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行——假面的盛宴
时间:2019-05-19 07:08:22

  罗知县忙又使着衙役出去,说是找村民借油灯借米面。
  这么多人,晚上总得有口吃的。
  魏王没有嫌弃屋中脏乱,进了屋中在炕上坐下,其他人都站在屋里或门口,看着越发显得逼仄的让人喘不过气。
  王程退了出去,想了想进了灶房。
  他进去时,那农妇正在打儿子,说是打又不像,谁打人会一边打一边哭,巴掌也没有力气。
  “这位大……大娘,孩子还小,就算犯了错,也犯不上打啊。”
  王程本想劝劝,谁知那农妇一见他进来了,忙把儿子抱在怀里,母子俩目光警惕地看着他。
  好吧,他又不是坏人。
  待不下去了,王程只能又去了外面院子里。
  侍卫们正在忙着喂马以及找地方安置马匹,院子里人进进出出十分忙乱。倒是霍五挺悠闲的,还是含着那根草,抄着手站在屋檐下看着。
  “我看这村里的人都怪怪的,钦差大人想审案恐怕不容易。”王程凑到近前搭话。
  霍五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确实不容易,所以晚上警惕点。”
  王程挠了挠后脑勺,审案和晚上警惕点有什么干系?
  过了会儿,出去寻物的衙役回来了,也不知他们从哪儿弄来的粮食,竟抱了一袋子面,还拎着一只鸡,两个腌菜坛子,说是只找到这些东西。
  罗知县被气得不轻,还得强装出笑问有没有给村民银子,他们衙门里的人可不能拿百姓的东西。又连连摆手让他们去操持着做了,让大家好填肚子。
  王程看罗知县那样,感觉如噎在喉,可他就是一个小书办,这里又不以他为首,也不好说什么,心里却打定主意回去定禀明府台大人。
  这罗知县一看就不是个好官!
  饭很快就做好了,高粱面的馒头,黄中泛着黑。
  那鸡也被烧熟了,是专门给魏王做的,其他人就是馒头配咸菜疙瘩。一群人随便吃了些填肚子,就找地方安置了。
  王程被安排跟几个侍卫同住一个屋。
  都是大男人,都不太爱干净,赶了一天的路,脚肯定会出汗,所以靴子一脱,满屋子都是脚臭味儿。
  关键他还不能说,只能强忍着。
  炕太硬,也睡不着,尤其几个侍卫都打呼噜,那呼噜声还能拐弯,又让他长了见识。
  想起霍五跟他说的话,王程翻过来覆过去更睡不着了,膀胱涨得难受,他忍了又忍,还是决定去茅房一趟。
  门一开,寒风就卷了进来,里面带着沁人的凉意,还有细碎的雨点砸过来。
  没有下雪,而是下雨了。
  王程不知道茅房在哪儿,打算去外面随便找个地方解决,还没走几步,黑暗中就有人问他干什么。
  他忙说明身份,又说自己想上茅厕。
  黑暗中的人不再出声,他借着昏暗的月色抖抖索索出了土墙外面,刚解开腰带,想了想又往旁边走了一点。
  一阵水声响起,解决完顿时舒服多了。
  王程系上腰带,正打算进院子,突然见不远处有火光闪烁,隐隐约约还似乎有很多脚步声。
  他忍不住一个激灵,忙奔回院子里就想叫人。可话还没出口,就被人突然从身后制住,堵住了嘴。
  那制住他的人闷笑一声,拍了拍他肩膀。
  王程回头看去,竟然是霍五。
  院子里,还是寂静无声。
  这时,正房的屋门突然大开,魏王穿着黑色披风站在那里。
  王程的眼睛瞪得很大,霍五对他做了个手势,让他别出声,才上前低声禀报道:“殿下,咱们的人早就到了,等下就给他们来个瓮中捉鳖。”
  接下来一切都是混乱的,反正王程是很混乱。
  直到罗知县被五花大绑掼在堂屋的地上,王程见外面火光大作,似乎沉睡的村子一下子就醒了。有喊打喊杀声,有马儿嘶叫声,还有兵器撞击的声响及那刺耳的惨呼。
  晕黄的灯光下,魏王坐在炕上,一手支着腿,面沉如水,却稳如泰山。
  见此,王程也慢慢就不慌了。
  不知过去了多久,那些动静终于没了,只有来来去去冗杂的脚步声,衬着摇晃的火光,显得人影幢幢。
  一个身材高大穿着盔甲手提大刀的壮汉卷了进来,那刀上还滴着血,在晕黄的灯光下看着不显,只感觉一股血腥味迎面扑来。
  “大人,属下幸不辱命。”
  原来魏王在洞悉事情另有蹊跷后,也不是没防备的。
  他虽不知道这其中还有什么内情,但知道要防着狗急跳墙,他有意试探,果然有人追过来了。
  之后罗知县刻意带他们绕了远路,这更是让魏王意识到阳兴寨村那里可能有什么东西等着他。
  也许是案子另有蹊跷,所以罗知县借口拖着他们,实际上是命人去找补,也或许是其他。不管怎样,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魏王从不做没把握的事。
  而他这次他看似只带了二十个侍卫出行,实则还有一个队伍缀在后面护他的周全,就是因为他知道在这山西,想要他命的人有很多。
  这队人马是山西都指挥使何隆成的人,由他手下的一个千户领队。
  这次魏王出行山西赈灾,临行之前建平帝私下给他一道调动地方卫所驻军的圣旨。何隆成是建平帝的人,这也是为何魏王自打到山西后,何隆成便一直深居简出,不太愿意搀和周会那些人的事的原因所在。
  罗知县的故意拖延,正中魏王下怀,走到半路时他便命一个侍卫私下了脱离队伍,去寻了后援。
  果然到了阳兴寨村,事事都透着蹊跷,只是罗知县故意装模作样,魏王也就看着他演戏,直到有人夜袭,正好里应外合把这群人包饺子了。
  罗知县脸色煞白。
  他被五花大绑扔在地上,这么久了没一个人理会他,正是寒冬腊月,天冷得吓人,他早就被冻得浑身僵硬。
  此时那壮汉进来,滴着血的大刀正好就在他面前,他被骇得目眦欲裂,一缩一缩地想往后退,却一动不能动。
  这般情况下,自然是问什么说什么。
  魏王派人连夜去捉拿孟新阳,整件事终于真相大白。
  原来所谓的劫粮案,其实就是个陷阱,孟新阳响应朝廷招募运粮至边关,转头却寻了罗知县串通造了个假案。
  他的借口是粮食其实他早已备好,谁知他出门办事之际,他那贪财的弟弟却眼馋市面上粮价高涨,把屯的粮都卖了出去。他拿到运军粮的文书,转头回家屯的粮却被卖光了,可朝廷的差事要办,不然这就是欺君之罪。
  罗知县本就贪财,受了孟新阳的好处,便与他串通造假案。
  为了让假案看起来没有破绽,还以抢粮的名义抓了阳兴寨村很多人。这也是为何里正家的家眷如此异常的原因,可那妇孺与那男童心知肚明狗官害人,却不敢诉冤,只当这些大人都是一丘之貉。
  而劫粮案中的漏洞,其实是孟新阳故意留下的,就是为了引钦差前去查案。钦差前脚走,他转头就去威逼罗知县就范,就算罗知县不就范,他另还有后手,就不细说。
  罗知县之所以会在路上故意拖延时间,是为了等孟新阳安排人在村里埋伏好。此地地处偏僻,等到晚上干什么都方便,到时候一把火下去,什么痕迹也都没了。
  其实若不是孟新阳计划得这么周全,不要等到半夜三更夜深人静才下手,以魏王身边这点人手,援军又赶来不急,也不是不能成功。
  可光天化日之下,行那暗杀钦差之事,实在太惊世骇俗,村里还有那么多村民,事后灭口也不方便,所以孟新阳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趁夜里下手好。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做贼心虚,也是所谓的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孟新阳的背后定然还有其他人,他一个商人怎可能因为延误军粮之事便对钦差下手,这可是满门抄斩的大罪。
  可能用上这样的人,还布下如此天罗地网,非寻常人所为。不过孟新阳也是个硬骨头,无论怎么严刑拷打都不招,倒是魏王借着那些暗杀他的人顺藤摸瓜,查到了忻州卫和巡检司。
  孟新阳手头无人,光是靠些游勇散将就想杀掉钦差,无疑是痴人说梦。忻州靠近大同,大同乃九边之一,受军政管制,孟新阳只能借用地方卫所或者边关驻军的人。
  魏王回到太原后,连施雷霆手段,何隆成也亲自出马筛查地方卫所,可就在查到边关驻军后,线索就断了,倒是对方弃车保帅把周会扔了出来,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周会是孟新阳招出来的。
  按照他所言,周会是因为和魏王有私怨,才会挟怨报复。
  他嫉恨魏王一到当地就夺了他的权,又三番二次给他难堪,周会大抵也心知肚明魏王回朝后不会放过他,索性先下手为强,利用孟新阳布局下手暗杀魏王。
  至于孟新阳为何会和周会有所牵扯?
  原来这孟新阳本就是山西人士,当年前朝的太祖皇帝鼓励开中法,山西人就靠着这开中法不知赚了多少银子,才会有后来的晋商富裕甲天下之说。
  押送军粮至边关,一来山高水远车马劳顿,二来路上损耗太大,也因此有很多商人索性就近置地,雇佃户前来耕种,收粮后换取盐引。
  这孟家便是其中之一。
  周会是山西督粮道总粮官,本身就是和粮食打交道,孟家也是靠粮食发家,是山西最大的粮商之一。两人互通有无,暗中勾结压低市价,低价收高价卖,以陈粮充新粮倒卖官粮,合伙不知道赚了多少银子。
  还另有腌臜事,就不细说,总而言之两人是一丘之貉。
  照这么说来,周会因私人恩怨下手暗害钦差,也不是不能说过去。
  可都知道这是敷衍之说,实则背后的原因再简单不过,就是有人想要魏王的命。
  至于是哪些人?左不过就是那几个。
  但案子已经查不下去了,只能就此结案。
  如今边关正在打仗,生了内乱只会延误军机,谁也担当不起。再来山西现在还是抗灾之际,本身就以维稳为主,也不能生出太多乱子,不然就本末倒置了。
  所以魏王只能吃下这个闷亏。
  不过倒还有两个意外之喜,算是附带福利。
  一是孟新阳犯下如此重罪,孟家自然是要抄家的。这次抄家是魏王命手下心腹亲自前去监督,从孟家的粮仓里抄出一批数量不少的粮食。
  至于另外一喜——因钦差雷霆手段,连孟家都被抄了,甭管内情如何,当地有不少商人都不免杯弓蛇影。
  本来就有许多商人喜欢发国难财,所以有人手里捂着不少粮,打算的是借机赚个高价,谁知钦差到山西后,先是广发赈济粮,又出高压手段勒令各地粮行粮店,不经官府允许,不准私下卖粮。
  这些粮食顿时变成了烫手山芋,又不敢往外放。
  如今生了孟家的事,就更不敢往外放了,生怕获罪。于是等再有地方官前来劝捐,想着朝廷开出的优渥条件,又想粮食放陈了就不值钱了,倒也有人勉勉强强拿出一些。
  有了这两批粮食,算是暂时解了山西缺粮之危。
  这件案子让魏王忙到二月才算结束。而另一头,清风道长腊月出京,整整在路上走了近两个月,直到龙抬头这日才到了福州。
 
 
第141章 
  福州乃福建省首府。
  福州有福州港, 是大周四大港口之一, 又是大周与东南亚各国朝贡通商的窗口,福州市舶司便设在此处,前朝三宝太监下西洋也是从福州港出发的, 所以此地的繁荣可以想象。
  清风道长从没有来过沿海,他原以为福州城不过如此,比不了历史悠久的京城,纸醉金迷的南京,自然也比不了烟雨朦胧的苏州与骄奢淫逸的扬州, 却万万没想到此地繁荣竟不下扬州。
  福建多山, 地狭人稠, 福州城格外与别的城池不同, 竟是城中有山,山上有塔的建造。整个福州城呈凸字形,据说早在唐朝时期,福州城便是三山两塔的格局,到了今朝依旧如此。
  可容纳数量马车并行的大街平整而宽阔, 沿街两侧商铺客栈酒楼茶肆鳞次栉比,路上行人来来往往摩肩擦踵,时不时就有装饰豪华的马车,或是衣衫华丽的公子哥结伴而行,丝毫不亚于京城的繁荣景色。
  清风道长一行人找了家客栈落脚,打算略微休整一下再去总督府衙门。他们一路舟车劳顿,所有人都挺狼狈的, 既然打算去总督府办事,自然要整理一下仪容。
  这其实是借口,实则负责接应清风道长的人,已经在此处等着了。
  正是陈浩。
  清风道长在客栈里停留了两个时辰,等再出来时又恢复一派仙风道骨的模样。一行人精神面貌焕然一新,赶往总督府。
  所谓人靠衣裳马靠鞍,就凭着这股气势,总督府那素来眼高于顶的门房竟丝毫没有怀疑他们的身份,就赶忙往里头通报去了。
  管清和收到通报后,还有些不敢置信:“天使?”所谓天使,是指朝廷派出的钦差或是使节,乃是尊称。
  “门房说为首的是个道士,手里还捧着一道圣旨,随行的护卫似乎是锦衣卫的人。”
  这下管清和彻底坐不住了,忙迎了出去。
  双方见面后一顿寒暄,清风道长也没隐瞒自己的来意。
  以管清和的眼光,自然认得出这圣旨没有造假,可——派船送这道士出海寻蓬莱仙岛?
  管清和看着圣旨上那龙飞凤舞的大字,有一种被噎到的感觉。
  他虽远在沿海,但关于京中的消息也自有渠道,自然知晓宫里有道人深受皇帝宠信的事。
  本以为不过是以讹传讹,毕竟建平帝算得上是个明君,可现在又是怎么说?
  管清和素来有决断,可一时之间竟拿不定主意,只能先命人带清风道长一行人前去安置,又命人安排接风洗尘,实际上是故意拖延时间。
  清风道长一行人被领去客院,沿路见总督府里风景优美,各种奇花异草遍植,又有重楼叠阁,假山奇石,曲径通幽,让人赫然以为是身处在苏州的园林。
  转念再想,建造这么一座园子想必耗费甚大,闽浙总督肥得流油之说,看来不是虚言。
  不过清风道长才不管这些,近一个多月他都是在路上,虽然不用他走,但舟车劳顿也是累得不起。索性先享受享受,又是高床软枕,又是摆酒设宴,若不是清风道长是个方外之人,恐怕连美人也少不了,俨然让人乐不思蜀,流连忘返。
  而另一头,管清和命人在京中打探消息。
  清风道长出京的事,也不是没人知道,只因清风道长早已失宠,没多少人关注这事罢了。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