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宫美人——刺蘼
时间:2019-05-20 08:44:11

  他站起身来,借着月光观察了碾香堂内的环境,眉头紧紧皱起,喃喃道:“这是什么鬼地方?西宫破成这样,居然一直没人告诉我,该死的江德彦怎么办事的……要是从渊知道他的宝贝妹妹在这种地方住了大半年,非跟我拼命不可。”
  得赶快把她转移出去,堵住旁人的嘴巴才行,免得好事者嚼舌根,借此挑拨君臣关系。
  星涟睡得还很香,就是睡相不太雅观,小嘴微张,发出轻微的鼾声,嘴边挂着一丝晶莹的唾液,有人走到她身边了也丝毫不觉。桓肆弯下腰,近距离观看着记忆里的小姑娘,几年未见,惊觉她竟然长大这么多,漂亮得像变了个人。
  这个名义上是他妃子的女孩儿,他真的疏忽得太久了。
  听江德彦说星涟脚上有伤,桓肆看下去,见她裤管挽到膝盖,露出两条白藕似的修长小腿。她右脚脚踝上的片片伤疤看起来很狰狞,才结痂,还没开始长新肉,却浸在了冷水里,他不禁有些生气。那个叫紫云的宫女人品是不错,似乎对星涟挺好,可一点也不会伺候人,女孩子受了伤,怎么能泡着冷水睡觉?寒气侵骨,将来老了风湿都算是轻的。
  桓肆暂时放下自己帝王的包袱,矮身抬起星涟双腿,撤去水盆,帮她把脚擦干后放上藤床。过程中捏到她的脚,冰冰凉凉的,柔滑娇嫩恍若无骨,他不由心神一荡,忽然舍不得放开手。
  少女光裸的双足白腻胜雪,仿佛手中的两片莲瓣。脚背皮肤薄得近乎透明,皮肤下隐隐透出淡青的血管,脚趾圆润如珍珠,趾甲像是十只淡粉色的贝壳,他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一双小脚。他不是恋足癖,此时却看着星涟的双脚挪不开眼。
  桓肆少年时悦美无数,很懂得欣赏美人,可第一次让他目不转睛的居然是这个以前他不太喜欢的刁蛮小姑娘,这连他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也不知道她梦到什么,可能是什么好吃的吧,她舔舔嘴唇,咂咂嘴巴,腿脚蜷缩了一下从他手中抽出去,嘴里发出几声含混不清的梦呓。
  桓肆回过神,心里为这一刻的绮思产生了深深的罪恶感。他和楚从渊既是君臣,也是知己和兄弟,从渊的妹妹,他也应该将她当做妹妹。可这一年来他不但有负从渊所托,没有好好照顾她,此时还对她产生这种不该有的情思,实在是太过分。
  星涟之所以落魄至此,与他的漠不关心脱不了干系,他自责之后,决定日后定要对她好好补偿。
  她眼皮微阖,纤长浓密的眼睫毛轻轻颤动,在鼻梁上投下一片阴影,煞是可爱。桓肆忍不住伸出手指拨弄了一下,指尖传来的触感柔软犹如拂过鸟羽上的绒毛。
  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桓肆突然想起这句并不是太应景的古诗,心湖上仿佛被人投下一颗小石子,荡开层层涟漪。沉睡中的星涟美得像月下幽然绽放的昙花,让人心生怜爱,既想将她唤醒,又恐怕她正在做着什么美梦,不忍打扰她酣眠。
  星涟睡梦中觉得眼睑处痒酥酥的,像是有一只蚊子在她脸上飞来飞去,激得她猛然打了个喷嚏,抬手揉了揉眼睛。
  “紫云,现在什么时辰了?”她还没睁眼,依稀感觉到身边有人,以为是紫云,迷迷糊糊咕哝着问道。
  她的动作神情都像极了一个赖床的小孩儿,桓肆莞尔一笑,恶作剧一样伸出右手拇指和中指在她脑门儿上弹了一下,故作凶狠道:“楚星涟,你要不要睁眼看看我是谁?”
  这声音让星涟瞬间清醒过来,一睁眼面前杵了个男人,她吓得心脏猛一收缩,条件反射地往另一边翻滚。藤床本就窄得刚好能躺下一个人,她这么一滚,直接就滚到了地上。
  “好疼……”星涟眼角渗出两滴眼泪,摸着着地的脑袋,龇牙咧嘴地坐起来。
  忽然想起把自己吓到的人,抬眼见桓肆正对着她阴恻恻地笑,顿时感觉后背升起一股寒气。
  “星涟小表妹,几年没见,还记得我吗?”桓肆俯身靠近她,压着嗓子道,“怎么不说话?别告诉我你脑子又摔坏,把我忘了。”
  之前江德彦把那块金牌呈给他,说楚美人已经恢复神智,他便猜那晚在御花园里遇见的小太监是她。星涟张开眼睛后,眼前人与记忆里数日前见到的漂亮眼睛合为一体,桓肆更确定了他们是同一人。
  可怜见的,堂堂一个出身国公府的千金小姐,到了他的后宫都饿得要乔装改扮去水塘里偷捞野生的田螺充饥了,她是受了多少苦啊?桓肆不禁一边自责一边心疼。
  当然,他一个皇帝,这种心理活动是不会让别人知道的,即使充满歉意,也不可能将“对不起”三个字说出口。脑内活动再剧烈,面上表现出来的也得时时注意威严高冷沉着稳重,才能让他的臣民敬畏信服。
  “没、没忘……可是,你你你……你怎么会在这儿的?”
  星涟舌头打结,身子直往后仰,尽量与他拉开距离。她以为桓肆就算要找她麻烦,也是让江德彦宣她去觐见,怎料到他会亲自跑到这不毛之地来。
  “整个大新都是朕的,朕为什么不能来这儿?”桓肆鼻子发出哼声,掏出赏给她,又从江德彦那儿回到他手里的金牌在她面前晃了晃,明知故问,“这个,朕记得是给了一个叫水生的小太监,你要不要跟朕说说,它怎么到你手上的?”
  他的自称立刻从“我”切换到“朕”,星涟知道他定然是要跟她算账了,认命地垂下头:“没有水生,我承认我就是水生。我知道我犯了欺君之罪,您要怎么罚我都行,只希望留我一条命,让我见见我哥哥,那我就死而无憾了。”
  “涟”字带水,当时她情急之下编了一通胡话,胡诌自己叫水生,他还真把这假名记下来了。桓肆可不是能任人糊弄的傻子,她自知玩不过他,也没人能在他面前罩着她,因此不敢说谎。不过她特地提到哥哥,就是想他看在从渊面上对她从轻发落。
  死而无憾?桓肆给她气笑了,不知道她为什么觉得他会要她的命,难道在她心里他真的是个会不分青红皂白杀人的人?
  “想不到你居然有做太监的嗜好。”桓肆见她似乎有些怕自己,便站起身不动声色地稍微后退,让她能放轻松些,嘴上却不饶人,“你明明已经好了,竟然胆敢欺瞒戏弄朕,是不是这颗脑瓜子不想要了?”
  他的表情将笑未笑,在星涟看来绝对是戏弄加上嘲笑。她此刻自动脑补了大量桓肆心机深沉,喜怒不形于色,实际上已经想将她推出宫门砍头的情节。
  星涟闻言耸耸鼻子,为了保命豁出去了。她扑上去抱住桓肆的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蹭到他身上,嚎啕大哭着向他求饶:“皇上,人家真的不是故意的嘛!我明明从我家的聆风台掉下去,可一醒来就在这鬼屋一样的冷宫里,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也没人告诉我,我每天都很害怕啊!我在这里吃的饭好多时候都是馊的,你看我说是长大了,可饿得比小时候还瘦……”
  为了证明所言非虚,她撸起袖子给他看,她的手臂皓白如月,但真的很细瘦,连一个镯子也戴不住。桓肆听得直皱眉头,他不管后宫里这些琐碎事务,但他交代过要好好照顾的人,他们竟然敢如此虐待,难道太后的威慑力比他还大么?
  “……呜呜呜,要不是怕饿死,我干嘛要几次三番冒着被抓的风险跑到御花园去找吃的?您看,我名义上还是您的妃子呢,饭都吃不饱,让人知道了,会怎么议论你这个皇上?”
  她一开始只是打算假哭干嚎的,但说着说着,越发觉得自己可实在是太惨了,于是哭得情真意切,完全忘了面前这个男人是她最怕的。
  男人最招架不住的就是老弱妇孺的眼泪,尤其哭的是他刚刚心动的对象。星涟虽然哭嚎得全无形象,可美人怎样都是美的,再加上她一通卖惨,桓肆就更加心疼了。
  “好了好了,朕不怪你就是,求你别哭了。”看着衣服上她擦的一大滩黏糊糊的水渍,桓肆无奈地叹息着,卷起衣袖为她擦拭眼泪。
 
 
第30章 
  既然桓肆已经清楚了星涟的糟糕处境,自然是不会继续把她放在西宫受苦了。
  但她入他后宫原因特殊, 以前傻傻的什么也不知道就算了, 现在已经恢复智力, 要是仍以他后宫美人的身份居留宫中,会让星涟无比别扭。
  在星涟自我的认知里, 她还是个没出阁的小姑娘,连花轿都没上过,稀里糊涂就成了后妃。说好听点是娘娘,难听点就是人家的妾,要她就这么随遇而安,她一时无法接受。她不想被困在宫里, 请求桓肆把她放出去, 与家人团聚。
  桓肆若是同意放她出宫, 完全可以抹去关于宫中“楚美人”存在过的一切证据, 让她做回底细清白的世家贵女。但他不觉得她回到父母身边会比现在好。
  楚家早已不复往日辉煌,当家主母也已经换成了楚月河的母亲白氏。当初星涟出事, 再也没有利用价值的时候,她的亲生父亲放弃了她,如今她再回去,在那个家里处境尴尬,更加没有立足之地了。
  能当上皇帝的人口才当然不会差,桓肆最终说服了星涟接受自己被父母抛弃的事实。楚文轩关心的只有白氏母女,母亲也已另嫁生育,谁也不可能多分精力到她身上来。星涟虽然难过, 不过她从小到大也没享受到多少亲生父母的关爱,并没有失落太久。
  好在她还有真心疼她的哥哥,她想去找他。但从渊远在千里之外,她一个孤弱少女,桓肆也不放心任她千里迢迢去边疆寻找兄长,让她好生留在宫里等从渊回来。
  桓肆最初是想将她位分恢复,搬回她还是辰妃时居住的蒹葭宫,然而星涟怕了宫里女人的勾心斗角,不愿做他的皇妃。她宁愿一直和紫云低调地待在冷宫里,也不想光芒耀眼地站到所有人目光之前,成为别人的靶子。
  星涟说了自己不愿为妃的理由,桓肆没有勉强她。
  他从小目睹先皇的妃子们为了权位和君王宠爱花样百出争斗不休,连他亲娘也死得不明不白。后宫的女人多复杂他心里是很清楚的,也不知道她们如花笑靥背后是否心如蛇蝎,所以他不想对她们中的谁太上心,免得她们的真面目让自己失望。
  多得几分帝王青睐的女人固然幸运,但也更会招致旁人眼红,成为众矢之的,少有善终者。星涟容貌太过于出众,就算他不对她表现出特别的宠爱,也太容易树敌了。
  嫉妒心过剩的女人们手段防不胜防,他不能时刻看护着她,关照再周全也可能有疏漏之处。若是她被什么极端小人暗害,有重大损伤,就算他惩罚了害人者也于事无补。
  再者,当时下令将星涟打入冷宫的是齐太后。
  桓肆感念太后养育之恩,一直对她尽心尽孝,当作亲生母亲奉养,她在后宫如何做作专权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她不把手伸到朝堂上,他都可以念在十几二十年的母子情分对她容忍到底。
  其实从前太后倒还温顺慈和,通情达理,只是棠棣之乱后她听信谣言,怨怼桓肆为了皇位不顾念兄弟情谊,对他再也不像从前那样亲厚。桓肆对她越是尊敬,她性情越是乖张,喜欢与他唱反调。
  桓律失踪后太后担心亲子安危一度寝食难安,后来楚月河所生的小世子成了唯一能够慰藉太后的命根子。小世子的乳娘和伺候的宫人有十几个,平时小孩子咳嗽一声,照顾他的人都要连坐受罚。要是有谁敢刻意伤害他,下场怕是比刺杀太后本人还严重。
  那时候星涟不知为何发起疯来攻击小世子,太后只是将她废了打入冷宫,已经算是看在楚老太爷为国尽忠一辈子的份上从轻发落了。
  若是现在大张旗鼓地把星涟复位接出去,太后知道了难免觉得他对她的决定不满,故意与她作对示威,恐将怒气再度发泄到星涟身上。她老人家可是上届宫斗笑到最后的人,要拿一个小妃子的错处还不容易,万一她找好罪名来个先斩后奏悄悄弄死星涟,他再后悔也来不及了。
  最好的办法是把星涟一直放在他眼皮子底下,不让太后知道了。但后宫里除了长乐宫,哪里都安插着太后的眼线,他的人虽说一直有暗中监视着太后的行为,但只要她不涉政,搞出什么花样都对他没多大影响。桓肆现在才开始有些后悔往日没有对她的擅权横行加以约束。
  “一下说太后不喜欢我,一下说你的妃子可能把我看成眼中钉,又不许我离开皇宫……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您说我到底该怎么办吧?你不是整个大新最大的吗,还有人敢不听你的话?”桓肆驳回了星涟自己出的几个主意,她鼓着腮帮子,气呼呼地抱腿坐在藤床上不看他。
  她要出宫他不许,她想留在横台宫也不许,瞻前顾后,好似每个选择都有危机。也不知道她楚星涟是得罪了哪路神仙,他说得好像她从这里走出去个个都想要她命。
  知道把她送到冷宫来不是桓肆本人的意思,他也不会要她小命,为了让楚从渊定心现在还得好生呵护着她,星涟有恃无恐,不但对他大声说话,还敢甩脸色给他看了。
  已经醒过来的紫云站在星涟身后,怯生生地拉一拉她衣角,小声道:“美人,这可是皇上啊,你还是客气点吧……”
  当她醒来,并且得知闯入碾香堂的美男子就是当今皇上时,心中忽然既酸楚又快乐。她此前从未奢望过有一天能近距离与高高在上的天子说话。
  理论上而言,宫女们都是属于皇上的,她也可将自己看作皇上的女人之一。可紫云很清楚,自己只是一个各方面都很普通的奴婢,不可能得到皇上的青睐。而楚美人有这个资本,只要星涟能留住皇上的心,而她一直在她身边,就能经常看见皇上了。
  这样完美的男人,哪怕不能拥有他,能与他接触,说说话,甚至时常看着,紫云就满足了。她不知道楚美人为什么那么矫情,居然想留在这鬼都不想多呆的冷宫,以前没办法就算了,现在皇上都亲自来接她出去了,她还在纠结。
  这是紫云头一次心里对星涟产生了一丝丝的埋怨,因为她对皇上的态度不佳,能有得宠的机会也不珍惜。她不敢奢望什么,可要是真的和星涟永远待在冷宫,这日子也太没盼头了。
  若是光线再明亮一些,便可看见紫云脸上晕着红霞,每当她的视线躲躲闪闪转到桓肆身上时,眼中就好似荡漾着水光。过来人只要有心一点,一看便知她这是情窦初开的表现。
  星涟没有察觉出紫云的异常,紫云的提醒她只当是为她好,不过看样子桓肆自己也没打算跟她计较,她也就无所谓了。
  倒是桓肆偏过头看了紫云一眼。星涟以前被亲人保护着,所接触的环境太简单,根本没体会过复杂的人心,也不大懂得成人世界的人心世故,有些事是想当然了。
  他身边没有这种敢在主子说话时插嘴的奴婢,而且紫云刚才的语气已经逾越了她的身份了,星涟自己却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这样的奴婢放在身边其实并不太安全,要不是看在她之前救过素不相识的沈昭容,又对星涟忠心耿耿的份上,他会马上把她从星涟身边调走,换几个合适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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