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池招垂下眼睛看了一眼时间,“最近很忙,不方便请假。我给你一个小时一千, 回来加班可以吗?”
电话那头,宋怡迟疑了一会儿。她说:“对不起,看样子是不行。那个……”她想说什么,但忽然又停住了。
“假可以请,但有件事要问你。”池招说,“上回从阿根廷带回来的咖啡豆放哪了?”
宋怡沉默片刻,朗声回答:“在放国际象棋的抽屉里——”
说到这里,通话就被掐断了。
池招将手机从耳边拿开,调出录音,发到夏凡电脑上,随后走到隔间门口敲了敲窗户:“发加班费了。”
夏凡取下耳机。
“联系一下宋怡家,还有员工宿舍,问问她到家没有。她下班那条路有我们的店吧,调监控。”池招给出指令,语气仍旧闲散,咬字却很用力,“立刻,现在。”
夏凡接收那段音频:“怎么了?”
“太安静了。”池招说。
“?”
“这个点才下班,应该在路上。”池招说着走出去,他点开社交软件回答道,“她那边安静过头了。”
试探的问题也得到了回应。池招的办公室绝不可能有咖啡,他坐到座位上,难以言喻的焦灼感从胸口源源不断地溢出。
余光忽然扫到抽屉。
他拉开来,任天堂游戏机正躺在国际象棋上边。
此时。
面包车不断行驶,被强行夺走电话挂断,宋怡喊出声来:“拿开!好痛!”
那把水果刀抵着她的腹部。刚才想多说些什么的时候,就是这东西粗暴地制止了她。
她手脚都被捆住,嘴好歹没堵上,但车在路上,喊也没用,反而会被暴力对待。
这些个人还不算专业,居然带着她去拿钱。拿了钱还留下说话,看守宋怡的小青年玩着手机,宋怡借机打量四周,看见车门的槽沟里有把起子。
挪动位置肯定会被注意。宋怡只能试着开口:“你好。”
那小青年正专心致志玩着手机游戏,冷不丁听到身边传来这么一声,他扭头,发现宋怡用官方的微笑看着自己。
“想上厕所?”他没好气地喝道,“憋着!”
一直以来,宋怡待人接物只知道客气。她绞尽脑汁,拼命思考表达亲昵的方式。
最后,她用网购客服的语气说:“亲亲,这边看你游戏卡关了。怪的移动路线是有规律的,你可以网上查一下,过关更快呢。”
显然,这种套近乎的方法不奏效。
小青年踢了一脚椅子:“要你管!”
在他踹这一脚的时候,宋怡顺势往另一侧车门撞去。她摆出摔倒的样子,转身时飞快掏出那把起子,然后转移视线道:“……我只是告诉你而已。”
再坐好,她偷偷握住起子,随后开始试着挣脱绳子。
这不是个小工程。折腾到一半,眼看着天也渐渐黑了下来。其余人都上车,开赌局那个又坐上副驾驶座。
他再次转过身来,朝着宋怡发笑:“等了很久吧,这就走。”
宋怡背后正捣鼓着,为了不被发现异样,她开口挑起话题:“那是什么人家?”
他们以为她终于死心,心照不宣一阵嬉笑:“放心好了,有手有脚,没病不残,就是脑子不太好使。”
真是令人作呕。
要是真逃不出去怎么办?想到这个可能性,宋怡忽然觉得身上很冷。
心里有个问题纠缠着不放,最后,她还是艰难地问出口:“是我妈要卖我吧?是她一个人的主意吧?我爸——”
又是几声冷笑。那人说:“哎,你真是死脑筋。你妈卖你,你爸不也是帮着数钱的吗?这还用问?!”
暮色苍茫,吞噬整片天幕。面包车在人迹罕至的公路上行驶,这一带太过偏僻,就连正常发光的路灯都寥寥无几。
宋怡在他的回答中陷入惘然。
她忽然想起好多年前,宋作为来家长会接她的时候。他脸上的关切与悲伤仿佛涌动的河流,潺潺流过童年的记忆。
那些全都烟消云散了。
宋怡忽然明白,没有希望了。至今还相信着宋作为的自己已经没有希望了。
冻僵的心缓缓停止摆动。
握住起子的手,也渐渐松开了。
面包车持续向前,路灯照亮前面阴森而昏沉的路。
刚才看守宋怡的小青年忽然抬头:“是不是有什么声音啊?”
司机仰起头张望。就在这时,他也发出惊呼:“这是什么?!”
黑暗中,只见一团灰色的东西在车上方盘旋。
他们正全神贯注研究着那是什么,前方灯光所及之处忽然出现一道影子。刹车声猛地响起,车顶的不明飞行物突然坠落,重重地砸下来。
那是一架遥控飞机模型。
挡风玻璃在重物袭击下轰然碎裂,破旧面包车没有安全气囊,车上的人无一不是大惊失色。尤其前排的赌局老板,顿时吓得面色煞白。
在车前方的昏沉的夜色里停着一辆明黄色的跑车,光看车型就知道价值不菲。池招百无聊赖地靠在车边,手上握着遥控手柄。
他散漫地抬起头,视线扫过车上惊恐的壮汉。
就在这时,他忽然笑起来。
池招的微笑非常好看,透着善良与纯真的气息,然而在这一刻,却叫人毛骨悚然。
他突然把遥控手柄朝车前盖扔去。昂贵的道具击中副驾驶座前方的玻璃,吓得那人再次一抖。
然后,这个男人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他慌不择路,打开车门想逃跑,池招转瞬已经冲到车边,脸上带着修罗般恐吓的笑容。
他一拳打过去。
对方平时都仰仗打手,自己并不擅长体力活,一下被打昏了头,居然忘记了立场,含糊不清喊道:“你再打我就报警了!”
“报警?”池招笑出声来,他穿着白衬衫,袖口向上挽起,笑脸清清爽爽,转而投向后座几个小青年,“怎么可能让你现在报警?难道要我付钱去看守所揍你们吗?”
车上的跟班们总算缓过神来,骂着脏话就要下车。宋怡恰好挣脱开绳子,握住起子朝身旁人腹部一捅,然后趁机冲下了车。
此时此刻,不远处的夏凡对着电话那头说完最后一句:“麻烦您了,警察先生。”
最终,池招还是没有泄成私愤。
警察们一拥而上,将涉嫌多项罪名的犯人抓获。夏凡因此获得了“见义勇为好市民,嫉恶如仇好青年”的锦旗。
料理完所有事务已经是半夜时分,宋怡在医院输液时便困得不行,药大概也有催眠作用。她只依稀记得在医院走廊里,池招俯下身来问:“没事吗?不要紧吗?还有哪里痛?”
她模模糊糊,觉得他的语气很温柔,比爸爸还要温柔。她没有哭,只是低下头,说:“没有哪里痛。”
池招送她回了家。宋怡太过疲惫,挣扎着想送他出门,却被他按下去说:“没事的,你睡吧。”
宋怡是真的松了一口气。
在这一天的梦里,她又变回了十二岁,放学回家,宋作为在看报纸,李梅系着围裙在煮饭。她放下书包,妈妈说,去洗手吧,快开饭了。爸爸称赞她说,又考得这么好,周末一起去看画展吧。
这个梦太好了,好得她面带微笑醒来,发现已经天亮了。
看到池招时,宋怡以为是自己的起床方式不对。
池招坐在床边翻看一本相册。
“池先生?!”宋怡坐起身来,立刻下床欠身,“我这么失礼,真是抱歉。您怎么在这里?”
池招抬起头,显然一夜没睡。他撑住膝盖起身:“可以冲个澡吗?”
“当、当然。”宋怡发觉他没回答,但也不好多问,只能带他去淋浴间。
她深吸了一口气,在池招关上门后开始反省。
宋怡对着镜子把着装和头发先调整好,收拾了一下房间,随后便开始琢磨刚才池招的表情。
门铃忽然响起。
透过猫眼,宋怡看到一圈素不相识的人。
她又看了一圈,总算发现眼熟的面孔。
是班长。
就是那个大学期间热衷于充当老大哥的班长。
对方摆足了有要紧事的派头。
在对方报上身份以后,她仍旧不明白他们的来意。
班长和班长他妈、班长他两个姐姐来找宋怡能有什么事?
总而言之,她先请他们坐下,茶也泡上了。谁知刚歇下来,对方便如连珠炮弹般发射。
“小姑娘,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来头,也不知道你有什么想法,但是,”班长他大姐先发制人,“你让我们家大成给你花钱,就是不厚道!”
“什么?”宋怡没明白她的意思。
接下来是妈妈:“你妈进拘留所了也好,赌博欠了钱也罢,要拿钱,你自己去啊!”
这一次,宋怡直接看向班长:“江大成先生,可以请您向我解释一下吗?”
班长畏畏缩缩开口,平时仗义大方的影子荡然无存:“宋怡,那个,我爸是警队的。我刚听说你的事,就想着来帮你一下——”
“怎么?你要装不知道?”另一个姐姐开口,“我告诉你!他今个儿一大早抱着钱去给你亲戚还债去了!”
“你说你这臭小子!是怎么想的?!怎么就着了这狐狸精的道了!”妈妈恨铁不成钢,“她就是个靠男人的东西!你不是也听你同学说了吗?!她是被人包养的!专门靠男人吃饭的!”
而班长则开口:“我这不也是想着帮她嘛。大学的时候,我俩关系其实挺好的。她也对我有意思。被包养也不是她想……”
原来是这样。
有时候,谣言只是来自于人的嫉妒而已。
宋怡大约明白了。同学聚会那天,有人对她仍旧耿耿于怀。
脑海中飞逝而过许多人的脸。李梅、宋作为、刘俊、刘俊的女友、名叫江大成的班长,还有眼前这几个粗横的女人。
讨厌的人,只会越来越讨厌。
在陌生人噪杂的相互埋怨中,宋怡平静地抬起脸来。
“请尊重我。”她重重地说了四个字。
宋怡用冰冷的目光注视他们。她说:“第一,我跟你们毫无关系,我的事不需要你们插手,也不允许你们侮辱我。”
气温似乎降到了冰点。
“第二,”她接着说下去,“我没有被包养,那的确是我男朋友。”
淋浴间的门把拧动,走廊里传来了脚步声。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我不叫喂,我叫楚雨荨!(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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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要入v了,届时会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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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浴室门打开, 池招走出来时光着上半身, 头发也是湿漉漉的。
他一面套上衬衫一面穿过走廊,走到起居室时眼睛都没抬, 兀自拿起拿起桌上的水壶倒水。
咕咚咕咚,玻璃杯很快盛满凉白开。他拿起杯子,喝水的同时打量四周。
放下玻璃杯时, 一道不重不轻的清脆响声砸在所有人心上。
在那一刻, 方才还咄咄逼人的几位来客全都体会到了胆战心惊的感觉。
池招朝前走,挨到那张单人沙发椅背。宋怡正坐在那里,神情平静, 仿佛审判者般居高临下。
不过说实话,此时此刻,她心中也有些惴惴不安。
截至目前,宋怡和池招的确是一清二白的上下级关系。他假装她男朋友为她出过两次头, 当下她的行为无异于得寸进尺。
而且他刚到场,也不知道对现状了解多少。
不过她显然低估了他。
池招轻飘飘地环顾一周,微笑起来开口:“男朋友?”
宋怡看见对面几个女人脸上泄露出一丝喜悦。
“你就这么跟别人介绍我?”池招压低身子, 贴在宋怡耳边问,“都要结婚了, 就不用这么害羞了吧?”
对面都是满脸始料未及,倒吸一口凉气。就连身为当事人的宋怡也愕然地看向他。
过、过头了吧?!
虽然你愿意配合我我很感谢!
不过宋怡毕竟是他的秘书, 立刻缓过神来,恢复冷静说道:“正是如此。”
“话说这几位你很熟吗?”池招仍在微笑,但这一次, 这个笑容单单只作为一个表情存在,冰冷又刻薄,“有必要报警吗?这算不算私闯民宅寻衅滋事?请他们来调查一下吧。”
宋怡看向他们,她带着毫无温度的神色回答:“我和他们不熟。”
“报警?!”班长总算找回他的大哥风范,此时暴跳而起,“我告诉你们!我们在局里可是有关系的!”
对方底气十足,池招却像听到什么笑话一般。他说:“你要不要试试,你的关系在我面前有没有用?”
江大成还想吼什么,结果居然噎住了。
“来试试吧。”池招撑着侧脸,语气相当轻松,但字句好像锋利单薄的刀刃,“你可以再过分一点,然后我会来告诉你,在我面前不识好歹的代价。”
仿佛引力失控,高压从天花板降下来,将人压制得难以喘息。
“不好玩了,”池招懒散地说,“滚吧。”
那几个人连对池招怒目而视的空档都没有,掉头就走。关门时宋怡看到对面池遇刚好出来扔垃圾,邻居二人对视,宋怡也不好解释。
“来客人?怎么走得慌里慌张的,”池遇问,“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拿菜刀在后面追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