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附和,“是啊,翁主也算不得年幼了,至少这亲事可以先成嘛,陛下及冠多年迟迟不成亲是个什么事,其他的可以日后再说。”
带着几个同僚的殷切期盼,姜巍苦着脸回府,见府门前停有仪仗队,不由纳闷,“这是何人来了?”
门房兴冲冲答,“郎主,是翁主来了!”
就算是府中刚刚知事的婢子也知道,姜府能在同等门楣的府邸中脱颖而出受到许多人善待,最重要的一个原因便是因为溧阳翁主。虽然溧阳翁主很少来姜府,但一年当中的那一两次,也足以令这些仆婢铭记许久。
“是一人来的吗?”
“是,只见翁主一人下的马车。”
姜巍点头,短暂的疑惑后略有了然,郭氏这几日病倒了,听说整日恹恹没甚么精神,应该是因为这个来的。
算上最初文夫人带她的那次,阿悦这是第六次到姜府,这次数实在不算多。
她的确是因祖母郭夫人病重来的,郭夫人身边往宫里递了几次帖子,都道希望她能来看郭夫人一面。
阿悦不喜欢见到这位祖母。
如果说郭夫人的确是因思念而惦记她,那没什么话可说。可郭夫人的眼神和外祖母文夫人截然不同,她不过是觉得自己这位孙女尚有利用价值,想利用她为姜霆、为姜府多谋利益而已。
意外的是,这次前来她终于见到了郭雅其人。
往日她来时,姜府怕她见了郭雅容貌会心生不悦,都会将她送回或带出去,这会儿郭夫人病着,郭雅便正好在床榻前侍疾。
她入门时,郭雅恭恭敬敬地对她行礼,神态寻常自如,仿佛完全不知两人相貌的问题。
郭雅胆大毫不怯生,在郭夫人床榻前,三两句话就自然而然夺过了嬷嬷的话头,代为和阿悦对答起来。
“夫人这几日夜里睡得不大好,常需起夜,时常头疼,需要人时刻在旁边照看着。药还是寻常那几味,府医说无需大步,静养就好。”郭雅慢慢道,“夫人常思念翁主,我想着,若是翁主能在府中小住几日,夫人定也是极开心的。”
阿悦笑了笑,“祖母身边有郭娘子这样细心的人照料着,我再放心不过。来前阿兄就说过,我向来体弱,看望过祖母也就罢了,可不能自不量力偏要来侍疾,到时候祖母的病不曾好,我又染上了,还得惹祖母担心、阿兄生气。”
“翁主说的是。”郭雅从善如流道,“翁主挂念夫人,不如让我每日写一封病案呈给翁主,也好让您安心。”
这点和了解的一样,极为聪慧,很擅长抓住时机。
阿悦倒没有理由非要拒绝她,点头道:“我待会儿使人留个印给你,每日着人送来就好。”
郭雅顿时笑了,她这笑起来,却是和阿悦很不像了。
一般说两人相貌相似,第一相似的当属眉目。阿悦与郭雅两人都属杏眼,大而圆,即便不言不语时也显得清灵可爱,透着纯真。
郭雅不笑时便是如此,但她眼尾稍长,笑起来又习惯眯眼,显得极为妩媚勾人。
如果站在她面前的是个不经事的少年郎,多半抵挡不住这种魅力。
直到离开郭夫人的小院,莲女才忍不住道:“姜府的人还道郭娘子和翁主生得如何像,婢今日一看也不过尔尔,相貌艳丽些罢了,漂亮是漂亮,却显媚俗,哪里比得上翁主。”
慧奴跟着附和,阿悦摇头,“郭娘子本人也没做什么,评判她相貌做什么。像不像都是旁人说的,我自己莫非看不见么。”
说完,看着露在袖外的细白指尖不由发了会儿呆。
这具身体确实如书中所言绝色天成,以往年幼时就已是清丽至极,到了金钗之年,更是美丽不可方物,初见婀娜之姿。
大概是由于先天心疾,最为显眼的是肌肤雪白如瓷,其下可见极淡的青紫色脉络,看着很是柔弱。但实际上经过这几年的精心调理,她已经健康了许多,正常的跑跑跳跳都毫无问题。
况且她刚刚仔细看了眼郭雅,也觉得两人相貌虽有相似之处,但绝对说不上六七分。可以预见,等她再长大些,两人相貌应该更加不像才是,那书中所言的极为相像又是怎么回事?
阿悦不解,倒也无意去探究这点,毕竟按照目前的局势而言,剧情已经改变了许多,她就算和郭雅有交集,也绝不会再像书中那样。
说完,她去看了府中几个小郎君小娘子,给他们分下礼物。
姜巍最小的孙子才四岁,小名阿栾,正是刚懂些事最好玩儿的年纪。
阿栾很喜欢她这个堂姐,每回都要赖在阿悦怀中撒娇。这会儿捧了阿悦带来的七巧板爱不释手,还不忘给她递心爱的雪花酥,“翁主姐姐吃。”
这是他独特的称呼,阿悦纠正过几次无果,也就随他了。
“翁主姐姐,肉肉呢?”
“肉肉这几日吃坏了肚子,正不舒服。”阿悦点点他鼻尖,“就像阿栾上次吃了许多冰一样,闹肚子呢。”
阿栾皱皱小眉头,稚气道:“那是我看见还有好多冰碗,祖父说过要勤俭持家,不可铺张浪费,所以就全吃掉了。”
阿悦忍不住笑,道:“好,那是阿栾有功。”
阿栾得意着,肉呼呼的脸儿都笑成了团,随后就看见廊下有几个仆婢领着府医急匆匆赶往一处,顿时笑容就收了很多,似乎在不安什么。
把小阿栾的神色收入眼底,阿悦好奇问他的奶母,“府中还有谁病了?”
“郎主的一个妾室,是个没福气的,前几日不慎摔跤滑了胎。身子也不好,这几日都有险情,时常要请府医看着。”奶母道,“小郎君那日正好见着了,被吓得魂不守舍,至今魂儿也没定下来,真是可怜的。”
姜府的情形阿悦还是大致知晓的,奶母说的应该是阿栾父亲的一名爱妾。
听说这名妾室很得宠,尤其是近几个月,阿栾父亲都已经没怎么去过妻子房中了。阿栾为此闷闷不乐,没想到竟这么快就出了事,连小命都岌岌可危。
看着阿栾神色,阿悦总觉得有些不对劲,打发了奶母去拿东西,轻声哄了半天,就听阿栾“哇”一声哭出来,小声呜咽着说,“翁主姐姐,那个乔、乔姨娘,阿栾不是故意要害她的,她不会死……”
阿悦惊讶,仔细询问,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
阿栾的母亲为正室,数月来因为夫君独宠爱妾而郁郁不开怀,阿栾看在心中几度着急,自然也很讨厌那个惹母亲不开心的乔姨娘。
郭雅平日就住在姜府,和阿栾也挺熟悉,得知后给阿栾出了个主意,让阿栾在乔姨娘必经之地的地面放上几块冰教训她一顿。阿栾照做后躲在一旁偷看,见乔姨娘正好就踩上了其中一块,又随之狠狠撞上了柱子,血当场就流了一地,腹中胎儿不保,自己也差点没保住。
而那几块冰融成水很快和血混在了一块儿,无人发现。
事情解决了,阿栾却因此留下梦魇,睡觉都不敢睡,生怕再在梦里看见那血淋淋的场面。
听罢,阿悦问,“那你去找过郭姐姐吗?或者,把这事告诉你阿母?”
“没有。”阿栾摇头,小小的人还很有原则,“郭姐姐是想帮阿栾的,不能怪她。”
不可否认郭雅这个主意确实是为帮阿栾,可出的主意对一个年仅四岁的孩子来说太过狠毒了。
阿栾还这么小,就已经背负了一条人命。他如今懵懂还没意识到这点,等再稍大些明白了这件事的意义,又该会如何焦灼。
即便早从书中得知郭雅的性情,阿悦也没想到,她在这种小事上都如此狠辣。
郭雅的生母同样是妾室,这点似乎并没有让她对乔姨娘多出任何的怜悯之心。
如果长年如此,阿栾还不知要被她暗地教导成什么模样。
阿悦叹了口气,并没有去找郭雅质问,而是直接找到了阿栾的母亲庄氏,同她把这件事详细说了清楚。
但凡有一点为儿子着想的理智和真心,她就不会容忍这种情况继续。
谈过后,庄氏果然很重视此事,一点也不感激郭雅的出谋划策,而是直言绝不会再让阿栾有一丝和郭雅接触的机会。郭雅此来是为陪郭夫人的,直接把人送回郭家可能有点难,但给个小小的警告于她而言并不成问题。
阿悦对此不曾插手,郭雅心性如此,确实不适合和阿栾相处。
不过庄氏显然误会了她,以为她因为相貌相似的问题看郭雅不顺眼,很是真诚道:“翁主放心,我一定盯紧郭娘子,但凡她有丝毫异处,就马上派人禀告翁主。”
阿悦哭笑不得,含糊点头应了,解决此事后转身就上了马车。
莲女路上感慨,“婢以前常听说,那些高门大户的后院中常有勾心斗角之事,还以为也不过是寻常的打打闹闹。如今才知道,在这儿连性命都不被当回事。还好翁主是住在宫里,要是也住在姜府,指不定会遭什么样的算计。”
说完就又忧心起来,“照这么说,后宫之争就更可怕了。陛下不是那种风流人,可君王三宫六院岂能避免,翁主这么和善,又哪懂这些后宫倾轧之事。”
“……”阿悦无言了会儿,“你多虑了。”
反正她莫名相信,阿兄的后宫绝对不会是那样。
阿悦才这么坚定地相信着魏昭,然而下一秒回到宫里就听说魏昭要去亲去前线和傅文修一会。
几个臣子哐哐撞了柱也没能阻止他,如今刚闹完呢。
众人都道,陛下这脾性怎么越来越像先皇了呢,决定的事死活劝不住啊!
听了这消息阿悦一急,提着裙角就飞快跑去了书房。
一路畅通无阻,书房守门的內侍见了她还主动推开门,得以让她直接入内。
里面果然有些乱,案上都有些奏折被扫到了地面,可见方才有人反应很大。
反应过大的人是不是魏昭阿悦不清楚,反正她现在比较激动,进门就道:“阿兄你不能去——”
魏昭动作一顿,回身看她。
几步上阶,阿悦仰首急急道:“阿嬷临走前特意嘱咐过,说你到时候可能会和阿翁一样耐不住要亲自上阵,让我一定拦住你。”
她语速飞快,几乎连喘气都没有,“在临安也可以照常指挥战事啊,阿兄贵为国君怎么能再像以前一样随意犯险,我和阿嬷都会担心的,”
说着,阿悦没忍住气咳了两声。
魏昭看着她一时没说话,阿悦就再接再厉,“阿兄也不要和我解释什么,阿嬷交待过,你肯定会和阿翁一样有许多冠冕堂皇的理由借口,叫我千万不能信。”
半晌沉默,魏昭才轻声道,“阿悦累不累?”
“……?”阿悦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魏昭叹一声,像是忍了笑,“我是说,阿悦一直这样仰着头试图与我争辩,站了半天累不累?”
经他一提醒,阿悦才发现由于身高差,她不得不把脖子仰得高高的,这样才能看清魏昭的脸。
魏昭又道:“阿悦不累,我需得一直低头,却是有些累了。”
“……!”阿悦深觉受到侮辱,气得双眼睁大,一脚踩上旁边的矮凳,一看不够,又试图直接抬脚踩上御案。
见她抬脚抬得颇为困难,魏昭默默抬手扶了一把。
第62章
真正居高临下望去时,阿悦第一眼望入的就是魏昭笑盈盈的眼, 像是在无条件纵容她。
火气腾得一下也就散了, 明明不理智的冲动的应该都是他, 可这样一看, 反倒好像是她在任性了。
阿悦想, 怪不得以前总听人说什么不要找太好看的人作为另一半,因为这样你和他吵架时只要一看到他那张脸,就完全吵不起来了, 很吃亏啊。
咳,等等,她又想岔了。
为了保住气势, 阿悦绷着脸凶巴巴道:“阿兄不许再笑了。”
“为何?”魏昭脾气很好地问。
“因为我在和你谈论很严肃的问题。”阿悦实在受不了他这张脸了, 稍微别过眼,“总而言之,我管不了阿兄,但现在我是在代替阿嬷传达她临走前的旨意。阿兄说, 是不是要听?”
魏昭颔首, “阿悦记不记得祖母原话?”
“……什么?”
“当初,祖母说的是,我很可能会同祖父一样, 坚持要亲上前线, 让阿悦务必盯紧我, 让我不得离开你的视线?”
阿悦愣愣点头, “不错, 似乎是这样。”
魏昭道:“祖母这段话中,可有明言不准我出宫?还是说,只要我时刻能被阿悦你看见就可以,是不是?”
立刻明白过来他打的什么主意,对上他温和却坚定的眼神,阿悦声调低了大半,还是忍不住嘟哝,“阿兄这是诡辩……偏欺我嘴笨。”
“阿悦若是嘴笨,这阖宫都要无地自容了。”魏昭笑了笑,“急匆匆跑来,累不累?先喝杯茶。”
他亲手倒了杯茶递来,阿悦看了看他似乎也明白什么,只能喝下。
…………
半个月后,在战事完全算不上紧急的情况下,魏昭离开了临安亲往米县督战。
如魏昭所言,他会谨遵文夫人的意思不让自己离开阿悦的视线,所以他把阿悦给一起带上了。
“陛下说要带上翁主时,臣还以为是说笑,没成想……”宁彧同魏昭一前一后站在甲板上,目光落在了正坐于二层欣赏湖景的阿悦那儿。
阿悦着一身淡粉襦裙,梳了个简单的元宝髻,纤指如白瓷,拈了一根柳条,樱唇含笑,简简单单的模样就漂亮极了,坐在那儿便是一道风景。
魏昭欣赏了片刻这美景,道:“阿悦只是体质较常人柔弱罢了,并非就只能时刻待在宫中休养。”
他早就预备着带阿悦出来走一趟,也知道阿悦定然不会舍得拒绝。
“说来,翁主还不知陛下真正来意。”宁彧一笑,“真以为陛下是要去和傅静安再战一场。”
昨日登船时阿悦见了宁彧,还不大高兴地望了他一眼。宁彧就知道,这位小翁主八成想着,陛下要离开临安的主意是他怂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