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悦早已知道,自己和母亲长得不怎么像,光凭外表要让姜霆认出她的身份是不可能的。
嬷嬷适时提醒,“老夫人,郎君,陛下和娘娘看你们来了。”
“……娘娘?”姜霆喃喃重复着这个陌生的称呼,看着面前陌生的少女。
至少在这一刻,他的目光是清明的,完全不同于阿悦幼时见到他的癫狂。
初见时,她是个病弱幼小的孩童,几乎被生父姜霆亲手掐死,他就像座可怕又无法抵抗的大山。如今这山已完全倒了,不复一点吓人的气势,还迷茫地看着她,完全不知她是何人。
鲜明的对比让阿悦一时顿在原地,面无表情,直到魏昭抬手抹了抹她脸颊,她才惊觉,自己居然流泪了。
她……是在为姜霆难过吗?阿悦很快明白过来,她很清楚自己对这人没有丝毫感情,只是身体无意识的反应罢了。
落在其他人眼中,就不这样想了。魏昭亦讶然地想,他竟没看出来,这么多年阿悦心中其实是一直在惦记生父的。
嬷嬷又低声解释,“郎君,娘娘就是小娘子啊,是您和夫人唯一的女儿。”
“女儿……”姜霆的声音轻飘飘着不了力,过会儿仿佛明白了,“阿、阿悦?”
阿悦没应声,因为他没有在看自己,显然不是对她说的。
事实也是如此,姜霆看到的不是她,而是自己想出来的年幼的阿悦。他看到自己在掐着女儿小小的脖子,听到了她细细弱小的哭声,那哭声越来越小,直至没有了。
他好像、亲手掐死了自己的女儿?
姜霆忽然低低嚎叫了一声,这声音并不大,却把郭老夫人吓了一跳,“儿、儿啊?”
被她叫唤的人开始胡乱低嚎起来,双手无力地乱挥,似是想做什么,却只能轻轻地拍打床铺。
又过了会儿,大概是意识到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姜霆眼角开始流出泪来,起初是静静的,后来哭出了声,一片狼藉。
郭老夫人不明所以,只当儿子又犯病了,眼看着日子没多少了,却连最后的清醒也难以保持,她悲从中来,也跟着哭了起来。
阿悦木然看着这幕,脸上的泪反而不流了,愈发冷静。
她觉得自己不该来这一遭,她根本无法代替原来的小阿悦送姜霆最后一程。
帝后两人脸色如出一辙,周围仆婢不由心生畏惧,心想他们不会因此发怒吧?
嬷嬷手足无措时,姜霆再度抬首,并且伸出手来,喃喃道:“阿悦,来,阿耶抱抱……”
他没等阿悦回应,双手就围成了一个奇怪的圈,紧接着搂在了胸前,众人疑惑不已,阿悦隐约看懂了,他分明是在抱着五岁大的小阿悦吧。
抱着臆想中的女儿,姜霆安静了会儿,而后唇边开始有了微微的起伏,像在无声说着什么。
阿悦辨别了会儿,才意识到他一直在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他是在向年幼的小阿悦道歉?
魏昭亦看懂了这唇语,偏眸正要同阿悦说些什么,却见她神情略显古怪,不由出声,“阿悦?”
阿悦下意识看来,怔怔的也不知该怎么说。
她感到在姜霆说着那些对不起时,自己的身体莫名轻了一瞬,像是有什么东西……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ε=(?ο`*)))唉,我就是个么有人权的加班狗
5+2,白+黑的ZZ制度到底是怎么提出来的啊!好像不这样就无法工作:)
第96章
那声道歉后, 阿悦感觉身体中离开了什么, 整个人都是轻飘飘、恍惚地离开了姜府。
她暂时还没有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 也来不及去思考, 因为在她离开的十日后,姜霆就彻底闭上了眼。
郭老夫人大受刺激, 重病卧榻,作为姜霆的女儿, 无论阿悦身份为何,都该给他戴孝守灵。
丧事在姜府由姜巍夫人和她的儿媳操办, 前来吊唁的人也没几个真正认识姜霆的, 大都是看在皇后和姜府的面子,关系也很复杂,有很多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偶尔阿悦隔着帘子看到许多陌生人特意装出一副沉痛的模样, 或者是好声安慰她时, 都不免有种滑稽荒唐的感觉。
明明她和这些人都对姜霆不熟, 现在却在给他守灵和吊唁。
她在姜府最多待三天,不过也足够让人劳累了。不知是不是有事在心上的原因, 除了偶尔的疲倦, 竟也没什么不舒服的感觉。
第二日午时后,郭雅来了。郭老夫人对郭雅也有养育之恩,于情于理她是该来吊唁。
郭雅并非一人来的,还携了她如今的夫君——平阳侯幼子谢斐。
谢斐虽不是嫡子,但他有个厉害的生母,把平阳侯勾得整颗心都在这妾室和小儿子身上, 所以小夫妻两在侯府的地位只高不低。这倒是很符合郭雅的性情,经过明三郎一事后,她想必再难以感情用事。
谢斐是个风流的,颇为贪色,郭雅认识他之前房中就有了三四个通房。在郭雅借助长安伯义女这个身份结识他后,凭着高超的手段,竟也让这个有名的花花公子为她暂且收了心。
如今郭雅已有四月身孕,谢斐前后呵护,看上去还颇有种痴情好男人的感觉。
但阿悦知道这些不过是表象而已,她远在游城时宫里传信时就告诉她,郭雅新婚的夫君还养了一个外室。唯一好点的大概就是,谢斐对郭雅的确有真心,也想要嫡长子,所以当初外室有孕时毫不犹豫让她打掉了。
“娘娘。”见过礼后,郭雅在示意中落座,轻道,“上次一别,有好几年未见过娘娘了。”
上次的见面可称不上愉快,听郭雅的语气却像是两人关系不错。
阿悦没什么多余的心思去和她打交道,简单几句后道:“你如今怀有身孕,祭拜后就早些回去吧。”
郭雅轻轻笑出声,“娘娘还是这般善解人意,妾身不累,还可以陪您多说几句话。”
“至于这个。”她漫不经心扫了点腹部,“随缘就好。”
阿悦皱眉,这话似乎意有所指,这身孕有问题么?
她顿了顿,“我这无需人陪,你若想留着,就去外面多陪陪老夫人。”
皇后不待见自己啊。郭雅内心轻叹了声,不过她也没什么懊恼,自己和皇后根本不是同一条路上的人,皇后瞧不上她的心狠手辣不择手段,她也无法做到像皇后那样简单纯粹、爱憎分明,亲近不了是理所当然的。
她起身往外走了几步,想了想,突然回头走来,稍快的速度让宫婢警惕地挡在了身前,她道:“我有几句话想和娘娘单独说,可以吗?”
“什么话?”阿悦扫来一眼,很快收回,“直接说吧,你我二人间没有秘密,这里也没有需要回避的外人。”
郭雅这下真叹了口气,“好吧,那请娘娘容许我靠近些。”
阿悦允了。
她坐近了点,脸上露出少见的犹豫之色,阿悦心中正疑惑,就听她凑过来小声说了几句,“眼下许多人都在催陛下皇嗣之事,娘娘是不是也该想个应对之法?好歹……先传个消息让他们消停些。”
传个……消息?阿悦用余光不确定地往下瞄了眼她小腹,不确定是不是自己想的那个意思。
郭雅一笑,“娘娘不必怀疑,就是您想的那个意思。”
阿悦:“……”
连这种事都告诉自己,这种奇怪的信任到底是什么时候产生的?
郭雅提出这个意见,肯定没想到十多天前她才和魏昭真正圆房。
“……不用。”
“真的不用吗?”郭雅早就料到了这个可能的答案,但还是不大甘心,“娘娘就不怕朝臣因此对您有意见,陛下顶不住压力而做什么吗?”
阿悦莫名其妙地看着她,“这些就是本宫的事了,你怎么如此关心?”
郭雅语噎,她……她也说不清为什么,也许是因为两人有点相似的外貌,可家世地位截然不同而导致性格完全迥异。所以,她很想看看遇到这种事,这位皇后到底会不会听她的建议,选择和她一样的做法。
心中想着那些,郭雅嘴上说的却是,“我只想为娘娘尽点微薄之力,也并非想要什么好处,只是问一问而已。”
“这种事弄虚作假于我来说毫无意义,假的真不了,真的便看缘分了。”
郭雅观她面色,坦然而随意,她是真的不在意这些,更不担心陛下会因此广纳后宫。到底是家世地位赋予她的自信,还是相信自己和陛下的感情绝对不会因外物动摇呢?
她看了会儿,低低道:“我真羡慕你。”
“什么?”阿悦没听清这句话,但郭雅已迅速收敛好了神情,抬眸一笑,“妾身是说,既然娘娘不需要,妾身就不多待了。”
阿悦颔首,在她转头的刹那道了句,“你……放心,此事与我也没什么关系,我不会告诉旁人。”
虽然早就猜到以她的性子肯定不会说,但亲耳听到还是让郭雅有所触动。
郭雅以前就知道,自己最无法拒绝的就是赤诚坦率的人,以前明三郎是那般待她,所以她无法抵挡地陷了进去。如今这皇后也是如此,让她不由感到了一丝危险。
以后还是少见这位皇后,别到时候又鬼迷心窍了。如此想着,郭雅微微俯身,“多谢娘娘。”
看着面前这个聪慧又有心计的女子,阿悦最后出于善意道:“谢六算不上好,但他待你还算真心,你既筹谋嫁给了他,不如先试着一起安稳过几年。我相信以你的能力,若真有心,他飞不出你的掌心。”
闻言最惊讶的不是郭雅,而是莲女。莲女瞪大了眼,怎么听都觉得主子这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在让这郭娘子对谢六郎君好一点,可是、可是众人分明都认为这桩婚事是郭氏高攀了啊,这郭娘子除了心狠一点外,难道还有什么厉害之处?
郭雅也差点儿被自己口水呛着,着实没想到面前少女会说出这么一番话,难道还真有一双天眼,能看到以后不成?
不知郭雅有没有把话听进去,她眼眸转了一圈,“妾身自当谨记娘娘教诲,不过娘娘既然这么说了,妾身也就再多说一句话。”
“嗯。”
“我曾被一位连二郎君纠缠过。”郭雅道,“但很快,他就说了句只是相貌相似而已,就不曾再来找过我。在这大绥,我还能和哪位算得上相貌相似呢?”
留下这一句,郭雅终于离开了。阿悦不由思忖了会儿她的内容,慢慢记起了几年前曾见过一面的那个人,当时她就感觉不好,又想起魏昭曾说过关于如今傅文修状况的话,心中冒出一个猜测。
她没等多久,翌日在魏昭来接她时就把这想法说出,求证真实性。
魏昭沉静道:“阿悦希望这猜测是真是假?”
“……我也不知。”阿悦想法很复杂,“所以才来问阿兄啊。”
魏昭一笑,“那又何必执着于知道真相呢,左不过是个不用在意的人。就算他真如你所想,是失忆后的傅文修,不管是不是他精心安排,都不用担心。”
他道:“以前的傅二斗不过我,这样的他更是不足为惧。”
他语气很平淡,没有半点自豪或骄傲感,但正是这份从容才更显强大。
阿悦被他的淡然所感染,不禁点头,“是如此。”
魏昭用披风裹住了她,点了点她眼下青黑,“这种小事无需再挂怀,先休息好,太医已经在寝殿等候,这几日有没有什么不适?”
“没有。”阿悦闭眼试着感受了下心跳,迟疑着把自己的状态说出,“我觉得……它似乎比在游城时还要好了许多。”
魏昭挑眉,可从阿悦离开姜府到现在,除了疲惫感确实没有什么不适,连额间常有的虚汗也都没出。
他捏了捏掌心的手,想起最初握起时就是温热的,而非冰凉。
一时沉思,魏昭道:“等太医先看看。”
第97章
寝殿等候的几个太医就是这几年专职负责阿悦心疾的人, 得到传召还以为皇后又复发了, 个个严阵以待。
阿悦精神尚可,伸出手来,“不用紧张, 诊出什么直说便是, 也不要回避我。”
太医领命,伸指探去, 凝神观察起来。
过了片刻,太医要求换了一只手, 又谨慎看了看舌苔和掌心, 询问了阿悦近日身体状况和作息, 目露不解。他犹豫了会儿, 唤来另外两人, “你们也为娘娘切脉一试, 看我们三人结论是否一致。”
那两人奇怪地应声而去,很快露出了和此人一样的神情。
皇后的心疾仍在,但脉象比起之前来说简直是天壤之别,如果说之前是弱小缓慢, 现在简直可以称得上强健有力了。
当然, 和寻常人的脉象还是有那么点儿区别,可这点小小的问题完全不足为惧了。
三人交头接耳了好片刻,面面相觑,都不知该怎么解释这变化,明明几天前他们才为皇后切过脉。庆幸的是这变化是往好处走, 他们不会被陛下降罪。
几人商议好说辞,把此事尽量以一种合理的方式禀告给了魏昭和阿悦。
毫无疑问这是个惊喜,饶是向来沉稳的魏昭也不可抑制露出些许喜色,沉声道:“你们可能确定?”
“回陛下,臣等轮流诊脉,就目前娘娘的身体来看,的确是如此。”太医向来喜欢留三分余地,所以补充道,“不过也不可就掉以轻心,像那些太过耗费心神或体力之事,娘娘最好还是要谨慎。”
魏昭连回了两个好字,又认真听了几句太医的嘱咐,等他们和宫人都退出去后终是没忍住,一把将阿悦抱了起来。
“啊—”阿悦短促地惊叫一声,低眸被魏昭的笑容晃花了眼,便也不由自主露出笑容,“阿兄这么高兴。”
“平生所愿又得其一,如何不高兴。”魏昭环着她纤细柔软的腰肢慢慢放下,“阿悦今后不用再受病痛之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