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卿卿心想,你既知我不愿,为何还要提亲?
说来也怪,像是知道沈卿卿在想什么,李贽忽然低叹一声:“然形势所迫,为了不让七姑娘……我只能去找伯父坦诚心迹。”
堂堂禁军统领自谦成这样,陈氏忙道:“侯爷千万不要妄自菲薄,放眼京城,论品行功勋乃至容貌气度,有几人能与侯爷媲美?能得侯爷为婿,是我夫妻之福。只是小女年幼不懂事,她,她……侯爷放心,我们一定会劝服小女的。”
李贽马上道:“伯母好意我心领了,如果,如果七姑娘始终不愿下嫁,那,我会找机会请皇上收回旨意。”
沈卿卿眼睛一亮,这是真的吗?
宋氏瞥眼孙女瞬间明媚起来的脸庞,无声笑了,这平西侯,当真会说。
陈氏根本没有心情分析李贽是欲迎还拒还是真心实意,她只知道,女儿先是被沈皇后看中,后又被纯贵妃抢去当了准嫂子,即便李贽想办法让皇上收回旨意,一个先后与太子、贵妃之兄有牵扯的闺秀,京城哪户人家还敢娶?娶了就是自找麻烦啊。
所以,这桩婚事必须继续下去。
“侯爷言重了,您一片真心,卿卿会明白的。”陈氏轻飘飘缓和了沉重的气氛。
母亲的坚持让沈卿卿大感失望,不过她很快也就转过弯来了,皇上的赐婚,哪那么好拒,李贽又在那虚伪罢了!
就在沈卿卿垂头丧气不想再听下去的时候,李贽的声音又传了过来:“伯母,七姑娘可能对我有些误会,我想当面与她澄清一次,不知您能否通融?”
沈卿卿身体一紧,这小人还敢见她?
外面,陈氏差点就去看西侧间了,好在她反应及时,神色迅速恢复了正常,笑道:“既然有误会,当然要说清楚,不过卿卿去她六姐姐那儿了。这样,我派人去叫她回来,侯爷随肃哥儿去花园逛逛吧,等卿卿到了我再知会你们。”
李贽起身道:“有劳伯母。”
说完,李贽便随着沈肃走了。
陈氏站在门口,亲眼目睹两人走远,她才攥攥帕子,折身去了西次间。
沈卿卿坐在椅子上,赌气道:“娘不用说了,婚事我听你们的,但我不会见他。”
陈氏还没开口,宋氏好笑道:“这叫什么话,难道成亲了你也不见?”
沈卿卿没吭声。
陈氏忙道:“就是就是,卿卿听你祖母的,再说了,你总得给他机会解释是不是?”
沈卿卿咬了咬唇,李贽能解释什么,解释他为何不履约还她绣鞋,还是解释他为何那么虚伪?
“无论如何,先听听他怎么说吧。”宋氏慈爱地哄道。
沈卿卿非常勉强地应了。
娘仨等了会儿,时间差不多了,宋氏便先去了后院,稍后一对儿年轻人敞开心结,她不能再偷听。宋氏一走,陈氏马上命人去请李贽回来。
李贽、沈肃闻讯往回走。
路上沈肃问李贽:“侯爷当真喜欢舍妹?”
沈肃才十六岁,在李贽眼里就是个孩子,但李贽还是神色郑重地回答了:“是。”
沈肃又问:“侯爷喜欢舍妹什么?”
李贽微微沉吟,笑道:“临危不乱、倾国倾城。”
沈肃攥了下右手,妹妹确实当得起倾国倾城,但临危不乱哪里来的?被人挟持的时候,妹妹哭得可惨了。
沈肃看不透李贽,他也不想费心去揣度,厅堂就在前面,看着里面站在母亲身后只露出一抹裙摆的妹妹,沈肃低声对李贽道:“侯爷有平西之功,我敬您重您,但若将来侯爷欺负舍妹,我身为兄长,一定会替她讨回公道。”
李贽诧异地看他,随即失笑:“沈郎说笑了,我待七姑娘好还来不及,怎会欺她?”
男人笑容儒雅,处处都让人挑不出错,可沈肃莫名有种感觉,此人不可信。
“侯爷回来了。”那边陈氏笑着招呼道。
沈肃与李贽互视一眼,默契地揭过了刚刚的话题。
跨进厅堂,李贽朝陈氏微微颔首,这才看向陈氏身后的小姑娘。
沈卿卿垂着眼。
李贽露出一个苦笑。
为了给二人敞开心扉的机会,陈氏朝长子使个眼色,母子俩去院子里站着了。
厅堂只剩她与李贽,沈卿卿侧过身,不想给李贽看。
小姑娘今日穿了条碧色的长裙,头上也只戴了一根玉簪,但她身量高挑纤细,婀娜玲珑,静静地站在那儿就像一幅画。她的侧脸莹润如最上等的脂玉,在略显昏暗的厅堂里散发着珠玉般的光华。
这还是没有打扮,倘若她精心装扮了,又会是何等的美?
李贽忽然觉得,他没有娶错人,只沈卿卿这百年难遇的好容貌,就足以做他的妻子。
“看令堂对我的态度,你并没有告诉他们真相。”与沈卿卿保持五步的距离,李贽低声道。
沈卿卿抿唇,她不说,是不想父母因为将女儿许配给豺狼而自责。
“你到底想说什么?”沈卿卿侧对着他问,语气冷硬。
李贽笑,道:“我想说,我与七姑娘当真有缘,之前迟迟找不到机会还你绣鞋,如今皇上将你许配给我,那绣鞋就等你嫁过去再物归原主罢。”
男人字字正经,沈卿卿却听出了浓浓的得意,她就知道,李贽怎会诚心向她认错?
“你走!”沈卿卿恼火地瞪他,一手指向门口。
李贽看着她的眼睛,好奇道:“我若这般走了,你准备如何向令堂解释?”
他厚颜无耻,沈卿卿深吸一口气,盯着李贽道:“你真以为我不敢揭露你恶心的嘴脸?”
李贽:……
他知道小姑娘恨他,但再恨也不至于用“恶心”一词骂他吧?
不过,李贽早过了轻易动怒的年纪。
相反,李贽还体贴地提醒未婚妻:“婚事已定,你是孝女,定不会给二老徒添烦恼。”
软肋被人所捏,沈卿卿竟气到无言以对,再想到自己的下半生都要与李贽绑在一起,日夜面对那张虚伪的脸,甚至要屈服于男人的淫威之下,沈卿卿忽然悲从中来,泪水瞬间盈满眼,将落未落地在细密的睫毛间轻轻颤动。
小美人含泪,我见犹怜。
李贽轻叹,上前一步道:“我来是想告诉你,既然摆脱不得,便该学会接受。你放心,我戏弄你是真的,想娶你也是真的,婚后我会好好待你,与你做一对儿恩爱……”
“呸,谁要与你恩爱?你做梦吧!”沈卿卿听到那个词就恶心,扭头朝那道挺拔的身影啐了一口,速度之快,李贽闪避不及。
看着衣摆上多出的一小圈湿润,李贽抬眸,盯着沈卿卿愤恨嫌弃的杏眼道:“原来沈家闺秀是这样的做派,李某今日算是领教了。”
沈卿卿不甘示弱:“听闻平西侯乃当世罕见的君子,我也算开了眼界!”
李贽是什么人,沈卿卿气得要哭,他依然心如止水,淡笑道:“我是伪君子,你是假闺秀,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沈卿卿:……
男人没脸没皮,沈卿卿连呸他都不想浪费口水,转身就往外走。
李贽倏然逼过来,往她手里塞了一个荷包,荷包说不上重,但也有些份量。
沈卿卿下意识地就要扔。
李贽及时握住她的小手,倾身在她耳边道:“之前种种,是为夫之错,这是赔礼,望夫人笑纳。”
男人温热的呼吸如风落在她耳上,沈卿卿不受控制地打了个激灵,全身发麻,她猛地退后,举起手就要将那荷包丢向李贽。放屁,谁是他的夫人!
可沈卿卿一抬头,却见李贽已经鬼魅般闪到了厅堂门外。
沈卿卿不由地抓紧了荷包,现在扔出去,肯定会引起母亲、兄长的注意。
李贽扫眼她的小手,笑了,随即朝陈氏母子走去。
沈卿卿听着他与家人寒暄,恨到了极点,也无奈到了极点,不得已地将荷包收进袖中。
院子里,李贽提出告辞,陈氏让儿子去送客,她快步来到厅堂,急切地问女儿:“卿卿,方才他与你说了什么?”
沈卿卿看着母亲温柔的眉眼,想到父亲对李贽的夸赞,便不忍心说出实情了。
她这辈子已经完了,与其连累父母愧疚一生,不如让他们相信女儿嫁了个好夫婿。
想到这里,沈卿卿低头,咬唇做出小女儿的扭捏样:“娘别问了,我嫁他就是。”
说完,沈卿卿害羞般跑了。
回到自己的院子,沈卿卿用同样的招数回应了祖母。
宋氏知道的比陈氏多,她看出其中另有隐情,可孙女死活不肯说,她只能叹息离去。
祖母走了,沈卿卿才疲惫地坐在了床上。
“姑娘,您没事吧?”玉蝉、玉蝶小心翼翼地凑了过来,都很担心她。
沈卿卿冷笑,取出袖子里的荷包,递给玉蝉道:“不用打开,哪天出门时顺手丢了。”
玉蝉:“啊?”
沈卿卿脸色一沉。
玉蝉慌忙接过了荷包。
沈卿卿很累,放下帐子,将自己关在了床上。
玉蝉、玉蝶悄悄退了出去。
“真扔了?”躲在堂屋,玉蝉捏了捏手里的荷包,为难地问。
玉蝶扫眼内室那边,小声说:“要不,先看看是什么?”
玉蝉本能地摇头。
然而越是不该知道荷包里的东西是何物,就越想知道,几番犹豫后,玉蝉还是偷偷打开了荷包。
白底绣牡丹的荷包内,是一对儿红玉雕刻成的绣鞋,鞋尖上分别还雕了一朵牡丹花。每只绣鞋都只有掌心大小,然处处雕工精湛,纹理清晰,尤其是那朵牡丹,连中间的花蕊都点点分明。
玉蝉、玉蝶都看呆了。
“这是侯爷送姑娘的吧?”
“这么贵重,真的要丢了?”
“现在姑娘不喜侯爷,所以不稀罕侯爷的礼物,等将来姑娘与侯爷心意相通了,会不会后悔?”
“那就收起来?”
“嗯,收起来吧!”
第20章
在沈卿卿表示愿嫁之后,李贽就托媒人上门商议婚期了。
何时大婚,沈廷文夫妻当然要来问女儿的意思,谁让他们疼女儿呢,换成沈渠,肯定就自己做主了。
为此,沈廷文非常庆幸最近内阁忙得很,老爷子早出晚归无暇顾及家中事,不然他又要被管。
“卿卿,你怎么想?”沈廷文坐在一旁,陈氏小心翼翼地问。
距离赐婚已经过去半个月了,沈卿卿也能很好地掌控自己的情绪了,低下头,她慢慢地转动手腕上的翡翠镯子,小声道:“五姐姐要入宫了,可六姐姐的婚事还没着落,我当妹妹的,总不能越过姐姐去。”
陈氏看向丈夫。
沈廷文想了想,点头道:“是这个理。”
其实他知道女儿对李贽依然存着芥蒂,故意用堂姐当借口,但这个理由确实还说得过去。再说,六侄女已经及笄了,估计明年肯定出嫁,李贽既然能耽搁到二十四的年纪,再多等两年应该也没关系。
父亲疼她,沈卿卿顿觉舒服多了。
接下来,陈氏出面,对李贽请来的媒人表达了这层意思,两家先定亲,等六姑娘出嫁了再定大婚之期。
媒人暗暗嘀咕,这话说的,万一沈家六姑娘一直嫁不出去,七姑娘就一直耽误着?
可沈家有位皇后也有位阁老,媒人吞下牢骚,惶恐不安地去李家回话。
媒人怕李贽会生气,使劲儿往婉转了说,还试图安慰李贽:“这样也好,七姑娘还小,过两年长开了,嫁过来就可以替侯爷开枝散叶啦。”
李贽笑,修长的手指摩挲着椅子扶手,开枝散叶,小丫头不挠他一把他就满足了。
“可以,一切按照沈家的意思办。”李贽温声道。
媒人听了,忍不住在心里连连赞叹,都说平西侯心胸宽广能容人,果然名不虚传啊!
沈廷文夫妻得知李贽这么好说话,也都很诧异。
“卿卿,他这样的年纪愿意等你至少两年,真的很难得了。”秋高气爽,陈氏一边剥着石榴,一边与女儿说贴己话。
沈卿卿吃着母亲剥好的石榴,哼道:“谁稀罕他等。”
陈氏看着女儿吃的红红的小嘴儿,无奈地叹了口气,女儿分明还是孩子脾气,哪点像个待嫁娘。
“卿卿啊,既然都许嫁了,你该想想如何跟李贽做对儿恩爱夫妻,否则天天怄气,你叫娘如何放心?”陈氏忧心忡忡地又往女儿的碟子里放了一把石榴。
沈卿卿早就想过了,笑着道:“娘,嫁妆你肯定不会亏待我吧?有了您给的嫁妆,女儿有吃有穿,丰衣足食的,您需要担心什么?”
陈氏斥道:“我要的是你们夫妻俩相敬如宾,恩爱美满。”
沈卿卿不想多说这个话题,敷衍道:“会恩爱的,您等着瞧就是。”
李贽那么会装好女婿,婚后她回娘家时陪李贽一起装装,有的是恩爱给母亲看。
十月里,五姑娘沈嘉容要进宫了。
毕竟是堂姐妹,沈嘉意拉上沈卿卿一块儿去看她。
与沈卿卿的闺房比,沈嘉容这边就要寒碜多了,但沈嘉容似乎对自己的婚事非常满意,面色红润,精神焕发。
“下次再见到姐姐,我们就得向姐姐行礼了。”沈嘉意故意捡沈嘉容爱听的说,姐妹一场,出嫁后就再难相聚,离别之际,曾经的不愉快都不重要了。沈嘉意先后送走了四位姐姐,今日触景生情,难免有几分悲绪。
沈嘉容却一点都不难过,在沈家,有祖父、父亲严格管教,有母亲各种唠叨约束,沈嘉容早就盼着快点出嫁了。她喜欢太子,虽然做侧妃委屈了点,但将来太子一登基,她就成了一宫主妃。而且啊,太子过得很符合他的储君身份,处处奢华,只要她讨了太子的欢心,各种赏赐便会源源不断,再也不用羡慕别人了。
“都是自家妹妹,无论嫁到何处,咱们姐妹都别淡了情分才是。”沈嘉容落落大方地道,说完看向沈卿卿,意味深长道:“只可惜了七妹妹的花容月貌,嫁了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