:”这是下饭的酱,当然要咸一点,就着粥和馒头吃就正好。也可以用来炒饭,炒菜,里头的调味料下得可足足的。“
猴子忙着喝水,竖起大拇指:“姐,我这就让人多多的收点菌子来!”
林然然道:“不忙,我还得回去琢磨一下配方,这些菌子我就先带走了。”
那罐酱让猴子抱着不肯还了,说要拿去款待几位北方客商,让他们验验货。还依依不舍地送林然然到门口,看着她的眼神含情脉脉,仿佛看着一株摇钱树。林然然浑身汗毛倒竖,把篓子安在自行车后座上,蹬着车歪歪扭扭走了。
自行车是上海买的二手组装车,外形是淡绿色,在一众黑色凤凰里显得小巧精致。林然然一骑出来就遭到了供销社女同事们的艳羡,纷纷盘问这车是什么牌子。
可惜林然然也是在修车老头那儿买的,搪塞说是上海买的,下回去上海再帮她们问问看,她们这才罢休。
这车子比顾裴远那辆车轻便,林然然骑得却不稳当,加上后面挂着两篓菌子,看见迎面冲来一辆自行车时,吓得刹不住车:“喂,让开让开!”
那骑车的二流子正是看林然然长得漂亮。故意歪歪扭扭冲过来吓唬她。林然然是新手,哪里看得出来,一扭车头就往地上倒去。
哗啦啦,林然然连人带车都倒在地上,那菌子也撒了不少在地上。
那骑车的二流子也傻眼了,赶紧一溜烟上车想溜,却被周围的热心群众围住:“就是你这流氓,别人家姑娘的车!”
“把人撞了还想逃?!”
林然然倒在地上,听到大家伙七嘴八舌地帮自己说话,又是感动又是丢脸。几个女同志和大妈来扶林然然:“同志,你没事吧?”
“没事……谢谢,谢谢大家。”林然然摔得胳膊生疼,费劲地在旁人的搀扶下爬了起来。
“然然?!”一个高个男青年正揪着那个骑车的二流子呢,转头一看从地上爬起来的人居然是林然然,嗓门顿时高了:“然然,你没摔着吧?”
“朱卫东?”林然然揉着手腕,道,“我没事。”
朱卫东怒火万丈,揪着那二流子到林然然面前:“给人家道歉!”
“对……对不起。”那二流子也就是个游手好闲的小流氓,见众人都围着自己怒目而视,朱卫东又比自己高大,顿时怂了,给林然然鞠了个九十度的躬,“同志,真对不起!”
大家伙纷纷谴责:“臭流氓!”
“不肯下乡改造,天天赖城里,社会风气都是这伙人搞坏的!”
众人七嘴八舌的谴责让二流子的脖子都红了。林然然看他也就十八九岁,被人骂得可怜,摆摆手:“算了,以后可别这样了啊。”
“是是,我以后不敢了!”二流子连连保证。
“滚吧。”朱卫东撒手,踢了他一脚,二流子捡起车子飞也似的跑了。
林然然又跟大家伙道了谢,众人才散开了。朱卫东一脸关切地看着林然然:“然然,你真没摔着?手脚有没有哪里疼?”
“还好,就是胳膊别了一下。”林然然揉着手,低头看着新裤子上的沙土,有点丧气,“我这什么运气啊,才上身的新裤子呢。”
朱卫东低头一看,忙蹲下来伸手给林然然拍了拍。
林然然吓得猛退两步,道:“我真没事,大街上呢,你是想被稽查队抓?”
朱卫东挠挠头,傻笑着站起来:“对不起,看见你太高兴了,我一时没注意。然然,我们三个月没见了吧?我去供销社找了你几次,都没碰见你。”
“有这么久么?”林然然想了想,自己去上海到现在,的确也有三个月了。
朱卫东正色道:“当然,三个月零五天。然然,你瘦了,最近工作很辛苦?”
“有么?我春天没胃口,一向会瘦的。”因着朱卫东语气痴缠,眼神也直勾勾的不知道避嫌,林然然招架不住地蹲下来,捡地上的菌子。
可惜了那些菌子,在地上沾了不少沙土。
朱卫东也忙蹲下来帮林然然捡,道:“然然,你喜欢吃这个?我家也有人送的干香菇,放在家里也没人吃,我明天带给你吧。”
干香菇。林然然心念一动,干香菇可以给酱添香。不过她可不敢要朱卫东的,婉拒道,“留着你们自己家吃吧,我就是买点新鲜菌子给弟妹做汤。”
这些年朱卫东屡败屡战,也不气馁,帮林然然捡完菌子,又扶起那辆自行车。见车链子掉了,道:“然然,这车链子掉了,我给你修一下。”
“推去修车铺就行了。”林然然道。
朱卫东哪里肯错过这个在林然然面前表现的机会,把车子扛到路边,脱下将校呢大衣就热火朝天地修起车来。
林然然无奈地坐在一边的大石头上,揉着胳膊等他修完,心内默默祈祷不要碰到熟人。
怕什么来什么。
只听一声娇滴滴的:“然然姐?”
林萍萍还穿着那身蓝制服,有些宽大的腰身被她修改过,掐着一把细细的腰,她乌黑的头发梳成两根麻花辫,衬得她一张小脸俏生生的。
林然然一见她就冷下脸来,看着她没吭声。
林萍萍乳燕投林似的扑过来:“然然姐,你怎么了?你是摔倒了?”
林然然淡淡地看着她,还是没作声。
一边的朱卫东不免抬起头来,林萍萍天真地歪头看着他,银牙一咬下唇:“然然姐,这位是……?”
“我是然然的朋友,我叫朱卫东。”朱卫东抬起脏兮兮的手,冲她友好地招呼道。
朱卫东长得俊朗,面皮白皙,脚上那双皮鞋可是供销社的新货,要四十八一双!
林萍萍心中小算盘飞快地打着,当下把唇一咬,眉眼盈盈地扫过他,羞涩道:“卫东哥好,我叫林萍萍,是然然姐的亲堂妹。”
她的嗓音又甜又脆,跟熟透的蜜桃似的,可惜朱卫东的重点全在“亲堂妹”三个字上,对林萍萍的态度顿时又好了不少。
林萍萍当下也赖着不走了,坐在林然然身边扯这说那。
朱卫东把车链子修好,站起身推着车子试了试,笑道:“然然,修好了。”
“卫东哥,你的手都弄脏了,赶紧擦擦吧。”林萍萍掏出一方叠得整整齐齐的小手绢递给朱卫东,俏皮地笑,“你看看你手上,都是机油。”
朱卫东摆手道:“不用,别弄脏了你的手绢。”说完,在自己毛衣上随手蹭了蹭。
他这动作让林萍萍的脸色差点挂不住,不过一转念,又堆出天真无邪的笑来:“卫东哥,你跟然然姐要去哪儿啊?”
朱卫东道:“我跟然然是刚好在街上碰到的。她刚才让人骑车别了,摔得不轻。”
林萍萍听得轻呼不已,看着朱卫东的眼神格外崇拜:“还好卫东哥你碰见了,要不然然姐可要吃亏了。”
林然然翻了个白眼,青天白日的她能吃什么亏?她看向林萍萍,语气里带着暗示:“车修好了,我也要回去了。”
朱卫东推着车,道:“然然,我送你回家。”
林然然胳膊疼也推不了车,便点点头,两人一并向供销社宿舍走去。林萍萍也自说自话地跟着。林然然不理她,她就跟朱卫东搭话,有意无意地套问朱卫东的单位和个人状况。
朱卫东还没傻到家,听见林萍萍打听到自己的个人问题上头,料想这妹子莫不是对自己有兴趣?这可是当着然然的面呢!
他偷偷瞥眼林然然,见她脸色不好,赶紧闭了嘴不吭声。林萍萍装天真再问,他就笑着搪塞过去,心里有点不满。
这位堂妹也太没眼色了,自己好容易跟然然能够单独相处一会儿,她非要横插一杠子,跟着还不肯走了。
林萍萍见朱卫东回答得有一搭没一搭,见好就收,天真道:“现在几点啦?”
朱卫东手上有表,抬起腕来看:“两点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