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大皇子允康冰嬉时出事,险些被割断了脚脖子再也站不起来,当时在场上的,只有他与允僖兄弟二人,大皇子是当时便痛得昏过去说不出一句话来了,婉贵妃自然把这笔账算在了允僖头上,怒不可遏地罚允僖去未央宫外跪着,允僖愤怒地辩解大皇子是他自己扭到脚摔的,钟情赶到时,太医说大皇子这双腿很可能彻底就废了,钟情当时沉默了片刻,也是要允僖去赔罪。
允僖那不可置信的眼神,难以接受的大喊的“怎么就没人相信我呢!”......钟情记到如今,想想都还觉得心痛难忍。
钟情想,自己上辈子已经缩过一次了,好不容易才再活一回,再没有去再压着自己儿子的头认错的道理了!
钟情沉了脸色,缓缓地走了过去。
“四弟何必如此焦躁,”钟情赶到的时候,入耳的是大皇子允康怡然自得的看戏语调,“......三弟不过随口那么一说,自家兄弟,推没推的,大家心里也都有数......如今二弟这还晕着呢,你倒是急着先给自己脱罪了,无论如何,也得先等着二弟醒了再论吧......”
“大殿下说得有理,”钟情沉沉地插了进去,面无表情地问道,“如今二殿下的情况要紧,僖儿不必多言,等你二哥醒了,自然会替你解释清楚的。”
大皇子允康微微地噎了一下,正欲再开口,另一边却突然爆出了一阵欢呼:“吐了吐了,吐了就好,吐了就好!”
原是二皇子允晟被灌下的那些子河水终于全给吐出来了。
雪盏理所应当地收了自己手上的银针,脸上倒没有多少得意之色,全是一副“理当如此”的淡然之色。
钟情远远觑见,愣了愣神,这下是真的信了雪盏方才的那句“反正我就是很厉害就是了!”。
允晟吐出了河水,情况的危急程度就减轻了大半,一行人转至长信宫,成帝收到消息赶过来时,钟情正站在主殿外间,面无表情地反问大皇子:“......大殿下看到了么?”
方才一行人挤着过来,傅皇后一心扑在自己的儿子身上,倒是一时半会儿的无意去追究先前那桩“四殿下推了二殿下”的事情了,钟情本想就这么算了的,二皇子人品俊秀,行事端方,他出了事,钟情心里自然也是担忧的,也不想在此时多纠结于什么推不推的了,等二皇子醒了,自然一切好说。
可大皇子允康站在钟情母子身边,就偏要故意用让二人能够听得一清二楚的声调“窃窃私语”两句,钟情忍了又忍,还是不想忍了。
“看到什么?”大皇子愣愣地反问回去。
“你是亲眼看到僖儿把二殿下推下河的么?”钟情的眼神很冷,但里面燃烧着两簇名曰“愤怒”熊熊的焰火,乍一看去,竟莫名有种令人惊艳的意味。
大皇子允康的耳朵莫名就红了起来,支吾着一时说不出话来。
钟情却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只是依然冷冷地看过去,寒声道:“......若是僖儿当真推了他二哥下河,那自然是他不孝不悌,罔顾人伦,不讲半点手足之情......可若不是僖儿做的,那这么无故中伤诋毁自己弟弟的大殿下,又算得了什么呢?”
允康耳畔的通红褪去了一大半,闻言也沉下了声调,面上虽还是微微笑着,却隐约有些毒蛇般的阴冷意味:“不错,我确实没有亲眼看到,可是三弟看到了啊......同样是弟弟,钟母妃也不好偏要我厚此薄彼,信一个,不信另一个吧?”
钟情的视线缓缓后移,挪到躲在人群僻远处的三皇子允济身上,缓缓地开口问他:“三殿下当真......看到是僖儿推了二皇子下水么?”
钟情这句话问出口的时候,孝端皇太后的仪仗刚刚好赶到,与立在殿外的成帝错开半步,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默默等待着三皇子的回答。
被这殿内殿外几乎所有人或明或暗地打量着,尤其是钟情的执着探究的视线、与大皇子暗含警告的眼神,三皇子允济顿时压力倍增,额上渗出了丝丝的冷汗,好半天,才从喉咙里咕哝着冒出来含糊的一句:“我,我,我不记得了......”
这话一出,都不必去看成帝的脸色,孝端皇太后已在心里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这话说的,还不如不说。
孝端皇太后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殿内三个皇子各异的神色,颇为冷淡地想着:老三这个孩子,怕是不行了......别说是皇帝如何想,她一个妇道人家看着,也不免眉头大皱:要么你就一开始便闭上嘴不要说,你既说了,哪怕最后证明是错了的,也至少要有坚持自己的底气,被人轻飘飘地问了一句,便又含糊不清了起来......这样的人,哪里有做皇帝的品性?
反倒还不足那个婢生子......至少人家还有敢冲着皇帝、皇后叫板咆哮的勇气。
所以人啊,孝端皇太后忍不住在心里轻轻地叹了口气,还是该坚持自己最开始的选择啊。
第32章 攻略者
孝端皇太后暗暗叹息道:安氏的血脉, 竟是连钟氏那个教坊司出来的都比不上......也真是, 太差了。
“三弟, ”长信宫主殿内, 大皇子允康脸上的笑容完全挂不住了, 整个人阴沉下来, 阴阳怪气道, “......方才对着皇后娘娘的时候, 大哥听你可不是这么说的吧......”
成帝懒得再听下去了,一抬脚, 迈入了长信宫的主殿内。
众人忙起身向他和后面的孝端皇太后行礼。
“老二如何了?”成帝只凉凉地扫了三皇子一眼, 便冷冷地偏过脸,先问了太医二皇子的情况。
“启禀陛下,”徐有则擦了擦自己头上急出来的热汗, 略略松了一口气, 庆幸地回道,“幸而从河里救起来的及时,又承蒙这位姑娘妙手, 如今已无大碍了,方才灌了两碗汤, 等得今晚好好地休息一夜, 发了汗出来,小心伺候着不要伤了风寒去, 再稍稍将养些日子, 也就大安了。”
成帝紧绷的脸色也稍稍放松了些。
孝端皇太后低下头, 轻轻地道了句“阿弥陀佛”。
孝纯皇太后这时候才匆匆忙忙收到消息赶过来,进门便听到了徐太医的这一段话,当即喜形于色,高声道:“好,好,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赏,赏!”
雪盏懵懵懂懂地被拘惠拉着跪下来受了赏。
缩在人群的边角里,衣衫尽湿,捂了条薄被正瑟瑟发抖的白秀女不由轻轻地咳嗽了起来。
见众人的目光都被她的咳嗽声吸引了过去,她一张俏脸当即涨得通红了起来,低下头嗫喏着不敢说些什么。
傅皇后从内间走出来,木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地扫视了全场,然后缓缓地开了口:“承蒙白秀女高义,今日若非有你在,晟儿还不知道要遭多大的罪,这份恩德,本宫与长信宫的上上下下,全都感念在心......太后娘娘既是要赏,自然不可厚此薄彼,依本宫看,白秀女也该当一份赏了。”
孝纯皇太后脸色微僵,神情不由微妙了起来。
——赏,自然是该赏的,白氏下水救起来二皇子,孝纯皇太后既开了这个口,道了这个“赏”字,自然没有隔过白氏去的道理。
可赏赐一个待选秀女,还有什么,比得上后宫里的一份真真切切的......
孝纯皇太后不由卡了一下壳,下意识地朝成帝看了过去。
“皇后言之有理,”成帝迎着傅皇后木然但决绝的眼神,语气平淡道,“既如此,那就封白氏为六品美人,即日起,赐住甘泉宫明萃阁。”
钟情的眼皮一跳,下意识地冲着傅皇后抬眼看去,果不其然,那一瞬间,傅皇后的脸上闪过了丝丝不容错辨的不悦之色。
——赐住哪里不好,偏偏是明萃阁......成帝这是很不高兴别人用话压着他做决定了。
白双箬垂下的脸也微妙地扭曲了一下,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竟然出师未捷身先死,竟然首战就没打好,本是想着先刷满长信宫皇后的好感度顺便浅浅在成帝面前露个脸,剩下的,以后再徐徐图之的,没想到一开始就先惹了这位最终攻略对象的恶感,连带着,怕是皇后的大腿也不好抱了。
孝端皇太后呵呵笑着,开口劝了句:“明萃阁便罢了,箬儿是个好打发的简单性子,明萃阁华贵,她当不起,皇上的心意,哀家替自个儿这小侄女心领了......不过以哀家看,不如叫箬儿去慈宁宫陪陪哀家吧,哀家也许久,不多见白家的姑娘们了。”
傅皇后淡淡地笑了一下,笑意不达眼底,语气平静道:“母后过谦了......不过,陛下的妃嫔住到慈宁宫去,也是不大合规矩......明萃阁确实奢华了些,依本宫看,不若让白美人去承乾宫给容嫔作伴吧。”
孝端皇太后脸上的笑意缓缓地淡了下去。
二人不约而同的,转头去看成帝的脸色。
成帝全程不置一词,对二人的话,也都是一副无可无不可的姿态。
白双箬当机立断,立刻伏身跪倒在地,磕磕巴巴地恳求道:“臣女也没有,没有多做什么,当不得陛下、皇后娘娘、太后娘娘们的如此厚赏......若是陛下当真非要恩赐,臣女仰慕钟妃日久,可否,可否冒昧求一个恩赐,到钟妃娘娘身边服侍着......”
白双箬的想法倒是很简单,钟贤妃作为成帝上辈子心心念念了十余年的白月光,后面的什么秋嫔啊、岚贵人啊之类的,跟昔日盛宠的钟贤妃比起来,那是连给人家提鞋都不配的......白双箬算了算日子,离钟贤妃过世也就最多两年的时间了,自己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就去成帝面前刷好感度,有人家白月光珠玉在前,那是事倍功半的蠢事,倒不如把这两年的时间花在与钟贤妃打开关系上,顺带着,再把后宫诸妃,尤其是长信宫那边的好感度给先刷满了,等到两年后钟贤妃过世,抢在秋嫔之前要下四皇子与羲悦公主的抚养权,这之后,再借着孩子顺理成章地去成帝面前一点一点地刷满好感......
不过白双箬本是没打算现在就请求到永寿宫去的——这对于刚刚才为她请封的傅皇后来说,也未免得罪太过了;如今眼看着孝端皇太后与傅皇后已先起了分歧,白双箬无法,知道长信宫这门路一时半会儿怕是不好走了,只好临时更改了一番自己的计划,把去永寿宫跟钟贤妃这件事提到了前面。
白双箬这话一出,殿内所有人的目光立刻不约而同地放到了钟情身上,钟情愣了愣,傅皇后的脸色却是更难看了,还不待钟情开口,傅皇后先冷冷地咳嗽了一声,开口质问允僖道:“说到钟妃,本宫倒是想起来了,方才人仰马翻的,还忘了问四殿下一句......晟儿好好的,到底是怎么掉到了凌河里去的!”
傅皇后是很想疾言厉色地痛斥允僖的,无论事实如何,当时在场就他们兄弟两个人,一个掉到了河里去险些折腾了小半条命,另一个却好端端的活蹦乱跳地站在这里......傅皇后理智上知道允僖没道理去推了允晟下水的,但这不影响她情感上,对着允僖那烧心灼肺的怒火。
也就是一贯端着的世家贵女风度,勉强拉着傅皇后没有直接口出恶言了去。
“我也不知道......”允僖提起这个,也是迷茫万分,“当时很突然的,正好好地说着话呢,二哥就掉下去了......我当时也是完全懵了......”
白双箬的头微微地又往下垂了些。
钟情眉心微皱。
“哦,既是如此,”显然,允僖的话完全无法取信于傅皇后,她当即冷笑了一声,挑着眉继续追问道,“......那三殿下为何一开始,说自己路过时,是瞧见了四殿下推了晟儿下去?”
傅皇后先前在内室,想来是没听到三皇子方才中途反口那一段,殿内人或是讥诮、或是嘲讽、或是探究、或是看戏的眼神便不约而同地落在了三皇子允济涨得通红的的脸上。
“皇后娘娘莫急,”钟情淡淡地开了口,她虽然不喜欢自己的儿子被人平白冤枉,但倒也能理解傅皇后着急生气的情绪,闻言也只简单地提醒对方,“万好,二殿下安然无恙,这便是大善了......不过既然两位皇子说法不一,今日在场的,不还有一位白姑娘么?”
白双箬既然能及时跳下水救了二皇子上来,当时在场,多多少少也该看到了些什么。
傅皇后的眼神立刻冰冰凉地冲着白双箬扫了过去。
“启禀陛下、皇后娘娘、两位太后娘娘、钟妃娘娘,”白双箬垂着头跪下,轻轻道,“......嫔妾当时,确实是有看到四殿下伸了手......
傅皇后柳眉倒竖,怒火冲天地看过来。
“可,不是,我,我那是......”允僖也完全懵了,急得百口莫辩。
“不过四殿下那是去拉二殿下,”白双箬抬起脸,冲着允僖盈盈一笑,散发出了无尽的善意,“......不过是四殿下年纪小,没有拉得住,嫔妾想,三殿下当时看到的,应当就是这一幕了......只不过是位置、视线有偏差,这才看出了误会。”
第33章 起疑
允僖舒了一口气, 也冲着白双箬回了一个微笑, 心里却不免觉出了几丝淡淡的违和与古怪。
——这个人我见过么?允僖迷惑地想着, 怎么一脸的“有所企图”的样子?
傅皇后一时哑然, 正是众人沉默时, 里间却起了一阵轻微的喧闹, 傅皇后心急, 正要挑起帘子进去看看情况, 长信宫的大宫女青虹先一步撩了帘子出来,喜上眉梢, 福身冲着傅皇后及成帝等人高兴地报喜道:“娘娘, 陛下......二殿下醒了!”
傅皇后闻言大喜,当即一马当先地迈入内室,成帝与孝纯皇太后紧随其后, 孝端皇太后落了半步, 剩下外间的人也全都一窝蜂地往里面挤过去,而钟情作为目前尚不完全清白的“事主”,颇有自觉地拽住自家的熊儿子落到了最后面去。
进去时, 便听到二皇子允晟斜斜地靠坐在大炕上,明明是暮春近夏的时节了, 长信宫主殿里却甚至还烧着让人乍一模都觉得烫手的地暖, 二皇子素白的脸颊上带着两抹不自然的潮红,嘴唇却泛着病态的青紫, 正一边捧着热茶小口小口地啜饮着, 一边不住地咳嗽着。
前面傅皇后低声问了一句什么, 钟情站着太靠后,倒是没听得太清楚,但前面的人齐刷刷回过头看来的眼神却也是让钟情立刻明白了前面到底在说什么呢。
钟情抿了抿嘴,心里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紧张。
——相信允僖不会做出推人下水这种事、也相信以二皇子的品行不会说谎是一桩,可事到临头,钟情还是不免在心里为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各种情况捏了一把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