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寿宫里里外外,一时还未过年,已经欢喜得要过年了。
“长高了,”钟情感慨地摸了摸大儿子的脑袋,心头滋味百千,最终也只是化作喃喃的一句,“也长壮了,好,好,有没有听项老先生的话?路上有没有调皮捣乱给人家添麻烦?有没有……”
“阿娘,”允僖一头栽到钟情怀里,呜呜呜道,“……儿子想死你了!”
钟情隐忍的情绪一下子被打断,忍不住也红了眼眶,轻轻拍着允僖的肩膀,有些难受地叹息道:“阿娘也想我们僖儿啊……”
特别想特别想。
郇瑾看了看不远处那对抱在一起难舍难分的母子,不由求助地望向郇如,思量着自己是不是也该冲过去搂着她来现场表演一个“抱头痛哭”。
郇如嫌弃地躲开自己弟弟,去厨上催了催晚膳的进度。
郇瑾不得不将目光缓缓地移到了自己身边最近的另外一名会喘气的活物。
傅怀信异常无情无义无理取闹地把潺水剑横在胸前,示意郇瑾你敢冲过来抱我试试。
小公主哒哒哒地跑过来,好奇地绕着傅怀信转了一圈,探过去想去摸他手里的潺水剑。
“殿下,”傅怀信蹲下来,与小公主好声好气地商量道,“这是剑,会刺伤您的,不能碰。”
“剑,剑!”小公主的眼睛又大又亮,继续锲而不舍地好奇地探过身去,重复道,“剑!剑!”
傅怀信迎着小公主明亮又充满着期待的眼神,不由有些苦恼了。
五皇子允琚从背后绕了过来,抓住小公主脑袋后垂下来的一缕小揪揪,直接把小公主拽得倒退了一步。
“裴慜儿,不听话!”五皇子允琚严肃着一张小脸,义正辞严地向小公主重申道,“剑,不能碰!”
小公主吃痛,一摸自己后边的小揪揪,已经被拽散了,当即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边哭边嚎道:“弟弟坏蛋,弟弟坏蛋!好痛!剑!慜儿好痛!”
傅怀信赶紧被吓得手忙脚乱地安抚她。
五皇子允琚呆呆地看了一会儿,见钟情听闻小公主的哭声已经看过来了,沉默了片刻,一咧嘴,也有一搭没一搭地懒懒地嚎了起来。
光打雷不下雨那种。
钟情急匆匆地赶过来,一把抱起哭得直打嗝的小女儿,轻轻地摇晃着哄了许久,这才让小公主瘪着嘴停下了眼泪,只是仍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向钟情告状道:“弟弟坏蛋,慜儿好痛!”
五皇子允琚置若罔闻,哼哼唧唧地扑到钟情腿上,抱着钟情的腿撒娇。
“琚儿啊琚儿,”钟情也是无奈了,拉开小儿子,严肃地告诉他,“……以后不许再欺负你姐姐了!”
——小揪揪都给你姐姐揪散了!
“没有欺负,”五皇子允琚不情不愿地站直了身子,实事求是道,“裴慜儿,傻!剑,不能碰!”
傅怀信尴尬地站起来,欲哭无泪道:“义母,都是孩儿的错,这剑……”
“剑,剑!”小公主却是还没忘了这一着呢,当即拍着手往傅怀信那里探,险些把钟情带歪了去,兴致勃勃地看着傅怀信手里的剑,她也不会说太多的,就只一遍又一遍地重复道,“剑!剑!慜儿要!”
“乖慜儿,那个不能碰的哦,”钟情揉了揉小女儿的后脑勺,谆谆善诱道,“那个会弄伤你的呢。”
小公主委屈地瘪着嘴巴,闷闷不乐地指了指傅怀信,又指了指自己道:“哥哥有,慜儿,没有。”
“碰一下就碰一下,”允僖也一年多没见弟弟妹妹了,他走时,两只小的一个才将将扶着栏杆走两步,一个还懒得坐在炕上动都不动,如今一回来,倒都麻溜地满地到处跑了,顿时让允僖觉得新奇极了,也喜欢极了,见小公主如此想要,当即豪气地大手一挥,直接替傅怀信答应了,“不过是隔着剑鞘碰一下,又碍不着什么……阿娘,慜儿这么想碰,我们就让她碰碰呗!”
“来,到哥哥这里来,”允僖张开手,冲小公主邀请道,“哥哥带你看剑!剑!”
小公主咯咯咯笑着,挣扎着要从钟情怀里下来。
钟情无奈,只好放了小女儿下地。
小公主却是一把略过大张怀抱的四皇子允僖,直直地笑着扑到了傅怀信那边。
傅怀信大惊失色,也不敢躲,就这么浑身僵硬地被小公主抱着腿,然后勾了勾自己怀里的剑。
傅怀信一时犹豫,没敢强拦着,剑便脱了手,被小公主一把抱到了怀里。
“剑!剑!”小公主欢快地笑了起来,高兴地重复道,“这是剑!”
周围的宫人却齐齐吓得变了脸色。
允僖也绷不住要抓狂了,来不及去吃刚才的飞醋,赶紧半蹲下来,着急地跟小公主打商量道:“慜儿乖,剑抱过了,可以给哥哥了么?”
小公主摇了摇头,直接背过了身子,表示自己不想理会这个不认识的人。
允僖实在是担忧那剑鞘滑了,再伤着她什么了,一时大为懊恼,悔不当初,都想直接上手抢了。
小公主却是抱了一会儿,大概是觉得累了,抱不太动,就又哒哒哒地跑到傅怀信身前,大方地向他表示道:“剑!你的!”
傅怀信快稳狠准地把剑拿了回来,心头吊着的那口气总算是缓缓地吐了出来。
小公主眨着漂亮的大眼睛,冲着傅怀信甜甜地笑了一下,欢快道:“谢谢你!很喜欢!”
傅怀信动了动嘴唇,也微微地笑了起来,温柔道:“公主殿下喜欢就好。”
第136章 争吵
这么一通折腾下来,钟情也没了伤春悲秋的心思, 撵了三小只下去洗漱更衣, 晚上成帝过来,一群人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吃了顿饭, 席间谈起冀北的风土人情,允僖兴致勃勃, 缠着钟情说了好多话, 烦得成帝最后受不了撵他回自己位子好好坐着吃……欢快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 三个孩子回来后, 整天嘻嘻哈哈着,年就一溜烟便从指尖溜过去了, 成帝二十五年的除夕,比二十四年的热闹喜庆得多得多。
开春后,衙门开印, 成帝上朝, 允僖和傅怀信、郇瑾三个回了上书房, 被王澹一顿痛骂, 然后死命揪着恶补他们三个丢了一年多的功课,有三皇子允济在旁边比着, 允僖每天在上书房的日子都过得水深火热、鸡飞狗跳,异常的精彩纷呈。
此次回洛, 主要还是是项凛要回来述职, 顺带着便把这三个在外面野疯了一年多的臭小子一并提溜了回来, 让他们家大人自己盯着……不过项凛话虽是如此说的, 既然他也回了西山,以四皇子允僖那臭不要脸的性子,必得是三天一趟地跑到他眼前晃悠着,嘴上“尽孝”,实则整日里在西山大营里惹是生非,嚣张胡闹。
——其言行的种种令人发指之处,最后连开年后才匆匆从黄河道赶回洛阳的二皇子允晟都有所耳闻了。
二皇子允晟本都想抽空把那到处丢人现眼的蠢弟弟拎到眼前来好好地训斥一番了,不过很快,他的想法还未成行,便先自顾不暇了——傅皇后要在三月三上巳节那天,在长信宫设宴,正式为二皇子允晟选妃。
这一回,面对自己已经长到将近十五岁的儿子,傅皇后明确地向二皇子允晟表示,不能再拖了,此次,自己是确定无疑要动真格了。
二皇子允晟一时愁得连自己的事情都顾不过来了,自然无暇去找四皇子允僖的不痛快了。
三月三那天,郇如拿了把月瑶琴就要出门,郇瑾正好从外面进来,碰了个正着,就不由奇怪地问她:“阿姐,你这是要出门?”
“嗯,”郇如漫声应了句,停顿了一下,犹豫片刻,还是主动对郇瑾捎带着解释了一句,“我去一趟长信宫。”
“哦……”郇瑾走到一半,突然又退回来,满脸莫名地追问道,“不是,你去长信宫做什么啊?长信宫今天不是要给那个什么二皇子设选妃宴么?你有什么事情,不能改天再去,非得今个儿过去凑那个热闹啊?”
“再说了,你能有什么事儿要去长信宫啊?我们和长信宫那边,不是一向进水不犯河水的么?……就是姑母或是四殿下有什么事儿,也轮不到要你去跑那个腿吧?”
“为什么为什么,你怎么那么多的‘为什么’?”郇如不耐烦了,推开郇瑾就要往外走,随口道,“你自己不是也都说了原因的么,长信宫今日设宴。”
“所以呢?”郇瑾呆呆地被郇如推开,傻愣愣地问了一句。
“所以,”郇如站定,微微抬眼,神色莫名地看了自己的亲弟弟一眼,漫不经心道,“你姐姐我过去赴宴。”
郇如说罢,抬脚就要走,郇瑾反应过来后,却是面色大变,“啪”地一声,狠狠地把侧殿的门摔上了,拦住郇如的步子,脸色异常难看地质问道:“郇如,你把话说清楚,你到底去长信宫做什么呢?你?过去赴宴?”
“郇瑾,”郇如面无表情道,“我是你姐姐。”
“所以呢?”郇瑾丝毫不买账,毫不客气道,“你今天不在这里把话说清楚,咱娘来了都没用!”
“我说了,”郇如侧过脸,冷冷地看了郇瑾一眼,寒声道,“我要去赴宴……让开!”
“不是,你赴宴,赴什么宴?”郇瑾的脸色难看得堪比吃了一只苍蝇,还是半死不活的那种,恶心得他都要把隔夜饭给吐出来了,郇瑾恶狠狠的神情中更兼之十分的难以置信地质问他姐姐道,“……你去赴那个什么什么二皇子的选妃宴?郇如,你脑子坏掉了吧!那是长信宫,我们什么立场,他们什么立场?你这是上赶着去给姑姑丢人呢吧!”
“他们什么立场我不知道,不过,”郇如被“上赶着”和“丢人”两个词狠狠地刺了一下,郇瑾这句话,好死不死,正正踩中了郇如心中的痛点。郇如顿时也起火了,当即毫不客气地上下扫视了郇瑾一眼,讥笑道,“我们?这整个永寿宫上下,谁跟你‘我们’了?”
“四殿下自己都跟二殿下的关系好好着呢,人家两个亲兄弟,郇瑾,收收你那点小心思吧……你才是别拿出来丢人现眼的那个吧!”
“我丢人?哈?我有你丢人么?”郇瑾气得眼睛都红了,寒声讥讽了回去,“……郇如啊郇如,枉你自负聪明,也未免太高看自己了吧?你也不照照镜子看一看,你什么身份,那个二皇子又是个什么身份?”
“你巴巴凑到长信宫去,是打算自己送上门给自己表弟的亲哥哥做妾么?……殿下和姑母的脸,都要被你给丢完了,我还能再丢到哪里去呢!”
郇如一扬手,毫不犹豫地狠狠给了郇瑾一巴掌。
郇瑾捂住自己飞快肿起来的左脸,垂下的眼角里,满是冰寒。
姐弟俩之间的气氛顿时僵硬到了冰点。
“冷静一点了么?”郇如面无表情地问道。
“你打我,”郇瑾咬着后槽牙,眼圈通红地哽咽着寒声道,“你为了长信宫的那个二皇子,打你自己的亲弟弟?……郇如,你厉害,我比不过你,你走,你走啊!”
“我打这一巴掌,跟长信宫跟二皇子一点关系也没有,”郇如嗤笑一声,毫不客气道,“郇瑾,你是个男人家,别跟个女人一样婆婆妈妈地胡搅蛮缠着叫人看不起,我现在就明明白白告诉你我打你的理由。”
“我,郇如,就是再自甘下贱,也不至于去连累自己的亲姑母和表弟一起丢人!我郇氏女,从不做小。”
“你呢?用最大的恶意揣测自己的亲姐姐,”郇如冷冷地看着郇瑾,厌烦道,“为了一己私愿,费尽心思地引着表弟去做一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你处心积虑地在中间挑拨的时候,想过姑母和表弟的处境么?”
“好,你既然都这么说了,”郇瑾放下捂住自己左脸的手,眼圈也不红了,语气里也不带哭腔了,姐弟俩那两张本就相近的脸上,也俱是一模一样的冷淡讥嘲,郇瑾嗤笑道,“那我也正好就问问了,我不考虑姑母和表弟的处境,哈哈,你考虑,你大度,你特伟大,特有大局观,特别爱好一团和气。”
“所以你现在来说说,”郇瑾眼睛里的嘲讽都要漫出眼角了,讽刺郇如道,“那你今天非要去长信宫赴这个什么劳子宴?”
“难道是姑母逼你去的呀?……哦,对啊,”郇瑾乐不可支地笑着道,“我们郇如姑娘这么伟大,这么爱好一团和气的一个人,是不是为了姑母和表弟的处境,打算去以身饲虎狼,把自己卖了好求和气了啊?”
“我去,”郇如的脸色异常的冷淡漠然,语气平静道,“自然是因为我想去,怎么,这有什么好笑的么?”
“你想去?”郇瑾也不笑了,阴恻恻地问,“莫不是,你喜欢上了那个裴允晟?”
“是又如何?”郇如淡淡地瞥了郇瑾一眼,冷淡道,“郇瑾,我记得,你只是我弟弟,而不是我哥哥……我们两个里,我才是姐姐吧?”
——所以,我的事,你管得着么?
“是,我是管不着你的事,”郇瑾冷笑一声,转身拉开门,让开路,讥嘲道,“我只是……被恶心得快要吐出来了。”
“好了,你不要再与我说了,”郇瑾打断郇如被激怒后想要反唇相讥的作态,满怀恶意道,“省省力气,留着你自个儿以后哭去吧!”
郇如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抓紧了手里的月瑶琴,心情恶劣极了,最后忍了又忍,终还是没忍住,丢下了一句“不可理喻”,转身就出去了。
郇如走后,郇瑾阴着脸一个人站了一会儿,也转身回了宁阁。
宁阁里,四皇子允僖与傅怀信都在,见郇瑾黑着一张脸进来,允僖听了笔,奇怪地问道:“郇瑾,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