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说要罚我什么的。”陆持刚好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穿了绛红色衣裙的小姑娘。
“你说说你是不是该罚的。”
“不该,我是替您去取抄录的经文了。”陆持脸上难得露出一个笑容来,将一个锦盒递过去,“您过段时间不是要进山礼佛么,到时候也能用得上。”
老夫人打开锦盒一看,里面还有条抹额,式样说不上多出挑,但针角细密可见也是花了一番心思在里头的。
她抬眼看着下方安静站着的女孩,和气地问,“这是棠姐儿做的?是个手巧的。”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放到沈棠的身上,她虽有局促不安,行动上也挑不出什么错,“万嬷嬷教我的,沈棠没有什么能够报答老夫人,还希望老夫人莫要嫌弃了。”
老夫人因着之前的事情对她有些偏见,却也不会在这个场合去为难小辈。让人去取了一盒子珠宝,“你们小姑娘都喜欢这些式样,就带着玩吧。”
“谢老夫人。”
一年之始就讲究顺顺利利,比方说郝氏瞧见老夫人偏心,平日里说不定要阴阳怪气说两句,现在都只能忍着,就是怕去触了老夫人的楣头。
可偏偏有人不长眼,许姨娘捏着嗓子说,“我瞧瞧,这棠姐儿真是个有心的,还特意给老夫人备了礼物,倒是显得我们这些长辈还不如一个孩子了。”
说着说着,她就看了一眼云姨娘,挑拨着,“我记得棠姐儿是云姐姐的外甥女吧,云姐姐是心细的,教出的外甥女都是好的,也不怪能讨世子爷喜欢。”
冲喜的事情瞒得紧,许姨娘又是后来进院子的,还以为是云姨娘在伯恩王那边说了什么,才将自己的外甥女塞进听松院的。原本就是想嘲讽一下云姨娘心机深重,自己的得宠了还惦记着世子妃的位置,让自己的外甥女去勾引世子爷的。
沈棠听懂了她的话,虽然她说的是事实,但顾及着老夫人和世子爷没有人敢在她面前提这些的。现在被人将那层遮羞布扯掉,里面的不堪和丑陋就全部曝光在明面上,她觉得周围的人都像是在对她指指点点的。
眼睛里迅速地蒙上了一层水雾。
老夫人的笑容收敛起来,许姨娘却没有察觉到氛围有什么不对劲,拉着沈棠的手,将自己手上的金镯褪下来强行塞给人,“我也没有什么好的,你就暂且戴着玩玩吧。”
小姑娘都快哭出来了。
“过来。”陆持突然开口,阴沉着一张脸,仍谁都瞧出他的不高兴来。
沈棠咬着唇,走了过去。
陆持牵着她的手看了一眼,纤细的皓腕上挂着一个金镯子,衬托得因抓攥而泛起的红痕更加碍眼。
小姑娘扯了扯袖子想要去遮挡,他想都没有想,直接将金镯子拽下了,随手扔给一旁的万嬷嬷,“给你了。”
这无疑就是在许姨娘的脸上狠狠地抽了一巴掌,周围人看向她的眼里都带着些嘲弄。她出自小门小户,可家里也宠得紧,哪里受过这样的气。当即桌子一拍,声音都因愤怒都有些变调,“世子爷,你这是什么意思。”
陆持只是坐在那里,明明什么动作也没有,浑身的气势却是骇人的。一双狭长的眸子藏着不屑,半天喉咙里溢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
浑身的血液都齐齐地往大脑里涌去,许姨娘脸色涨得通红,刚想要有动作,老夫人怒喝一声,“都拿我不当回事了吧!”
许姨娘仍旧看不清楚形势,极为委屈,“世子爷他不尊敬我。”
话还没说完,伯恩王立即给了许姨娘一巴掌,丝毫不见哄人时的温情小意。
“这伯恩王府从来没有哥儿敬着姨娘的道理。”伯恩王心里也是气急的,不知道怎么就将这个蠢东西接到府里来了。若是老夫人借着这件事情发作,日后还能有他的好日子。
面上怒容更甚,“我念着你年岁还小,这次暂且就不计较了。好好去嬷嬷那里学学规矩,什么时候知道什么是该说该做的,再出来吧。”
一句话就等于是变相禁了许姨娘的足。
老夫人心里是不满意的,最后却也什么都没说,将这件事情给揭过去。只有陆临看着沈棠,若有所思。
一群人当成了没发生过这件事情,继续说说笑笑,等时间差不多了,才各自散了。伯恩王惦记着云姨娘的身段,早把早上想着要多陪陪郝氏的念头抛却了,眼巴巴跟着云姨娘去了湘芙院,又是赔礼又是道歉地将人哄好,逞了这么多天的念想。
陆持被留下来陪老夫人说话,沈棠在花园转角地方遇上了专门等着她的陆临。
她先前听说过许多关于陆临事情,可真要是算起来的话,这也是她第一次在私下里遇见陆临。她知晓陆持和他不对付,最后惹出什么误会遭殃的又是自己,低着头打声招呼,就是要离开。
谁知道突然被他叫住了。
陆临的面上挂着和煦的笑意,有几分儒雅的感觉,见小姑娘躲着他,也不生气,只是像话家常一般,问着:“你怕我吗?”
“没... ...没有。”沈棠不自觉地搅着自己的手指,“我只是有些认生而已。”
陆临仔细瞧了沈棠的样子,放在贵女中都是不输的,也难怪陆驰会对她另眼相看。
“我瞧得出来,他对你很好。这些年也没有看见他特别护着谁。”他笑着说,语气你甚至带着些宽慰,仿佛真的像一个关爱弟弟的兄长。
若是沈棠不知道他和陆持之间的那些嫌隙,都快要被他骗了过去。
下一句男人就说了,“可这是一件好事,也是一件坏事。”
小姑娘瞬间起了戒备,藏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攥着,如小鹿出生般的眼睛警惕地看向男人,“沈棠不知道大少爷,说的是什么意思?”
“等明日你就知道了。”
陆临笑着,带着书生特有的儒雅,再也不肯往下说,无端地让沈棠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所幸人也没有再纠缠下去,说完之后就离开了,留下沈棠惴惴不安的等在原地,揣摩他话里面的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给你们的加更,爱你们
第17章
虽然没有明着说过,但是陆持不喜欢沈棠和云姨娘私下接触的事情是整个听松院里的人都知道的事情。
可初三那天却是反常的,一早来万嬷嬷就告诉了沈棠,“今日里你若是愿意的话,可以去云姨娘那里呆一会。”
沈棠正在绣花,听了这话有些发愣,下意识地问了一句,“世子爷知道吗?”
“世子爷今日有事要忙,未必顾得上这些。这也正是过节的时候,在盛京中你只有云姨娘这么一个亲人,也该是去看看的。”
万嬷嬷说这句话的时候略微有些不自然,像是刻意在隐瞒着些什么。她忽然想到了到前日大少爷说得那句莫名其妙的话。
心上觉得慌乱,索性将绣花的帕子往桌子上一放,低着头,“我还是不去了,世子爷不喜欢我去见小姨的。”
这个举动倒是出乎意料,万嬷嬷瞧了她一眼,半晌,心中叹了口气,“随意吧,不过到时候会有人过来,姑娘且避开些,免得徒惹麻烦。”
谁要过来?万嬷嬷一向最是持重,就是到了老太太的面上,也未曾见过半分的慌乱。今日来的是怎样的贵客,竟然特意来嘱咐她。可为什么是她呢?难不成是万嬷嬷料定了今日来的人,会找她麻烦的?
想到这种可能,沈棠的心头又是一阵的狂跳,喉间都是涩意。将慌乱按下去,她本就是不愿意惹事的性子,又小声地说了,“我还是去看看小姨吧。”
万嬷嬷知道她想清楚其中的弯弯绕绕,也就没有多说什么了。
今日会去听松院的人是谁,她还是从小姨那里听说到的。
云姨娘顺手在身后塞了一个软垫子,是前院刚送过来的,说是一金一尺的苏绣。伯恩王连着在湘芙院宿了两日,原本躲避不及的人又眼巴巴地凑过来,送了不少的东西。
她腰上的酸痛才好些,闻言睨了小姑娘一眼,“你是说万嬷嬷让你过来的?那许是沂国府的那位娇客要过来。”
她说这句话时候有些不屑。
实际上云姨娘是活得相当明白的人,她既知晓那些王孙贵族打骨子里瞧不起她们这些姨娘,她也不去巴结着,私下里提起的时候总带有几分嘲讽。
“就是世子爷的表妹,那位可真真是会长的,居然长了一张和先王妃肖像的脸。别说是沂国公府的人护着,就是到了这伯恩王府,也是人人敬着的。”
“那万嬷嬷为什么要我避开?”沈棠不明白。
“因为她喜欢世子爷,而日后就算陆持不娶你,也会将你收了当姨娘的,她能忍得了这口气。”云姨娘见小姑娘缩着肩膀,以为是被吓到到了。
顺手去摸小姑娘头上的簪花,宽慰,“你也不必害怕了,沂国公府将她当成了大家闺秀去教养,倒是不会做出什么不符规矩的事情。你只要小心些,不让人寻了错,她最多就是口头上讨些便宜罢。”
“那世子爷喜欢她的么?”
“谁说得清楚,但是待人是极好的。”
沈棠低头想了半天,也想象不出,陆持那样的人待人极好会好到什么程度。可心里渐渐升起一阵恐慌来,那若是陆持心上有喜欢的人了,她还要去让陆持喜欢她的吗?
她自认为做不出这样的事情的来,可若是不能让陆持喜欢了,陆持又不放她离开,她在听松院的日子要怎样过下去?
内宅中从来都是杀人不见血的,一个受宠的姨娘还能让人敬着,可若是失了宠,就像小姨前段时间的,是生是死都没有人会去过问的。
云姨娘以为她是担心陆持会因此薄待了她,只说了一句,“你放心,我这里还有他想要的东西,他就算是为了这个东西,都不会为难你的。”
是什么东西,关于先王妃的死因么?沈棠的手指又拧到一起,觉得事情越发复杂起来。脑子里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都理了一遍,隐隐得出一个结论,自己被陆持当成了威胁小姨的最大筹码。
难怪了他要处处看着她,不要她和小姨接触的,除了占有欲作祟,他应该是怕自己和小姨串通成一气,失去了能够钳制小姨的把柄。转而又想到那天那样温柔的目光里,少年的真心实意又是占据了几成?
面色有些发白,一口气直接堵在了心上。沈棠盯着的袖口上印着的海棠花,心里止不住的发凉。
到现在起,她才下了决心,得要让陆持喜欢她,最起码当自己没有利用价值的时候,男人还能出手护着一些。
在湘芙院一直待到太阳下山,沈棠才慢吞吞地往回走。也是她今日不凑巧,正好遇见了刚出门要回去的魏清姝。
那才是真正的天之娇女,穿着一身象牙白底绣桃花荷叶裙被拥簇在众多丫鬟和婆子中间,远山黛眉,眼角上挑,看着别人的时候喜欢微微抬起下巴,那通身的贵气也是寻常人不敢直视的。
沈棠下意识地想要避开,走到一旁给人让出一条路来。
却突然被人叫住了,“你就是沈棠么?”
第18章
沈棠躲避不过去,温温吞吞地应了一声,“是。”
魏清姝见她只是低着头,一张脸瞧不真切,只是这柔柔弱弱的样子像极了府中的那些姨娘,装着小白兔将男人的心勾得一干二净。她是沂国公府的嫡长女,从小就是照着当家主母的范儿教养的,瞧不上这些杂七杂八的人,面上还是大度得很。
走出众人的包围,立在小姑娘的面前,削葱的手指就挑上了女孩的下巴,如同打量物件般慢慢看着,抿嘴笑起来。
“我先前在山庄就听人说,表哥的院子里来了个貌美的。今日瞧见了,果真没说错,比之前的春娆好看了不少,光是瞧着都能让人心情好。老夫人开了口,让你照顾表哥就好好照顾着,日后定是少不了你的好处。”
春娆是陆持之前的婢女,也不知怎么发了昏,做出了勾引主子的事情。被陆持命人丢出去后,就被伯恩王看上了,一度春宵后成了莫姨娘。老子收了儿子房里的婢女当姨娘,传出去伯恩王府的脸都丢完了。老夫人是个狠的,让人捉了莫姨娘送进庵里,从此之后世界上就再也没有春娆这个人。
现在魏清姝拿沈棠同春娆做比,话里轻贱的意思无须多说。
沈棠只觉得像是一巴掌直接煽在自己的脸上,两颊都是火烧火燎。偏生魏清姝面上还带着笑,从头上拔下一根缠枝金簪来,直直地插。入小姑娘的发间,“不过是个小物件,你戴着玩吧。”
见人赏礼多是长辈或是主子所为,魏清姝只比她大了两岁,长辈是远远称不上的。
沈棠咬着唇,发间的金簪犹如千金重,坠得头皮都是升腾的。藏在袖子里的手攥得死紧,想要理论一番,倒是还记得两个人之间的身份,忍了下来,“谢姑娘。”
魏清姝倒是难得瞧了她一眼,冷笑了一声,“是个伶俐的,以后就好好侍候着。什么身份做什么样的事情,恪守本分了才能走得长远。”
说着她就转身,背部和脖颈挺直,世家小姐的气势就完全出来了。手臂轻抬,立即有丫鬟上前扶住她的手,在众人的拥簇下,缓缓离开。
她分明也没有做什么过分的,态度甚至说得上平和,可说出的话却狠狠地、狠狠地在沈棠的脸上打了一记耳光。
这耳光尤为响亮,将那些隐在心里被关着的傲气打了出来。小姑娘只一身红裳站在那里,单薄消瘦,微微轻颤。半晌,才面无表情的扯下发间的金簪,朝着院子里走去。
这种权势的绝对碾压,勾起了心里最阴暗的部分,她想活下去,有尊严的活下去。
入了夜,照旧是沈棠侍候陆持的洗漱,手指搭上腰带,见过魏清姝的事情半句没有提,摸了摸腰带上被勾破的线头,“我在万嬷嬷那里学了些花样,明天... ...画出来给你瞧瞧,给你绣一条腰带可好?”
她还不习惯这样去讨好一个人,话尾都发着颤,连抬头去看少年都不敢。
陆持挑着眉,看着小姑娘的头发,眸色渐深,没有开口说话。
沈棠晓得他在看自己,强装了镇定,手还没有碰到少年的衣角,却突然被人攥住手腕,天旋地转间就被抵到墙边。
头直接撞到墙上,还没来得及呼疼,就对上一双漆黑的眸子。眸子里没有一丝光亮,蓄着探究与防备,只要她做错了一步探究与防备变会演变成一场风暴,直接将她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