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瓣莲为主人的血所滋养,主人的欲深剑,佛子同样也能催动。”
凤随担忧道:“可是,这样强大的剑落到现在这样状态的师叔手里……”
“先把长钧解决了再说吧。”古苍龙道。
欲深剑飞入浪中不久,只听见巨浪之中爆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那巨浪竟被拦腰斩成两截。
上半截巨浪被剑气甩上半空,停驻片刻,轰然落下,如狂雨洒落海面。随着狂雨落下的,还有被斩成数截的肢体。
那是谁的肢体?
没人能确定。只依稀记得,就在那片刻的时间里,透过被切开的巨浪,他们看见一个背影,笔直地挺立在水中。
巨浪落回海面,无住海渐渐平静下来。
人人都能看清,那是一个上半身赤。裸的背影。是不卿。那么,被斩成数截的,就是长钧了。邪神长钧终于死了,终于死了!
明白过来之后,所有人都高兴极了,忍不住欢欣雀跃。可等不卿转过身,他们的笑容渐渐凝固,一时间不知道是喜是忧。
不卿缓缓踏着海面向他们走来。他的手垂在身体两侧,一只手一把剑,白色的剑身之上全是血,剑尖没入水中,随着他的走动划破水面。他身上再也没有佛子的气息,他是刚刚从地狱黄泉中爬出来的修罗恶鬼。
他向前一步,众人便后退一步。他似在极力压抑,每走一步,浑身散发出的杀戮的气息便减弱一分。
他走到离众人三丈远的地方,眼中妖光消失,说出的话也与从前普渡众生的不卿师叔无二,“邪神长钧已死,紫光心已回到阵眼,灵气也已恢复,诸位可安心散去。”
众人心头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只除了古苍龙、褚双拾和凤随,其他人都纷纷迫不及待地离开了无住海,寻找灵气充足之地重新开始修炼去了。
无住海上骤然安静下来。
“厘厘!”褚双拾快步走到不卿面前,“秃驴你可真行,打架也带着我妹子,也不怕误伤了她。快把我妹子还给我,我要带她回家了。”
“我会护着她。”不卿将左手的剑并到右手,侧身让开,“我和她从此不会再分开,我也不会再让她离开我身边。”
“你说什么?”褚双拾不敢相信地看着他,“你问问厘厘她同意吗,小偶同意吗?信不信老子劈了你——”
“那是什么?”凤随指着无住海上空问道。
所有人都朝她所指的地方看去,便看到那处虚空变得极为扭曲和模糊起来,像是一面镜子正在融化。
“那是界隙,它快消失了。”古苍龙脸色一变,“界隙原本不存在,是长钧与敖白私自打开的一道缝隙,靠长钧之力维持着,如今长钧死了,界隙也要随之一同消失了。”
褚双拾也急了,“和尚,你听到了吗?你要么随我们一道走,要么快些把厘厘给我。”
不卿不语,看了胸前的小人儿片刻,眼中再度泛出妖光。
“快!”褚双拾催促道,“回不了不死城,厘厘恨你一辈子。”
不卿狠狠地闭了闭眼,提起剑,一剑将捆着千秋厘的布条砍断,左臂抱起她,捉起她一只肉乎乎的手掌吻了吻,将她交到褚双拾手中。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身体不舒服,更得太迟,抱歉久等了~晚安~
第70章 断
界隙一旦消失, 便不会开启, 上下诸天从此再也不会有联系。一旦分别, 即是永别。
所以, 古苍龙立即瞬移去了合欢宗, 将程柳圆带了来。她在上诸天无牵无挂, 早就没什么好留恋的。而且,厘厘早就答应过她,离开的时候要带她一起。
陆压的遗骸已经永远留在了下诸天不死城,而且不死城还有他为数不多的后人。古苍龙一辈子对陆压忠心耿耿, 如今还多了个小主人, 自是要跟着小主人一道回不死城。
凤随与不卿一道, 将他们送上濒临消失的界隙入口。古苍龙带着小偶,与程柳圆先行踏进了入口,身影消失。
随后是抱着厘厘的褚双拾, 他要踏进入口时,不卿说了声等等,将欲深双剑之中的一把交给了褚双拾,自己却留下了另一把。
褚双拾双目笤帚一样将他上下一扫,一脸“老子实在看不懂你们这些莫名其妙的秃驴”的神情。
凤随也好奇, “师叔为何不走?师叔不走日后可就再也见不到厘厘了, 师叔舍得?不是才说好你与她此生都再不分离的吗?”
不卿不语, 低垂着头,双眸半睁着,谁也看不清他眼里的神色。
“喂, 女鬼,”褚双拾抱着千秋厘,一脚踏入界隙的入口,顿住,背对着身后的人,极不自然的语调,“你……走是不走?”
“呵,现在才想起来问我?”凤随风情万种地撩了撩头发,酥酥一笑,“瞎子,那你想不想我跟你走?”
褚双拾俊脸一红,“爱走不走,关老子屁事。”
凤随噗嗤一笑,“瞎子,都要分别了,你说句实话,我到底好不好看?”
褚双拾脊背僵直,嘴唇艰难地嚅嗫了几下,正要开口,凤随忽然伸手在他背上一推。他一个趔趄扑进界隙,入口随即合拢,消失。
褚双拾稳住了脚,愣愣地陷在一片黑暗的虚空之中。一个“好”字卡在喉咙口,梗得他不是滋味。
洞口合拢之后,碧蓝的天幕变得完好如初。
凤随怅然望着界隙消失的地方,像是刚从一场五彩斑斓的梦中醒来,又入了一场灰蒙蒙的梦。
半晌过去,她扭头看向不卿。他手中紧紧地握着那把欲深剑,低着头。凤随不解,上诸天有她放不下的宗门,不卿又是放不下什么?上诸天还有什么在他心里比厘厘还难以舍弃的么?
不卿抬起头,凤随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那哪像是一双眼睛,那就是两团烈火,在他充血的眼眶中疯狂燃烧。
“师叔,你怎么了……”
心魔不是已经被他压制下去了吗,为何又复苏了?且看不卿这般模样,那心魔似乎已经到了无法压制的程度了。
凤随不禁面色大变,怪不得他不走。原来,他不是不愿走,也不是有什么割舍不下,他是走不了!
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心魔,如此厉害,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死灰复燃!若是不能彻底将心魔除去,佛子必定堕成邪神。
那将会是一个比邪神长钧更加可怖的邪神。
凤随心中大骇,慌忙祭出弯刀,却见不卿挽了个剑花,将欲深剑往背后一收,足尖一点纵身飞走了,如一道光消失在凤随眼前。
凤随眯眼看着不卿飞走的方向,朝西。他往西去做什么,他要去哪里?凤随略一思索,当机立断决定先去六欲天通知长老和尚。于是,她收了弯刀,风风火火地向六欲天飞去。
极西之地,杳无穷尽的沙漠。
此刻的沙漠很平静,没有一丝风,一只蜥蜴正懒洋洋地躺在沙子上晒太阳。忽然,嘭地一声巨响,同时地面剧烈一震,像有什么东西从天上坠落,蜥蜴被震得飞了出去。
它吓得嗖嗖嗖爬到一块石头后面躲起来,畏畏缩缩探出脑袋。只见它原来躺着晒太阳的地方被砸出一个巨大的坑,从坑里面伸出一只沾满了血和沙子的手,紧紧抓着一把白剑。
白剑被狠狠插入沙中,一个浑身是血、上半身赤。裸的光头男人,靠着剑的支撑摇摇晃晃从坑里面爬了起来。那男人抬起头,脸上一道血痕,一双血红的眼珠如魔似煞,邪狞至极,周身散发着堕落而危险的气息。
蜥蜴两眼一瞪,吱地钻进沙子逃走了。
不卿将欲深剑从沙中拔出,双眉因为抵抗与克制而纠缠扭曲。他左手结印,脚下展开一个泛着蓝光的传送阵,他踉跄着,急不可耐地踏进了蓝光中。
旋即,蓝光消失,不卿睁开眼。双眼看不见任何事物,黑暗无光,这是八邪罪境所独有的极致的黑暗。
有人在他耳边娇声地笑,仿佛有一张红艳艳的唇在贴着他的双耳。
“夫君真是好狠的心,又把人家带到这个可怕的地方来了。”一双柔弱无骨的手,抚上他的胸膛,“夫君的心是果然不是肉做的……”
即使身处极致的黑暗,不卿也不敢闭眼,他知道,一旦他闭了眼,再睁开便不是他了。
星星点点的萤光在四周升起,一张哀艳绝伦的脸赫然映入不卿的眼帘,脸颊上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幽光中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心魔的双手捧上不卿的脸,拇指轻轻抚摸着他那道剑伤,叹息着,“是谁将夫君如花似玉的脸伤成这样?”凑上前,伸出舌头,在那伤口处轻轻一舔。
不卿推开她。
心魔捂唇轻笑,“夫君害羞了么?你与我可是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过啦。那日在杏树林,夫君将我欺负得好狠……夫君还记得么,你是怎么欺负我的?”
不卿心中一荡,一手竖在胸前,把佛号一宣,口中诵起经文来。
“念经有什么意思?无趣。不如我与夫君来做些快乐的事,从此以后,我与夫君一体,我中有你,你中有我,岂不美哉?”心魔仰着头,一双眼望进不卿的眸中,身体缓缓挨近他。
不卿右手一翻,白色的剑光一闪。
心魔倏地后退,躲开了剑光,脸色骤然一变,“夫君果真要再杀我一次?”
忽而声音又变得极为哀婉,“夫君在竹林已经杀了我一次。我那样爱你,我那样爱你……”
竹林……不卿握住欲深剑的手一紧,脸色微变。他心里隐约知道在竹林发生了什么,却又从不愿想起。因为他知道,那一定会是让他心如刀割的一幕。
他细微的神色变化落入心魔眼里,她惨然一笑,“我本无心风月,不承想遇到你,忍不住亲近你,纠缠你,想牵你的手看山河老,看岁月枯。我那样喜欢你,爱你,而你的手却穿过我的胸膛。和尚,你说你怎能那么无情?”
不卿的手微微一抖,心中生出惧意。
“和尚,竹林里的那一幕,你到现在都还没想起来吧?你曾对我做下那样的坏事,我痛苦得活不下去,你却丝毫都不记得,这怎么行呢?我被你伤透了心,不能我一个人痛苦啊,和尚,我让你想起来好不好?”
如魔媚的声音在不卿耳畔呢喃着,“我让你想起来,好不好?”
不卿神识一晃,空间瞬间变幻,他又来到了不死城的那片竹林。
只是这一回,他不再是个旁观者,他置身其中。此刻,他就站在她面前,背对着她。
“你转过来看看他吧。”她的声音虚弱而柔软,“你不想看看他么?”
他想,他想极了,可是他的身体并不受他控制,他只能像木头似的矗立在原地。
“你抱抱他?”
好,他在心里说着。
头顶轰然响起佛门禅音,十八个罗汉浮现在空中,齐齐诵唱梵音。不卿心头大乱,他心中生出惶遽,仿佛他们诵唱的并不是明净空灵的梵音,而是催命的曲调。
他的身体开始向后转,可是他并不想转身,但身体依然不受他掌控。他终于见到了她的样子,她刚刚为他产下孩子的样子。
她满头满脸的汗,下半身浸在血里,怀中抱着他们的孩子,睁大着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一大颗眼泪悬在眼眶里要落不落。
十八子飞到他的右手手腕上,他稍稍俯身,右手朝她伸去。
他隐隐猜到接下来即将要发生的事,绝望得几乎要崩溃,他拼了命想逃离,却还是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感觉到自己的手就那样冷血无情地探入她的胸膛,甚至穿透了她的后背,掏出了她的心。
她那颗悬在眼眶的泪终于落下,像一滴滚烫的岩浆落在他的心上,一阵钻心的灼痛。
他再也无法面对,痛苦地闭上了双眼。
耳旁响起心魔得意的笑,她终究是做到了让他闭眼,不过,“你以为你闭上眼就看不见了么?”心魔桀桀地笑。
忽然,四周那些细碎的萤光都消失不见,天地之间只剩下了他和她,以及头顶的一束光。那束光照着她的脸,哀艳,凄婉,可怜,他的右手不受控制地抬起。
不,不。他另一只手死死抓住即将伸出去的这只手,拼命地拉住它,可是没用,那只手依然伸了出去,再次穿过她的胸膛,取出那颗心。
……
不卿被困在这个幻境中,一次又一次,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伸出,穿过她的胸膛,掏心,周而复始,千次万次。每穿透她的胸膛一次,便也是在他自己的心上狠狠地剜下一刀,一次比一次痛苦,一次比一次绝望。
他陷入绝境,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也不知道他那颗破碎的心还能撑多久。
心魔在等,它如同狩猎的猛兽在等待猎物的崩溃。等到不卿完全崩溃的时候,这具身体也就彻底属于那心魔。
“既然这么痛苦,不如再也不要醒来,不面对便不会再有痛苦。”心魔梦呓般在不卿耳边絮絮说着。
不卿的双瞳在紧闭的眼皮之下飞快地转动,脸上那道伤疤也因为面部扭曲痛苦而崩裂,鲜血沿着伤口蜿蜒流向嘴角。
忽然间,他左手如钳子一般扣紧右臂,猛地一扯,生生将自己的右臂扯了下来,断臂处如洪的血喷涌而出。
他睁开眼,将断臂抛开,眼中妖光退去一半。
心魔大惊,厉声,“你对自己也这样狠!”少顷得意地一笑,“你以为,断臂就有用了?”
心魔话音方落,便见那只被不卿扔掉的断臂又飞了回来,重新长回他肩膀上。
“我说过了,没用的。只要你还醒着,只要这只手还在,你便要一次又一次地体验这种将心爱之人挖心掏肺的煎熬。”
“是吗?”不卿忽然开口,左手伸出一指将唇角的血抹去,唇角向上弯起,笑得阴极邪极,“这手臂,不要也罢。”
左手抓住右臂,再度将右臂生生扯下,向天一抛,一阵炫目缭乱的剑光闪过,将那只手臂斩成了碎末,像下了一场血雨。
心魔呆怔在血雨之中。
“还有你,也该走了。”
不卿举剑,将心魔劈散在了血雨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