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 ”允晟不傻, 自然能看得出镇南侯世子神色间隐隐带出的不忿不满来,嗤笑一声,冷冷道, “我现在还叫您一声舅舅,就是为了这句舅舅,我才让您现在自己把张氏给处理了!”
“别逼到我亲自动手, ”允晟冷冷地一甩袖子,直接上马车走了,最后警告道, “不然到时候,可不就是这么温情脉脉的手段了!”
镇南侯世子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待得他回过神来,再想去分辩求情时,二皇子的马车早都已经驶离了玉林胡同,连个影儿都没有了。
“殿下!殿下!唉!”镇南侯世子垂头丧气地放弃了,憋着满肚子的火转过身来,看到虞宁候傅从楦,忍不住埋怨就出了口,“大哥,那也是你弟妹,你侄子侄女们的亲娘,殿下固执,你方才就是多少替弟弟劝两句,弟弟也算是承你的情了,都是自家人,一直在旁边冷眼旁观,是显得你很聪明很冷静很识大体么?”
——那嫂子,可也没比张氏好到哪里去啊!
“从珉,”傅从楦倒也没有太多被冒犯的不悦,只微微摇了摇头,笑了一笑,言简意赅道,“这件事,我劝你还是听殿下的比较好。”
——自然,你也大可以不必理会殿下的意思,就这么拖着拖下去,只是殿下到时候真不想等自己来了,你折进去的,可不仅仅就是一个张氏了。
“大哥,您这话,说的也未免太轻巧了吧!”镇南侯世子傅从珉本来还对自己刚出口的话有些懊恼,觉得多少该忍一忍再说的,方才有些冲动了,一听傅从楦这话,心头的火顿时一下子就起来了,阴阳怪气道,“我怎么瞅着,大哥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隔岸观火好热闹呢?”
“感情张氏做错了事儿,就再也没有补救挽回的机会了?那嫂子做的糊涂事,可也不比你弟妹她少到哪里去!”
傅从楦这下是真的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也就是为什么有些时候,他不想与二房说太多的缘故,无论是傅皇后还是原先的老镇国公,再到现在的镇南侯父子……长辈既丧,有些时候,分了家还真就是分了家了,不然有些时候,你的话说多了,他们反而还以为你是在看他们笑话呢。
老镇国公昔日嫁孙女,傅从楦就不太同意,最后说嫁还是嫁了;傅皇后昔年与谢家搞在一起,临门一脚反口,明明答应成宗皇帝答应得好好的,已然同意抚养苏氏所出的大皇子了,最后关头,却是亲手把大皇子推给了谢家所出的婉贵妃手里。
傅从楦当时真是恨不得把皇后脑子里的水拉出来控一控,说到底,傅皇后真不喜欢大皇子,养在她膝下,说得狠心点,养死了也就养死了,养废了也就养废了,而那谢氏本来就空有出身而多年无子,她干嘛还上赶着给人家送儿子啊?
当年傅从楦也很早就说过不必非得跟谢家闹得太僵,依然是老国公那边,眼巴巴地凑上去给皇帝做面子踩谢家,好,仇结了就结了,按死就好了,折腾那么多年,最后皇后你哪怕是把大皇子给慈仁宫呢,你扔到谢妃名下?
你一个皇后你跟谢妃折腾那些做什么啊,你还不如直接叫人伸手掐死大皇子算了,那我还敬你有三分跟皇帝正面杠的胆气!而不是跟你最后弄得那样,皇帝也得罪了,最后傅家又落着什么好了么?
后来,傅从楦想送傅韵秋进宫,归根结底,还不是看着傅皇后在宫里前有狼、后有虎的,婉贵妃和孝端皇太后都不是省油的灯,她还不如钟妃那般,前有陛下护着,后有个得孝纯皇太后特别青睐的儿子,长信宫表面风光,实则很已经被逼得不太舒服了,想着给皇后去送帮手么?
傅皇后倒是好,处处觉得傅韵秋进宫,是想跟她分傅家的资源,她傅韵秋一个庶女,别说成宗皇帝根本就还没有多宠幸她的意思,就是真临幸了,又能跟你一个皇后抢到哪里去?
就因为她是大房出来的,就因为她才是虞宁侯的亲妹妹,二房的隔阂,就至于这么大的么?
傅韵秋在宫里遇到事情,长信宫不闻不问,最后走永寿宫的门路出来,皇后那边还反咬一口,说是大房这边没把她这个做皇后的堂姐看在眼里?
有段日子,傅从楦真是懒得再多与皇后说什么了,若不是她处处微妙在先,韵秋最后为什么去找钟妃一个外人?就问你皇后一句,储秀宫的秀女打架,你身为皇后,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有些事情,摊开了讲,也是真的很没有意思,说白了,一个装睡的人,你是永远都叫不醒的。
——而自作聪明的人,也永远都比真正愚蠢的人更可怕。
因为蠢人至少还能听得进人话,但自作聪明的人不行,你跟她说不通,你跟她讲得再多,她都觉得你是别有用心!
已经在覃氏身上走过一遍的老路,傅从楦是真的懒得再在皇后那边走一遍了,最心灰意懒的那段时间,他也是真的想过直接放弃二皇子的,左右一个未必活得到成年的病秧子,他当时一狠心,就把信哥儿送进宫了。
当然,后来舅甥俩几次秉烛夜谈,敞开心扉之后,形势所迫,傅从楦也是扔掉了那个头脑发热时不甚冷静的打算的。
而今,傅皇后还想与韩家结亲——那韩家是如何的人品?张氏是怎样的老鼠屎?罢了罢了,要不是二殿下还算不糊涂,皇后那边,他这个做儿子的能管得住就自己管,反正傅从楦是真的,再懒得多说什么了。
“从珉,你知道,”傅从楦微微一笑,摇着头反问镇南侯世子道,“你嫂子和弟妹两个,最大的区别是什么么?”
镇南侯世子一时被问得愣在那里。
傅从楦笑而不语,轻轻地拍了拍镇南侯世子的肩膀,又重复了一遍自己方才的话:“我还是方才那句话,如果我是你,我现在就乖乖听殿下的话,不过……终究是你自己做决定,你自己看着办吧。”
——覃氏和张氏最大的区别,在于覃氏嫁了我,而张氏嫁了你。
我能兜得住的,我现在尚且还给她兜着,但等到她真犯下了让皇室不容的过错,你放心,我不像你,到时候肯定能赶在陛下、殿下发怒之前,先一步弃了她。
傅从楦摇着头转身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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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城,郇府。
允晟抬头看了看顶上的匾额,抿了抿唇,走上前去,亲手叩了叩门。
守门的是一个七八岁的小童,也就堪堪长到允晟腰间的高度,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问他:“郎君寻哪位?大人和夫人都不在。”
允晟眉梢微微皱起,心里不免暗自别扭了一下,但走都走到这里,也只好和和气气地表示:“我找你家小公子。”
“哦,敢问郎君名姓?我们家小公子刚刚回来,我这就去报。”童子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迷迷糊糊地问着。
“我姓裴,在家中行二,”允晟背手身后,淡淡道,“你只需告诉你家公子这一句就好了。”
一听到“裴”字,小童顿时哈欠也不打了,眼睛也不揉了,呆呆地瞪大了双眼,都要把允晟看得莫名时,一转身,蹬蹬蹬跑走了。
半刻钟后,郇府偏厅,郇瑾臭着一张脸出来,把茶壶杯子摔在案上,很明确地向二皇子允晟表示道:“没座儿,没茶,没热水,刚从井里打出来的**,爱喝不喝……当然,如果你不怕我下砒霜的话。”
允晟站着端起来抿了一小口,仪态端方不改,悠悠然道:“回味甘甜,别有韵味。”
郇瑾一脸被人逼着吃了二百只死苍蝇的恶心表情。
“郇小公子,或许你并不满意,也不打算接受,”允晟淡淡道,“但无论如何,我欠令姐和你们郇家一个道歉,今日来此,也是想当面郑重其事地说一声,对不住。”
“给三跪九叩磕头的那种道歉么?”郇瑾抱臂胸前,冷笑道,“不是免谈。”
允晟就跟没听到一般,自动掠过了自己不想听的东西,一摆手,几个临华殿的宫仆鱼贯而入,手里依次提着各项礼盒,很快便将小小的一个偏厅挤了个满满当当。
“一点歉礼,不成敬意,”允晟平静道,“对于令姐所遭受的无妄之灾,裴某深表内疚,这些东西,或许弥补不了令姐心中冤屈的万分之一,但也万望勿要推辞。”
“你知道么?”郇瑾摇着头嗤笑出声,刻薄道,“对于你这种人,我郇瑾向来,就只有一个字伺候。”
“滚!”
“带上你的东西和你的人,通通通通给我滚出去!”
“郇公子,”临华殿跟出来的大太监林福听不下去了,不由怒气冲冲地出声道,“注意你对殿下说话的态度!”
“这是我们郇府,”郇瑾一指地上,冷笑道,“你们现在踩着的,是我郇家的地儿……这不是宫里,我忍你个锤子,给我滚,立马滚,听不懂人话么?”
“指望你这种人会真心来道歉,才是我郇瑾今天做的最愚蠢的决定!”
“郇公子,”允晟脸上的淡然也挂不住了,被人劈头盖脸一阵痛骂的经历,在他的前半生中实在是屈指可数,就是成宗皇帝对儿子们说话,也鲜少有这么不留情面的时候,允晟不由被激怒了,冷笑着反唇相讥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么简单的道理,还要我亲自来教郇公子么?”
“裴允晟你这个狗东西,”许是在允僖身边呆的太久了,郇瑾一时激愤上头,也直接捋起袖子揪住了二皇子允晟的衣领,怒不可遏道,“你是不是觉得,你现在来一句居高临下的道歉、摆这么一堆狗屁东西过来,我们就该感恩戴德、激动得痛哭流涕地来跪谢皇恩了?”
“少他么自以为是了,你以为你算个什么香饽饽么?要不是我姐姐自己脑子不清楚,非要犯蠢,看上什么不行看上……”
“阿瑾,你怎么对二殿下说话的?!”郇如从知道二皇子来府,就担忧着郇瑾会跟他一言不合地再吵起来,方才就一直躲在屏风后面观察着偏厅的情况,如今见势不妙,赶紧出来制止道,“阿瑾,二殿下是君,我们是臣,你读了那么多的圣贤书,忠君爱国的道理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么?还不快松手放了二殿下!”
郇瑾冷笑着,嘀咕了一句“他算个狗屁的君”,但多少还是要给姐姐面子,便悻悻然地松了手。
临华殿的宫人简直是像看刺客一般警惕地看着郇瑾了。
“郇姑娘,”允晟不意今日能见到正主,但既然见了,允晟便略一理袍角,对着郇如正式地鞠了一躬,诚恳道,“我为母后当日对您的冒犯,表示十分的歉意。”
郇如避开了允晟的礼,回身福礼后,轻轻地笑了一下,却是悠悠地反问道,“二殿下,您当真觉得,十分的抱歉和亏欠我么?”
允晟微微愕然,但还是真心实意地回答了:“自然,无论如何,这件事是我母后做的有失偏颇,也确实是让郇姑娘受了无缘无故的屈辱。”
“那好,”郇如微微勾起唇角,若有似无地笑了一下,然后一扬手,一声清脆的响声过后,允晟被打得愣在当场,郇如却是眼神平静,语气无波无澜地告诉他,“如此,你我当算是两清了。”
郇瑾愕然地转过头看着他姐姐——哇塞!把我都不敢做的事情都做了!厉害了!
临华殿的宫人现在是像看连环刺客一般瞪着他们姐弟俩了。
“您看,”郇如忍不住低头笑了一下,施施然道,“这就是被侮辱、被冤屈、被莫名其妙地伤害、被人居高临下地踩着自尊的感觉……冒昧问一句,您现在感到愤怒么?”
“虽然你我身份有差,遭遇也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但是二殿下,如果您真的感到抱歉的话,如此,您也当是,多少设身处地地感同身受了一下我当日的感受。”
允晟低着头沉默了许久,终究是狼狈地垂着头,安静地补充了一句:“对不起。”
郇如一笑而过,从容道:“殿下慢走,恕不远送。”
第154章 往北走
二皇子带着人走完了之后, 郇瑾就一直叽叽喳喳地缠着郇如, 简直要捧着肚子笑疯了,边笑得直喘气边拍案叫绝道:“姐, 真有你的, 你是没看到,裴允晟当时那个表情,我的天呐,我估计, 就是有个人按着他的脑袋让他吃屎也莫过于此了啊哈哈哈。”
“很好笑么?”郇如烦不胜烦,回眸看了郇瑾一眼, 不耐道, “你要有事情做就去做事情, 要是没有事情就回去自己屋里呆着,你已经在这儿烦了我半刻钟了!”
“好笑啊, 特别好笑, 怎么会不好笑呢!”郇瑾笑得扶着桌子直不起腰来,哈哈大笑道,“姐, 真有你的!我说真的,你可比我厉害多了,我都不敢直接上手揍的……”
郇瑾笑到一半, 郇如直接转过了身去,不想理会他了。
郇瑾怔了怔,被眼角余光一闪而过的水光给震住了, 绕到郇如正面去,郇如别过脸,不想让郇瑾看到,咬着唇半天没有说话。
郇瑾这下笑不出来了。
“姐,”郇瑾憋了足足半刻钟,终于一脸吃了死苍蝇还要不得不端庄微笑着拼命去夸苍蝇好吃的表情开了口,“不,不是吧,你还哭了……你不是,你不是还喜欢裴允晟吧?”
郇瑾忍了忍,还是把“裴允晟”后面那个“狗东西”给咽了下去。
“喜欢个屁,”郇如咬了咬牙,仓促地擦了一把眼泪,赌气道,“男人都是狗东西,喜欢他们作什么,喜欢他们还不如喜欢慜儿表妹,我现在谁也不喜欢,我以后自己一个人过!”
“好啊!那我多努力,养我阿姐一辈子!”郇瑾美滋滋地应道,不过——
郇瑾不由指了指自己的鼻尖,无辜地问道,“阿姐,男人都都都,都是?那我呢,我也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