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主任听到舒宜的话，盯着舒宜的眼睛看了两秒钟，最终什么也没有问，点头说道，“好，老师记住了。”
“老师谢谢你，你是一个关心同学的好孩子。”
得到“好孩子”奖章的舒宜走出班主任办公室后，感到轻松了些许，她已经把自己能做的都做了，接下来只能祈祷叶志成一切顺利了。
可惜事情的发展并不如舒宜期待的那样。
第二天，王乐乐来找舒宜，拉着舒宜的袖子一路走到操场角落的高低杠旁边，一脸严肃地对舒宜说道，“我有件事要和你说。”
教室里有暖气，可以说是温暖如春，但教室外面就真的冷了。虽然今天是晴天，但太阳的温度仿佛一点也传递不到人们身上，舒宜记得昨天的天气预报说，今天的最高温度只有2度。
舒宜被王乐乐一脸焦急地拽着袖子出来，只来得及把长款棉服披上，帽子、围巾、口罩……通通没有来得及戴，如今舒宜站在零度左右的空气里，感到凛冽的寒风像刀子一样，一刀刀割在她的脸上。
舒宜疼的不仅是脸，还有心，她的脸直接暴露在这么冷这么干的空气里，站上五分钟，恐怕五片面膜都救不回来。
何况她现在哪里还有面膜？她唯一的护肤品就是郁美净。
王乐乐背靠着高低杠站着，把舒宜从教室里拉到了操场上，却又不肯开口了。舒宜只好催促道，“什么事儿？你赶紧说呀？”
王乐乐一咬牙，一股脑地都对舒宜说了，“叶志成全都告诉我了。”
舒宜听到叶志成的名字，顿时心中一紧，她连忙阻止了王乐乐下面的话，“等等，叶志成告诉你的事情，允许你和别人说吗？”
“如果叶志成不让你和别人说的话，你必须要帮叶志成保密！”
舒宜的语气十分严肃，一边警告王乐乐，一边头脑飞转——叶志成和谁说不好，怎么偏偏和王乐乐说了？平常也没见叶志成和王乐乐关系特别好啊？王乐乐是“小灵通”的事儿，叶志成难道不知道吗？“小灵通”换种说法不就是“大嘴巴”么，告诉了王乐乐，根本就等于告诉了全班甚至全年级！
王乐乐本来就是因为六神无主，才把舒宜拉出来，想让舒宜帮忙拿主意，如今被舒宜这样声色俱厉地警告，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啊？”王乐乐挠着头回忆，“叶志成没和我说……让我不能告诉别人……对！他没和我说过这句话！”
舒宜说道，“但这也不代表叶志成就允许你告诉别人了。可能他只是心慌意乱之下根本顾不上提醒你这一点，你不妨换位思考一下，如果你是叶志成，你告诉朋友的秘密，希望朋友告诉别人吗？如果朋友传的人尽皆知，会不会对你造成伤害？”
王乐乐听到舒宜的话，急的直跺脚，“我就是不想传的人尽皆知，才只把你从教室里叫出来，只告诉你一个人的啊！”
“我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我只说给你一个人听，然后你谁也不要告诉，这也是帮叶志成保密了。舒宜你听一听，然后告诉我，到底应该怎么办？”
王乐乐之前告诉过舒宜很多八卦，只要他对舒宜说过，让舒宜不要告诉别人，舒宜就真的谁也不会说，所以在王乐乐心里，舒宜已经被打上了“百分之百可信”标签。在他知道叶志成告诉他的事情不能乱说，同时自己又不知道该怎么办，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舒宜。
舒宜看到王乐乐的眼圈都红了，一副马上就要急哭了的样子，觉得确实不能逼着王乐乐一个字不说了。
王乐乐明显不知道该怎么办，今天向她求助，她死活就是不允许，那么王乐乐扭头去找别人求助怎么办？那样事情反而会脱离舒宜的控制，舒宜可以保证自己帮叶志成保密，但却不能保证别人也一定可以帮叶志成保密。
舒宜安慰了一下王乐乐，“你别着急，和我说吧，我听着呢。”
王乐乐开口第一句，就先承认了错误，“是我跑去问叶志成的，都怪我好奇，怪我八卦！我真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
王乐乐的语速很快，有些语无伦次，但舒宜还是听懂了他表达的意思。
舒宜猜到的事情，王乐乐当然没有猜到，王乐乐甚至根本没有听说叶志成的爸爸去揍邻居老头的事情。
王乐乐只是出于一贯的八卦，在厕所里碰到刚上完厕所的叶志成后，一把拉住叶志成问，“最近几天，你爸妈在家什么态度啊？”
“话说你爸妈之前来天天都来找班主任，怎么突然就不来了呢？是你把爸妈搞定了？那你挺厉害的啊！”
“叶志成你最近怎么天天没精打采的啊？是不是觉得你爸妈来找班主任给你丢人了？没事儿，你爸妈是你爸妈，你是你，同学们没人笑话你的！”
“你要是不想让爸妈觉得班主任给我们讲那些知识不对，你得赶紧打起精神来啊！你赶紧好好听课好好写作业，你爸妈不就没事儿了？你现在这样天天走神，你爸妈岂不是更要觉得都是班主任的错了？”
王乐乐抱着看热闹的心态，跑到叶志成面前抛出了一连串的问题，想要打听清楚。
王乐乐没想到的是，叶志成缓缓抬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就哭了。
王乐乐傻眼了。
他也没说什么啊？怎么叶志成就哭了？
他承认他确实没存着什么好心，但他也绝对没存什么坏心！他就是想打听点八卦，看个热闹！叶志成愿意说就说，不愿意说就不说，怎么一下子就哭了呢？
然后叶志成带着王乐乐走到了四楼多媒体教室那头的走廊窗前，将最近一段时间自己憋在心里，现在实在憋不住了的心事，一股脑地告诉了王乐乐。
叶志成在班里没有关系特别好的好朋友，一时间也忘了王乐乐是“小灵通”，将王乐乐打探消息的八卦，当做了对他的关心……最重要的是，叶志成太想找个人倾诉了，恰巧在此时王乐乐撞了上来，叶志成就再也憋不住了。
“我小时候……也不算小时候吧，大概是从一年级开始，一直到三年级，我邻居家的老爷爷经常会让我去他家吃零食，会抱我坐在他的腿上。”
“老爷爷会摸我的手、摸我的后背和肚子，一开始我没有觉得不对劲，以为只是老年人喜欢小孩子。但我也不喜欢他抱我摸我，因为他年纪大了，脸上手上都是皱纹和老年斑，身上还有一股难闻的气味，我每次就能躲就躲。那时候还因为自己总是躲着他，觉得有点内疚，觉得老爷爷喜欢我，我却不懂礼貌，不懂尊老。”
“后来三年级的时候，有一次老爷爷又把我抱在他的膝盖上，把手伸进我的裤子里，想要摸我那里……当时我就吓坏了，推开他就跑了。”
“其实那时候我还不懂老爷爷在做什么，我一直以为那些伤害都是男人对女人的，但我是一个男孩子啊？但我也不敢和爸妈说，只是自己更小心地躲着邻居老爷爷，后来又有一次他靠近我，我就狠狠踩了他一脚，对他说再靠近我我就告诉爸妈，然后老爷爷就再也没来找过我了。”
“后来慢慢地懂了一点，但事情也过去很久了。而且说实话，虽然当时我挺害怕的，但现在想起来也没什么感觉了。反正他也没真正对我做什么，我被他摸到的地方只有手、肚子和后背，我一个男生，被摸几下也不会少块肉。这件事是有点恶心，但只要不特意回想，也就想不起来了。”
“在班主任给我们上了那节课之后，我免不了想起当年的事情，在家写作业的时候就走了几次神，结果我爸妈就觉得是班主任的课把我‘教坏了’，一定要来找班主任要说法。我怎么也拦不住他们，他们连着来找了班主任三天，我当时是又急又气！然后就把当年的事情和我爸妈说了，和他们说班主任的课真的很好，如果不给我们讲这些东西，我们根本连自己被欺负了都不知道！”
“我爸妈惊呆了，我爸当时就冲到邻居家把邻居老头给揍了。”
“当然，之后他们再也没有来学校找过班主任了。”
“但是整个铁六宿舍，差不多也都知道我爸揍了邻居老头这件事了。”
叶志成对王乐乐说道，“我最近心里一直特别难受，而且我脑子里无法控制地一遍遍想的，不是当年邻居老头对我做的事情，而是现在爸妈做的事情。”
“我不受控制地想——我爸妈连着三天来找班主任，让班上的同学都笑话我；我爸妈连我当年经历过什么都不知道，看到我走神只会想到我被教坏了，就一点都没有想到，我以前被人欺负过；我爸直接冲去揍邻居老头，他倒是一时痛快了，但是现在整个小区都在议论，我爸究竟为什么会揍一个那么大年纪的老头子……”
“我爸妈支支吾吾连个像样的谎话都编不出来，我真害怕回头邻居们都猜出来我爸揍他的真正原因……”
“我是不是很坏？当年真正伤害过我的人，我现在看见他已经没感觉了。生我养我的爸妈，我却忍不住在心里怪他们……”
“最近我在家，我爸妈一直小心翼翼地对待我，让我觉得更难受……我真的觉得当年的事儿不是什么大事儿啊？我也没吃什么大亏啊？当时我因为不懂，没什么感觉，现在过去很久了，更没什么感觉，反正我自己觉得我没留下心理阴影，唯一的影响就是会比一般男生更警惕一些吧。但看我爸妈的样子，好像这是一件很大很大的事儿。他们对我小心翼翼的态度，就是在时时刻刻让我想起当年的事情，反而让我更加不自在。”
“王乐乐，你说我当年遇到的事情真的很严重吗？我现在心里也有点弄不清楚了……”
“反正在我心里，当年的事早就过去了，我现在最怕的是别人知道。”
“只要别人不知道，那就没有关系……吧？”
不知道是不是王乐乐经常传播八卦锻炼出了记忆力和表达能力，王乐乐在舒宜面前，十分完整详细的复述了叶志成和他的对话。
舒宜听到之后，感觉即使不是十成十的还原，也绝对有十之八九了。
舒宜重重地叹了口气，叶志成的爸妈对这件事的处理，确实十分不妥……显然叶志成如今最大的心事，已经不是当年遇到的性骚扰，而是朝夕相处的父母了。
第72章
王乐乐将叶志成告诉他的，一股脑地告诉了舒宜。
然后用求救的目光看着舒宜, “怎么办？”
“舒宜你说我该怎么做啊？”
舒宜对王乐乐说道, “你要帮叶志成保守好秘密, 这件事你只能告诉我一个人, 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你以后也不可以再告诉任何人。”
王乐乐连连点头, “那是肯定的，我绝对不会和第三个人说的。”
尽管王乐乐给出了承诺, 但鉴于王乐乐的前科累累，舒宜还是又神色郑重地叮嘱了王乐乐一遍, “叶志成告诉你的秘密，和以前你知道的那些谁逃课、谁作弊、谁给谁写了情书……可不是一回事儿。”
“如果你这次没有保守好秘密, 叶志成会受到很大的伤害，而且把朋友的秘密到处宣扬的人，以后再也没人愿意和你做朋友了。无论是同学还是老师，都会瞧不起你的。”
王乐乐点头, “我知道, 我一定一定不会说的。”
舒宜说道, “那就好。”
她伸手轻轻搓了搓已经被寒风吹得没有知觉的脸颊, 迈步朝着教室走去，“赶紧走吧，现在回教室，上课也要迟到了。”
王乐乐愣了一下，追上舒宜的脚步, 语气焦急地问道，“然后呢？”
舒宜扭头看向王乐乐，“什么然后？”
王乐乐在寒风中跺脚，“就是我要怎么办啊？我要做什么啊？怎么才能帮到叶志成啊？首先我要帮他保守秘密，然后呢……”
舒宜说道，“没有然后了。”
“你只好这一件事，就是对他最大的帮助了。”
王乐乐不可置信地看着舒宜，“啊？我什么都不做吗？那你呢？你准备做什么？”
舒宜一脸无奈，“我当然也什么都不做啊。”
舒宜看到王乐乐不解的表情，只好对他解释的更详细一点，“你看，叶志成的事情，他爸妈已经知道了，他爸妈会帮他处理好的。”
“我们还都是小孩子，根本帮不上什么忙，你作为叶志成选择倾诉的朋友，不要辜负他对你的信任，就是对他最大的帮助了。”
“叶志成一直将心事憋在心里，肯定是非常难受的，他只是想找人说一说。他把心事告诉了你，说完之后，心里肯定能痛快不少。”
“然后再过一段时间，叶志成就能彻底将这件事抛到脑后了，他现在需要的就是时间，时间到了，自然就好了。”
王乐乐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这么简单？”
舒宜点头，“对啊，就这么简单。”
“想要让叶志成尽快摆脱这件事对他的伤害，一切如常才是最好的，你以前怎么对他，以后还怎么对他。”
叶志成和王乐乐的倾诉中，说到叶志成爸妈对他的小心翼翼，反倒给他带来了烦恼。因此叶志成最需要的是如常对待，希望身边知情的人，不要总是让他想起这件事。
舒宜觉得叶志成的爸妈做的不好的地方有三处。
第一是不该将性教育视为洪水猛兽，如果不是叶志成爸妈这样的态度，叶志成小时候不至于什么都不懂，也不会因为班主任给学生上了性教育课，叶志成的爸妈就两次三番来找班主任算账，让叶志成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对爸妈说出当年遇到的骚扰。
第二是不该冲动之下揍了邻居老头，虽然邻居老头确实该揍，但是投鼠忌器，叶志成的感受才是最重要的。
第三是不该小心翼翼地对待叶志成，反倒增加了小孩子的心理压力。
这三处里，舒宜觉得叶志成爸妈最大的问题是第一个，会犯第二和第三的错误也是人之常情。
九九年的大环境如此，很多父母并没有太多的途径学习如何为人父母，只能摸索着来。好在叶志成的父母虽然有很多不足，但还是有一颗爱孩子维护孩子的心的。经过这次的事情，舒宜只希望叶志成的父母也能成长一些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