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宋怡对话题的突然感到讶异,但她还是立即做出回答:“已经不画了。”
“好可惜,其实我很喜欢你的作品。”池招淡淡地说。
“是吗,谢谢。”宋怡客气地应对了一句。两人继续朝前走,她踢着路上的石块,霎时间,她意识到什么。
“等一下,”宋怡侧过头去问,“您怎么……”
宋怡从没告诉过池招有关那场全国中小学生绘画比赛的事。
那时她的卑微,她落空的希冀以及她久违的眼泪,都是她已经一了百了、觉得不说也无所谓的往事。
然而,池招却轻而易举地提起了。
他说:“那次我去你家,不小心弄掉了你桌上的相册。里面夹着当时的奖状。”
宋怡不禁停下脚步。
池招仍往前走了几步,这才回过身来。他说:“其实当时还有获奖者合影,要交十五块钱才能洗。我觉得没什么意义,就没给,看样子你也没有吧。”
的确,对于那时的宋怡来说,十五块不是一笔小钱。
“当时觉得没有意义,但是现在想来,要是那个时候洗了就好了。”池招说,“时限没到,你的辞职信还有返还的余地。”
喉咙被什么复杂的情绪堵塞。宋怡说不出话来,眼睁睁看着池招往前走。
她看着他的背影,悬挂着的心因不安而剧烈地摆动起来。
宋怡摇摇欲坠,脚下的钢丝在被温柔对待的一瞬间断裂开来。夜晚的风,田野里的香气,池招即将消失的背影,她终于跌落下去。
她朝他喊道:“池先生,对不起。”
仿佛你进我退的游戏一般,坦诚相待后的焦灼刚得到空缺,对詹和青的歉疚感又将其填满。她只能尽可能含糊其辞。
“入职以来,”宋怡说,“我一直在监视你,并向别人提供你的情报。”
她看到池招的背影微微停滞。
他转过身,看向宋怡时脸上没有表情。
池招远远地望着她,目光清冷而干爽,像清晨的潮水悄无声息地涌来。
宋怡咬紧牙关,做好了承受侮辱与白眼的准备。就在她垂下头去闭上眼睛的那一刻,风中传来一声嗤笑。
她抬起头,看见池招忽然勾起嘴角。
他笑时把脸往下栽,抱起手臂小幅度后退,随后再加快步伐走上前来。
宋怡被他吓到,无意识伸出双臂防备,退了几步,又想起自己的立场。她再次开口想要道歉,却听到池招给出回应。
“就这样?”池招笑着问。
就这样?
透过两条手臂之间的缝隙,宋怡怀疑的视线来回在他身上流连。
作者有话要说: 剧透一下,男女主结婚典礼上,小詹会现场表演诗朗诵(并没有人关心的剧透
谢谢吃块西瓜好睡觉和喝茶的鱼两位的霸王票~
第32章
自从五子棋让贤事件后, 每天都有一大群小孩会来宋怡家院子外面大喊:“大哥!大哥!一起玩吧!”
他们家是只有一层的平房。宋怡正在晾衣服, 奶奶则看着电视,宋怡仰头对着屋子里叫池招的名字。
随后靠外的窗户被推开, 他直接从那里一跃而出,一边扣着衬衫领口的纽扣一边往外跑去:“来了——”
奶奶总是掩着嘴笑起来:“还真是可爱啊。”
早晨没过多久,池招便会回来。含着从孩子们那里拿来的水果糖, 坐在奶奶旁边等宋怡一起出门。
平时奶奶不看京剧, 对新闻也没兴趣,最爱看的是恋爱电视剧。
之前池招曾经塞给宋怡好几张情感电视剧的DVD,离职后她全都带了回来, 奶奶很喜欢。
电视机里,女主角对着恶毒女配角厉声喝道:“还没闹够吗?请你自重,谢谢。”
电视机前,奶奶看得津津有味。
宋怡又穿上她那身村姑打扮。草帽、劳保手套, 最近还加上奶奶年轻时的玫红色墨镜。
池招则一如既往很随便,只是多戴一双劳保手套。之前钓鱼时也是,詹和青都戴了顶渔夫帽, 他倒好,一点防晒的概念也没有。
虽然的确没被晒伤就是了。
“哎呀, ”在他们出门时,奶奶捧着脸开口道, “宋怡,既然田都决定要租出去了,那等租户来除草也可以的吧?”
宋怡淡淡地回答:“给别人添点方便, 是希望别人同样能方便我们。”
奶奶顿时笑起来,又朝池招开口:“你看,我们宋怡就是这么死脑筋,明明是为别人考虑,还能说得一点都不中听。”
池招也只笑了笑。
这时候,奶奶顿了顿,又开口道:“小帅哥,等去了你们那边,奶奶真能跟宋怡住在一起吗?”
宋怡走上前,在奶奶的座位前蹲下身来,细心地替她整理好裙摆道:“崇游的员工宿舍很宽敞,待遇又好,家人的话可以一起住的。”
“那真是太好了,”奶奶又看向池招,“小帅哥,到时候,也请你常来我们这边坐坐吧。”
池招微笑着点头。
他们一起去了田野里。
原本宋怡料想池招是绝对不可能会割草的,然而,他刚到便利索地忙碌起来。
那双冰冷的手适合在奢侈品店掏出漆黑的信用卡,也适合转着压感笔在键盘上敲打,但拔起野草来就充满违和感。
宋怡站在一旁问:“你怎么会做这些?”
“你是不是之前还以为我没坐过巴士?”池招埋头笑着说。
“因为,”宋怡迟疑着说下去,“池先生的确看起来不像是会做这些事的人。”
池招飞快地掠过这个话题,蜻蜓点水般拨开另一片涟漪:“等回去以后,记得把落下的工作都补上。有好些文件,夏凡来不及看,临时工签的保密协议又不够,没法放心交给她。结果堆在那里,越积越多,麻烦死了。”
“好的,我知道了。”宋怡轻轻点头,公事公办地承接下来。
几天以前。
他们站在夜晚田间的道路上,面对鼓起勇气实话实说的宋怡,池招给出了这样的回应:“就这样?”
宋怡满脸迷惑地看向他,却听到池招接着说下去:“你就只是因为这个辞职的?”
脑内因摸不着头绪而一片空白,宋怡点点头又摇摇头。
池招笑起来,他转过身去,平静而散漫地问:“那个‘别人’是詹和青吧?”
“是……等一下,欸?”宋怡那张总是过度冷静的脸上难得出现慌乱,她皱眉,“您知道吗?”
“嗯,”池招也没迂回,大大方方地点头承认了,“我知道啊。”
宋怡更加诧异了:“那詹副总他……”
“应该不知道吧。他试探过我好几次。这件事上,他做得很谨慎,假如是用来对付别人的话,我一定会夸他的。”池招随性地迈着步子说。
“那,请问您是什么时候知道我是的?”
“一开始。”池招毫不犹豫地回答。
这次轮到宋怡沉默了。
“怎么样?”末了,池招说,“工作还要不要?”
宋怡垂着头,深刻地反省了长达半分钟。
“谢谢池先生。”最后,她还是向生存低了头。
回到白天的田垄间,宋怡和池招忙碌了几个钟头以后,两人一起去了不远处的小卖部。
坐在门口歇息时,池招问:“你爸妈的事怎么样了?”
宋怡看了他一眼,随后冷静地答道:“爸爸还在家里。妈妈的话,听说被诊断出精神问题,所以送到医院去了。”
“治疗费用是谁在承担?”
“我有付一部分,爸爸好像也开始工作了。”宋怡话音刚落,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铃。她掏出来,看到来电显示詹和青的名字。
在得到池招的同意以后,宋怡接通来:“喂,您好,詹副总。”
电话那头,詹和青的声音听起来很忧虑:“喂?!喂!宋怡,宋怡,池招在你那里吗?”
宋怡用波澜不惊的语气果断承认:“在的。”
“啊,他到底死到哪里……欸?他在吗?”詹和青的语气难以置信得颤抖起来,“他在的吗?!欸?!那他是不是……”
“他知道了。”宋怡的语调毫无起伏,回过头,她看见池招朝她招手,“副总,您要和池先生通话吗?”
“等等!现在吗?不,不要,不要把电话拿给他!啊!”詹和青一声惊呼,却还是在电话那头听到了池招的声音。
池招两只手拎着水杯,只是单纯地侧过身来。而宋怡则按住座椅,拿着手机倾身靠过去。
她把手机贴到池招耳边时,他回头略微看了一眼,随后笑道:“屏幕裂得好厉害,等回去给你买一只新的当入职礼物吧。”
宋怡没有推辞,只是径自请他及时回复詹和青。
“喂,”池招说,“小詹同志,是我哦。”
也不知此刻得到他消息的詹和青作何感想。
“那个,”池招没有诘难他,只是声音温吞地说下去,“这些年来,你和詹叔一直努力关心我。辛苦你们了。”
电话那头的詹和青闷声不响,听筒里只剩下他有序的呼吸声。
池招说完最后的话:“我很快就回去,带着宋秘书。那么,到时候见。”
语毕,他回头示意宋怡拿开。宋怡将手机取回自己耳边,并与詹和青郑重道别。
刚才替池招拿着手机时,宋怡始终忍不住打量他的侧脸。他的睫毛如同飞蛾的翅膀,在屋檐下落了一叠灰尘似的阴翳,脸上又没有笑影,因而衬得整张面孔死气沉沉,却漂亮得毫无疑义。
她看得出神时,池招却忽然偏过眼睛。他捕捉到她的视线,随后用疑惑的目光探究起来。
宋怡没解释也不慌乱,只是淡漠地别过脸去。
“您和詹副总关系很好呢,”挂断电话以后,宋怡收起手机说道,鬼使神差,她忽然做了一个不合时宜的对比,“好像比兄弟还亲密。”
“是吧,”池招却没有介意,“二哥还需要人保护,和青却不用。”
在上司的隐私前,宋怡不吭声,她静悄悄地抬起眼睛。
池招站起身,面朝向日光,背影却跌入阴沉的深渊。
“所以才不能告诉池遇,”他说,“‘大哥是自杀’这件事。”
与此同时,副总办公室里的詹和青挪开手机。
他神情茫然,恍恍惚惚抬头看向架子上的照片。里面有他刚进崇名游戏时与公司早期成员一起的合影,还有某一年年终会时他喝醉酒后被人偷拍的窘态。
视线下滑,最终落到他、池招以及詹洛当年在游乐园时拍下的旧照。
相片里,詹洛仍旧静静地微笑着,池招神色自若地吃着草莓味的冰淇淋,只有詹和青满脸不高兴。
他依稀回想起那时,年少的自己也曾对池招发表过不满:“你抢我爸爸!”
但池招却不以为意,只是带着笑意回答:“咳,不好意思哦。作为补偿,我来做你爸……”话没说完,被詹和青一句“滚”给堵了回去。
正当詹和青沉浸在童年的回忆中,电话忽然响起。他接通来,助理询问是否要见一位没有预约的小姐。
“是谁?”詹和青问。
“她说……请问您叫……她说她叫‘呜啾啾’?她说就是那天追着您跑了三条街、害得您摔倒那位。”
詹和青知道那是谁了。
他心情复杂地扶着额头回答:“让她上来吧。”
几分钟后,曾经在这间公司短期任职过的女生就堂而皇之地走进了他的办公室,并且,带着一袋子菠萝。
“詹副总!”吴秋秋一路小跑着冲来,将菠萝放到他桌上,“我买了些慰问品来给你赔罪了!”
詹和青还没开口,她便掏出一把菠萝专用的削皮刀,热情洋溢地说道:“我这就给您削一个!”
“别,吴小姐,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詹和青面色凝重,“假如没什么别的事情的话,稍微喝杯茶就走吧。”
他拿起电话,一边按下联络秘书的快捷键一边问:“咖啡和白开水,你要喝哪个?”
“嘿嘿!奶茶,三分甜,多点奶,谢谢!”吴秋秋乖巧地坐下来。
还真不客气。詹和青腹诽。
“你的工作怎么样了?”毕竟对方也给自己千里迢迢拎来了菠萝,出于礼貌,詹和青还是问了一句。
“嗯!我去当主播了!这是我大学时就想试试的行业,”吴秋秋说,“签了一个小平台!”
毕竟也没少接手网络传媒的工作,詹和青对此没什么偏见,只点头道:“那祝你顺利。”
等吴秋秋喝完那杯奶茶,詹和青才送她出去。其实他很想让她把慰问品带回去,但菠萝太沉,她一个小姑娘,拿过来已经很不容易了。
到了电梯口,詹和青刚要与吴秋秋道别,便见走廊尽头一个白色的人影飘然而至。
周书画人如其名,仿佛书画中拓印出的古典美人,优雅地朝这边走来。
目光触及她的一刹那,詹和青条件反射扭头想走,结果却被吴秋秋一把抓住。
“怎么了?副总,你不舒服吗?”吴秋秋回头,周书画正笑意盈盈朝这边挥手,“那是谁啊?”
其实詹和青此时已能够占据上风,但一想到自己被周书画耍得团团转的悲惨经历,他就抬不起头来。
“……别抓着我快让我走,她是魔女啊魔女!你不是之前想知道宋秘书去哪了吗?就是被魔女吃掉了你知不知道……”詹和青几乎已经意识混乱,拼了命想挣脱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