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过来,请你吃糖——执江子
时间:2019-05-20 08:37:04

      林小清:“所以比起他们,你更放不下那件事。”
      孟清禾沉默了一会儿,轻轻摇头,“他们不见得比我好受,只是为了让我更好受,所以装得那样。仔细想想,他们可能比我更自责。”
      毕竟当时留下两个孩子的是父母,可能在他们眼里,他们的失误才是造成那件事的主要原因。
      林小清心里这样想着,无声地叹了口气。
      “你怕我吗?”孟清禾忽然问。
      林小清还沉浸在孟清禾刚刚的叙述里,闻言莫名地看向他,“为什么怕你?”
      孟清禾没回答,又问:“那你相信我吗?”
      这两个问题毫无关联,但林小清猛地明白了他的意思。
      ——那天只有他们两个人。
      事情的经过究竟如何,只有孟清禾与他的弟弟知道,可他弟弟已经去世了,于是这事便只能从孟清禾一个人那里得知。
      然而他说了别人就会信吗?
      就算亲生父母不会怀疑自己的孩子,可别人又会信吗?
      这种事情,哪怕警察那边都查明了,也怕人言揣测。
      林小清忽然就想起了自己——
      刚被救出来的时候,她确实非常后怕,那件事对她心理上的影响远大于生理上的伤害,以至于她到现在还很怕黑。
      可是之所以她这么多年都没能从那件事里走出来,并不仅仅是因为那事情本身对她的伤害,还有身边人的二次伤害。
      他们不会关注警察怎么说,甚至也完全不在意林小清本人怎么说,他们只听自己想听的,说自己想说的。
      被绑架有什么好说的?就得给她扣个更脏的屎盆子,这件事才显得有趣。
      他们出去和别人聊天,就会以兴奋的猎奇的口吻讲述:“我们那儿有个女的,好小的时候就被绑架了!”
      他们享受于别人惊奇的目光,便会添油加醋地说:“绑架她那男的有恋童癖!”
      看见别人震惊中包含着鄙夷的神情,他们就会愈发激动,讲得好像他们亲眼看过她是怎么被绑架的,又是怎么被对待的。
      随后从她的出生讲到念书,仿佛她的每一天都过得充满了传奇色彩。
      令人啧啧感叹津津乐道且厌恶作呕的传奇色彩。
      要不是因为这是现代社会,估计在这些人的口口相传之间,她就得是个从石头里蹦出来的狐狸精了。
      对于孟清禾,大概也是如此。
      算起来,他弟弟出事的时候和林小清出事的时间差不多,到如今,也有□□年了。
      这么长的时间过去了,他却依然伤痛如昔。
      林小清几乎能想到那些人会怎么说他。
      他们一定不会满足于他的弟弟由于父母和哥哥的疏忽而被人贩子拐跑这样的剧情,他们就喜欢各种各样的豪门恩怨狗血剧情,会猜孟清禾必定是小小年纪就学会争家产,趁着父母不注意,偷偷把年幼的弟弟丢了。
      猜完了就去和身边的人说,传着传着,他就真成了一个心狠手辣的人。
      林小清想起自己弹钢琴被欺负那件事,孟清禾拉着她回去算账。
      当时她就觉得孟清禾在这些人里显得好威风,很多人看着就很怕他的样子。
      现在才知道,原来他们不仅是因为孟清禾的高冷与毒舌,也不仅是因为孟家的地位,还因为他是一个传说中害死了亲生弟弟的人。
      连他自己都觉得是他害死了弟弟。
      可那件事里,他又有什么错呢?
      林小清不知道别人会怎么想,但她就是护短地觉得孟清禾没有错。
      面对当时的弟弟,任哪个十二岁的男孩儿都很难有那样的耐心,就因为他生了会儿气,罪魁祸首就成了他吗?
      放在哪里也没这样的道理。
 
      第70章
 
      林小清从小沙发上起身, 走到门边关了卧室门, 然后站在孟清禾面前, 背着手,踮起脚,在孟清禾唇角亲了一下。
      “我不怕你。”她有些忐忑地看着他, “也不会怀疑你。”
      孟清禾心跳有点儿快,面上却平静地垂眸看她, “为什么?”
      “因为你特别好。”林小清说。
      孟清禾笑了声, “从哪儿看出来我特别好?没人觉得我好。”
      “哪儿都特别好。”林小清把他以前做的那些事儿数了一遍, 又说,“觉得你不好的人可能眼睛都不太好, 但是我由于耳朵不好的缘故,从小眼睛就特别好,所以我能看见你的好。”
      她顿了顿,声音低下来, 几乎是自言自语地说:“因为见过很多不好的人,所以才能知道,你特别好……”
      想到以前那些事儿,林小清眼眶有点儿涩。
      她低头用力眨了眨眼睛, 吸了口气, 继续道:“你刚刚讲的事情,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 就是想说,你也是受害者。那件事情里, 唯一的加害者就是那些人贩子,而你的弟弟,你的父母,还有你,都是受害者。”
      说到这儿,林小清感觉自己鼻子也有点儿酸,拼命忍着,声音却哽咽起来,“很多事情,比起指责加害者,人们好像更喜欢指责受害者。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因为他们觉得将受害者的心理背景脑补得复杂一些,能够让故事听起来更有趣吧。可那些事情对于他们而言只是故事,对我们而言却是挫骨的刀。我们的痛苦他们不能体会,所以他们也没有资格评价,所以……我们也不必在意别人的评价。我们才是受害者不是吗?我们已经受到足够多的伤害了,凭什么还要受到旁观者的指责呢?应该愧疚痛苦一生的是那些加害者,而不是我们。”
      她上前半步,背着的手落下来,揪住孟清禾腰侧的衣服,手背骨骼因为过于用力而显得分明,几乎要破皮而出。
      “我希望……每一个受害者都能够从痛苦的过去里走出来……”她眼睛涩疼得厉害,喉咙也梗得让说话都十分艰难,“虽然这可能会用很长一段时间,但是我们得放过自己,不能永远都活在回忆里……不论那些应该受到处罚的人有没有受到折磨,但至少我们要放过自己……对不对?”
      孟清禾看她许久,伸手揽住她,声音沉沉地在她耳边叹气,“所以我才说,不是我来救你,而是你在救我。”
      林小清的脸埋在他怀里,就像跋涉许久的人遇见温暖的小屋,整个人顿时泄了那股憋着的气,安全感令人柔弱得想放声大哭。
      孟清禾感觉她的身体在颤抖,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他们有什么资格讨论我呢?”
      林小清喃喃地说。
      “恩。”孟清禾的脸温柔地在她头顶蹭了蹭,“他们在放屁,又臭又长还以为很好闻。就让他们自己闻去吧,反正我们不闻。”
      林小清本来很难受,被他这么一说,忍不住破涕为笑,手在他背上轻轻捶了一下。
      孟清禾就那么抱着她,一直用脸去感受她细软的发丝。
      沉默了一会儿,他忽然说:“我也相信你。”
      林小清的身子僵了一下。
      “就像你相信我一样,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信,无论别人说什么我都不信。”孟清禾继续说,“我没有嗜臭的习惯,不闻别人放的屁。我们小清香香的,我就逮着她一个人吸。”
      林小清好笑地拍他,“别这么说话……”
      “那我好好说。”孟清禾偏头亲了亲她的耳尖,柔声道,“我爱你,爱一切的你,爱曾经的你和未来的你,爱现在的你和任何一种模样的你。谁也不能污蔑你,谁也不能让我放弃你。”
      *
      直到晚上躺在客房的床上,林小清都没反应过来。
      她居然就那么说了。
      就那样,十分自然而顺利地,将以前的事情全部告诉了孟清禾。
      不知道为什么,在孟清禾面前讲起以前的事情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以开口。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好像都不是在讲自己的事情。
      此时再想,便觉得之前安慰孟清禾的那一番话,其实也是在安慰她自己。
      很奇怪的是,这些话以前她也听别人说过,可那时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而今天这些同样的话从自己嘴里说出来,她就觉得自己仿佛开了窍似的,忽然一下子就想通了。
      没什么的。
      她那时候一边给孟清禾讲,一边就在心里想——
      没什么的,她的那些过去并没有不光彩,并没有见不得人,并不需要为此就感到自卑。
      她没有任何错。
      凭什么该是她自卑?
      听她讲的时候,孟清禾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现,就给她倒了一杯水,然后安静地听她讲。
      讲完之后,孟清禾才摸了摸她的头,说:“清清特别勇敢。”
      然后他又说:“但是以后不用那么勇敢了。”
      他说:“以后有任何事情,就来找我帮忙。我特别喜欢帮你的忙。因为在弟弟那件事情上太过无力,所以就总想让自己变得有用一些。你满足我,让我觉得自己是有用的。”
      林小清觉得他在威胁自己,还特别无耻地用弟弟那件事情来威胁她。
      但是他的威胁是为了让她接受帮助。
      那就只好原谅他了。
      ——为什么这么好。
      说出来的感觉太好了。
      好得像在做梦一样。
      *
      因为孟父孟母过于热情,所以林小清在他家里多待了几天。
      她离开不久,孟清禾就对父母说把弟弟的房间好好打扫一下。
      虽然他说只是打扫一下,但是东西还是要放在原处,而且打扫完了还是得把房间锁上,不过这已经令孟父孟母十分喜悦了。
      当年丧失了小儿子,夫妻俩内心确实悲痛万分,导致一时间疏忽了大儿子,还让他以为父母在责怪他。
      后来再想弥补,他那颗心都已经被他自己的自责戳得千疮百孔了。
      谁去安慰都没用。
      这么多年以来,夫妻俩只好装作早已忘了之前的事,任由孟清禾锁了小儿子的房间,也从来没进去看过。
      清扫小儿子的房间这天,一家三口都很有默契地亲自动手。
      孟母一点一点地擦拭屋内的摆件的时候,忽然就倚在墙边没了动作。
      许久,孟清禾听见了屋内响起了低低的啜泣声。
      此时他才觉得自己将这件事情告诉林小清的决定十分正确。
      这许多年来,他折磨的又岂止是自己呢?父母也一并被他所折磨着。
      今日才算真的敞开了心扉。
      他忽然想起那日小清说的话。
      有些事要想放下或许需要很多年。
      但至少他现在开始迈出了第一步。
      *
      春季开学,再回到学校时,林小清有一种获得新生的感觉。
      虽然这么说很俗套,但她确实感觉很不一样了。
      好像呼吸的空气都变得更加清新起来。
      春天真是一个美好的季节。
      孟清禾真是一个美好的人。
      ——看见他穿着雪白的衬衣朝自己走来时,林小清在心里这么想。
      其实这几天天气还有点儿冷,但是因为记者团举办的答辩会让孟清禾做主持人,他不得不老大不情愿地换了这么一身衣裳。
      其实本来是让他穿西服的,但他不乐意,嫌穿着不舒服,便只好在众人的统一要求下勉强穿了白衬衫和西裤。
      后勤人手不够,林小清被拉过来帮忙,在后台正忙着,就看见孟清禾穿了这么一身朝自己走过来。
      肩宽腿长的,太养眼了。
      他今天原本还被要求化妆,然而负责化妆的小姐姐举着粉底看了半天,说:“算了吧,我这粉底色号还没他脸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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