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赶忙拦住他:“不许胡闹!等你爹回来,我自会叫他去处置那逆子,你别贸然跑出去,若叫人伤了,娘非得心疼死不可!”
许二郎心不甘情不愿的应了,随口扯了几句,将李氏糊弄住,等出了门,眼珠子却又开始咕噜噜的转。
乔毓等人还不知道这茬,等在前厅说话:“你既在家里边儿过不下去,何不索性分出去过,我看着都难受!”
许樟苦笑道:“若是兄弟俩,说分出去也就分出去,可他是我爹,怎么分的出去?”
“我也提过这事,只是刚说完,就被老头子否了,”他神情中浮现出几分嘲笑:“老头子说他还在,我这个长子就分出去过,叫外人瞧见,倒像是家里边欺负我一样,传出去也不好听,他要脸,不能这么干。”
乔毓真想找个五百斤的大锤抡到宁国公头上:“他要脸?这是我有生以来听过最不要脸的话!”
孔蕴向来文秀,此刻也禁不住道:“宁国公什么时候死?他一死,你便能分出去了。”
秦王听得忍俊不禁:“听说宁国公曾经找人相面,说他能活九十二岁,今年才四十二呢。”
乔毓略一思忖,冷笑起来:“宁国公少年投身军伍,中年身居高位,四十二岁腰部截瘫,卧病在床五十年,享年九十二岁……”
第108章 分家
许樟神情原还淡淡,听到此处, 却是忍俊不禁, 细细思量几瞬,摇头道:“不好,他若真是瘫了, 李氏母子未必愿意在侧顾看, 指不定就把他扔出去, 叫跟我过活了。”
按照那几人的脸皮来看, 还真是他们能干出来的事儿。
乔毓心下好笑,正待回他一句, 却听有个孩子的声音在外响起,气势汹汹道:“儿子照顾爹, 这不是天经地义的吗?阿爹出了事,你若置之不理,那才是丧尽天良!”
乔毓抬眼去瞧,便见走进来一个六七岁的孩子,年纪小小的, 便一副凶戾之像,恶狠狠的瞪着许樟,冷笑连连:“等阿爹回来,我便告诉他——你暗地里诅咒他!”
这倒霉孩子, 真是跟他娘一样的不讨喜!
乔毓几人听得眉头一跳,见他年幼,反倒不好计较。
许樟低头看了看这个异母弟弟, 云淡风轻道:“老头子要是瘫了,我自然不会置之不理,只是到底怎么办,咱们得掰扯清楚。自古以来的道理,分家时占大头的养老,你成了世子,承继宁国公府,自然也该由你侍奉在侧,至于我……”
他讥诮的笑了一下:“十天半个月来看一眼,就算是对得起他了。分家的时候跟我论情分,养老的时候又论长幼,这叫欺人太甚。”
许二郎年幼,哪里搞得清这些弯弯绕,见许樟不肯,气的跳脚:“我是世子,除了阿爹阿娘,府里边就是我最大,你见了我,怎么没有行礼?!”
乔毓听不下去了,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你个小王八蛋,见了我不也没行礼?自己都没规矩,也好意思腆着脸说你大哥,这么厚的脸皮,是你娘传给你的吗?!”
“你居然敢打我!”许二郎被娇惯坏了,哪里吃过这种亏,捂着后脑勺,目光阴鸷,叫嚷道:“你们都瞎了吗?还不把这群人给我打出去!”
仆婢侍从知道乔毓等人的身份,如何敢应声,另有人悄悄扯了扯许二郎衣袖,示意他略加收敛,又附耳过去,说了来客身份。
许二郎欺软怕硬,闻言虽觉不忿,却还是悻悻退去。
乔毓见了李氏,再见许二郎这德行,便知道许樟素日里过得是什么日子,这娘俩已经够叫人头秃了,偏生后边儿还有个拎不清的宁国公。
说真的,李氏母子俩都不是什么聪明绝顶的人,要说是算无遗漏,叫许樟吃哑巴亏,那还真说不上,可人家也没玩虚的,就是明摆着欺负人,光明正大的跟你过不去。
你敢反抗,就拿继母身份压过去,再有二话,宁国公个傻帽就嘚吧嘚跑过去,拿亲爹的身份试压。
李氏这个宁国公夫人来的不光彩,没人看得上,许樟不理会也就罢了,但宁国公可是亲爹,以孝治天下的背景之下,真闹大了,一句“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丢过去,许樟还能怎样?
乔毓看不下去了,只是这会儿又没法开口,悄悄递了个眼色给秦王。
秦王原就不喜李氏母子粗俗凶蛮,见状便喝止许二郎,肃然道:“你父母不曾教过你仪礼规矩吗?家中有客,不知问候,见了尊长,也不知行礼,想来便来,想走就走?”
许二郎见他冷脸,倒有些怕,踌躇几瞬,终于心不甘情不愿的行了个礼,说了句:“秦王殿下安,秦国夫人安。”说完,便赶忙往外跑。
“世间竟真有这样的愚钝之人!”秦王被他这德行给气笑了,吩咐侍从道:“拦住他!”
“许樟是你的兄长,只是并非同母所出,不好加以管教,而秦国夫人与孔四娘又并非徐家人,也无法贸然插手,可本王不怕,今日便替宁国公教训你,也叫你知道什么叫兄友弟恭,仪礼孝悌!”
秦王眉头紧皱,冷冷道:“取戒尺来,赏他三十下!”
“你凭什么打我?”许二郎被人按住,愤愤不平道:“我不服气!”
“那就忍着!”秦王心中怒意未消:“为许家这些事情,长安议论了多久,难为宁国公不觉得丢脸,一味纵容继妻幼子!”
他脸上显露出几分哂意:“可他怎么不想想,父皇与他有情谊,不忍责备,虽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却也将过往情谊消磨的干干净净!来日皇兄登基,难道真要看你这么个蠢东西忝居国公之位吗?愚不可及!”
许二郎听他说自己的国公之位或许要像煮熟的鸭子一样飞掉,登时变了脸色,神情不忿,没等再说话,便被内侍按住,拉出手来,结结实实的挨了戒尺。
他哪里受过这种苦,挨了两下,便哭天抢地起来。
李氏只有这一个儿子,素日里爱的跟眼珠子似的,不小心磕了下,都非要把随侍的仆从打个半死才能消气,这会儿随从们见这小主子被打了,唯恐李氏疯狂发飙,悄悄退出去,向她禀报此事。
“这个孽障,脑子里是进了水吗!”李氏知道自己是刚不过秦王的,却也不忍心看儿子吃苦,匆忙间赶去求情,却被人拦在厅外。
“宁国公府的规矩也太差了,未经传禀,怎可见秦王殿下!”内侍轻蔑的笑:“夫人,您还是暂且等一等吧。”
李氏听得儿子哭声,已是心乱如麻,又被人拦在外边,又是愤慨,又是心疼,冷不丁听不远处有马嘶声传来,一双眸子忽然亮了起来。
“国公,你快救救二郎吧!”她不再往前厅里边儿挤,反倒扭头往马嘶声处奔去,远远瞥见宁国公坐在马上,跪地哭道:“秦王殿下要活生生打死他,你再不去,就要晚了!”
“不至于。”宁国公进门之初,便听人说长子带着秦王与秦国夫人等人来了,暗自吃惊,现下又听李氏哭诉,倒也急着下结论,只思忖道:“秦王殿下温文尔雅,怎么忽然就要打杀二郎?你别胡言乱语。”
李氏只是垂泪,一双美目哭的红肿,带着三分央求,可怜巴巴的看着他。
宁国公心软了,挽着她的手,柔声安抚几句,又往前厅去,着人通传。
这夫妻俩磨蹭的时候,许二郎已经挨完了打,掌心却仍旧火辣辣的疼,跌坐在地,哭声震天。
宁国公与李氏入内,便见他满脸都是眼泪鼻涕,怜惜之余,倒是松一口气。
李氏向来不顾脸面,搂住儿子放声大哭,许二郎就跟受了感染一样,声音一点儿都不比他亲娘小,宁国公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心疼的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向秦王请罪道:“小儿无礼,冒犯殿下,望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宁国公府这点破事不是一天两天了,从宁国公抛弃发妻开始,一直到册立许二郎为世子,前前后后折腾了十多年。
乔妍不喜欢宁国公和李氏,她在的时候,每年的命妇朝拜与各类宫宴,都不许李氏列席,皇太子和秦王受母亲影响,自然也不喜欢。
寻常人被大佬厌恶了,当然知道夹着尾巴做人,偏生李氏不是个安分的,隔三差五就闹事,宁国公就跟中了邪一样,四处帮着擦屁股,这些劝和致歉的软话,早就说了一箩筐。
秦王听得厌了,既觉得这对中年狗男女令人作呕,又觉得许樟深陷泥潭可怜,这会儿既撞到头上,索性来个痛快:“宁国公,本王看你们家成日里鸡犬不宁,也是辛苦,今日便由本王与秦国夫人做主,主持分家,如何?”
宁国公神情中闪过一抹诧异,踌躇几瞬,方才婉拒道:“父母皆在,哪有儿女分家的道理,实在是不合规矩……”
“哦,原来宁国公这样注重规矩,”秦王心下嗤笑,漠然道:“那本王便上疏父皇,废黜许二郎世子之位,改立许樟。”
“这,”李氏的哭声停滞了几瞬,宁国公也面露讪讪,窘迫道:“这如何使得!”
“如何使不得?”秦王冷笑道:“许樟是宁国公府的嫡长子,律令明确规定的世子人选,怎么到最后,世子之位反倒落到了许二郎头上?这可不合规矩!”
他扭头去看李氏,神情轻蔑:“国公愿意休妻,是你自己的事情,但以妾为妻,却是触犯国法的,更不必说李氏帮国公养了好几个义子,着实叫许家添丁进口……”
别人须得顾及宁国公情面,不好说的太过直接,秦王却不在乎,直接把他脸皮掀了。
宁国公面色涨红,讷讷半晌,终于低下头,道:“既然如此,便叫大郎分出去过吧……”
“既然是分家,那就分个清楚明白,免得日后再生波折。”
秦王顺水推舟道:“许樟说了,你这国公之位是你戎马半生换来的,你想给谁就给谁——他不要,这是他豁达,不代表他就应该将这爵位让给许二郎。宁国公,你也是人,你不妨扪心自问,这些年来,可对得起发妻长子?作为补偿,宁国公府分出五成家财给他,这不过分吧?”
宁国公听得有些迟疑,下意识扭头去看长子,却见他眼底遍是释然,只有解脱,却对许家和自己这个父亲毫无留恋之情,不知怎么,竟觉有些歉疚。
他咳了声,低声道:“这原也是情理之中……”
情理之中个屁!
你一句话说出去,丢掉的可都是真金白银,都是从我儿子锅里边儿倒出去的!
李氏听得心急,剜了宁国公一眼,喝道:“这怎么行?!世子占大头才对,许樟凭什么拿一半儿?!”
宁国公闻言,便是一阵瑟缩,面色重新迟疑起来,秦王面笼寒霜,斥道:“本王与宁国公说话,哪里有你插嘴的余地?掌嘴!”
李氏在许家呼风唤雨多年,何曾受过罚,闻言腿便软了,双眸含泪,委屈的看向宁国公。
后者腿也跟着软了,下意识就要求情,秦王不待他开口,便漠然道:“你若不开口,本王只叫人赏她三十记耳光,可你若是求情,本王便奏请削了这淫妇的诰命,赏她五十板子再赶出京去!真闹大了,你看父皇站在哪边儿!”
李氏轻浮□□,行事不端,素为长安勋贵不齿,行宴聚会少有人请,若换了别的命妇,秦王绝不会如此羞辱,但对于李氏,还是这种大耳刮子更能沟通。
宁国公心下痛惜,却也没有法子,强忍着见人将李氏带出去,噼里啪啦就是一阵耳光。
李氏作威作福多年,哪里吃过这种苦头,挨了一下,便觉面颊胀痛,头脑中嗡嗡作响,等三十下挨完,脸颊已经肿胀起来,将两眼挤得没地儿安放。
“择日不如撞日,既然有意分家,那就今天吧,”乔毓怕自己这边人一走,宁国公与李氏再摆出尊长架势来压制许樟,刻意偷藏财物,便拍板道:“劳烦管家取账簿来,算个清楚明白。”
李氏哪里舍得,嘴唇一动,牵动了脸上伤处,立马就想起自己为什么挨打了,随之缄默起来,只是一双挤成细缝儿的眼睛,却满是央求的看着宁国公。
后者见爱妻被打成这样,既怨且怒,却不敢责备秦王,反倒埋怨起长子来:都是一家人,在秦王面前闹成这样,他便觉得脸上有光吗?
宁国公恨恨的一摆手,叫人带了账簿来算。
公府的家财,自然难以用钱财估量,没有记录在册的东西,其实也占了很大一部分。
宁国公毕竟是家主,管家等人再怜爱许樟,也没法儿偏帮,眼见宁国公隐瞒下大宗财物,利落的给分了家,着实有些心疼那位大公子。
宁国公府的账目勾画了半天,连田地带庄园,林林总总算出了六十八万两银子,许樟占一半儿,那就是三十四万两银子。
乔毓是在五姓七望家铲过花的人,知道这些门户里边的钱物都是什么情况,只听六十八万两这个数字,就知道宁国公藏私了,眉头一皱,正待开口,却见许樟含笑投过来一个眼色,轻轻摇头。
她会意到他心里有底,便没有开口,只低头饮茶,静静等待事情发展。
李氏虽知道这只是小半家财,却也颇觉痛心,满脸不豫的看着宁国公取了三十四万两银票递过去,又听他对许樟说:“我还在,许家就分了,叫外人知道,也实在不像话,这些钱你拿着,自己去置办家业,至于咱们家的田亩与不动产,就别动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另有一桩麻烦,”许樟接过那几张银票,对着光看了会儿,忽然又推回去,正色道:“儿子现下正在万年,为太子殿下做事,公务繁忙,哪里有闲心置办产业?还是要屋舍田亩来的直接……”
他站起身,环视一周,笑道:“阿爹身上没有差事,二弟也是如此,既然这样,不妨换个思路,这三十四万两银子给爹,剩下的都给我,岂不是皆大欢喜?”
乔毓喜笑颜开,附和道:“我也觉得这么分挺好的。”
秦王亦是点头:“的确公平合理。”
他身份不同,说话顶用,这会儿便道:“宁国公,账目都是你分的,三十四万两银子也是你自己算出来,想也不会有差错。许樟在万年为皇兄办事,忙碌的紧,实在无暇置办家宅,添置家用器物,左右你每日招猫逗狗,空闲时候多,便将两份家产调换过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