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家伙嫌弃极了, 拼命擦脸, 想把脸上的湖水加他阿娘的口水给擦干净, 端肃着小脸一板一眼地回道“熏叔叔在家里看着,太阳都落山了还不见阿娘回家,我不放心便出来找阿娘……阿娘,外祖母说过你都是当娘的人了,不能再这么贪玩了!”
说着尤嫌不够,又嘟囔补充了一句“还有,我也不是刚出生的小崽崽了,阿娘不能老是这么亲亲!”
看着一副老神在在、板着稚脸装老成的儿子,这副严肃无趣的模样像极了阿执,回想当年阿执哪哪都好,唯一点不好——沉默、严肃、无趣、死爱干净!导致现在这个儿子都像了他十成十,要是能像她这样该多好,小孩子就该活泼些才好呢!
这么想着,蓝浅浅一把轻捏住小孩儿肥嘟嘟的胖脸蛋,“我是你亲娘,怎么就亲不得了?你就算再过一百年那也还是我的小鱼崽崽,我就亲,就亲就亲!”
说着她撅起嘴,啪叽啪叽就是一顿乱亲,糊了小家伙一脸的口水,小家伙愤怒的奶吼传出去老远的距离,母子俩打打闹闹一路往城中心走去。
最后停在一座大宅院前,这宅院一共六进,朱色大门旁像模像样地蹲着两只石狮子,虽然在蓝浅浅眼里还没龙宫的一个杂事房来的精致,但在这个陇西郡可也是除了郡守府外最豪华气派的一栋宅子了。
蓝浅浅走上前,砰砰砰有力敲门,才几下,很快门就从里面打开了,开门的是这宅子里的老管家。
他见到蓝浅浅母子两的一瞬间,一脸谢天谢地谢祖宗的释然表情,“哎呦喂!表姑娘您可总算是回来了!我家公子可是急坏了,一直等不到您回来,公子他又脱不开身,派了几个人出去都寻不到您的踪迹,小公子还偷溜出去找您,可是急坏了,感谢天爷,您俩都平安回来了,我这就去禀报公子!”
说着老管家门业来不及关,步伐矫健地就往内厅冲去,报信去了。
蓝小鱼抬起小脸看看他娘,脸上显而易见的表情——看吧,都让阿娘懂事些莫贪玩,大家都多着急呀。
蓝浅浅耸耸肩胡撸一把儿子好不容易才理顺的一头小软毛,替自己争辩“都说了你阿娘我是救人去了!并不是丢下你们管自己去玩,我多大的人了,当娘了,还会做出这种事?要出去玩肯定也会带上我的崽崽的!”
母子两边说边往里走,才走过二进厅屋,便隐约听到一阵阵的哭喊声、尖叫声交织成一片。
蓝浅浅眨眨眼和蓝小鱼对视一眼后加快脚步往前冲去,蓝小鱼腿短有些跟不上,很快就落在了后头。
蓝浅浅甫一奔进一座院落,差点就被屋子里传出声响震聋耳朵,稚童的哭喊声、吵闹声此起彼伏,还间或夹杂着成年男子崩溃的安慰,“几位小祖宗算我求你们了!别哭了!你们阿娘马上就回来了……我没骗你们,真的,管家都说了,他们回来了,马上就进门了……别哭了,我头都要被你们哭大了!啊啊痛痛痛,别扯我头发……”
蓝浅浅上前,啪一脚踹开踹开房门,走进去张开双臂大吼一声,“小崽崽们,你们阿娘我回来了!想我了没有?”
杂乱的哭闹声戛然而止。
屋子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朝蓝浅浅望过来,而后,在里间的满床打滚的三个小家伙立马争先恐后地翻下床摇摇摆摆地朝她撞过来,圆滚滚的三颗团子扑进她怀里,争抢着如小狗一般在她怀里一阵乱拱,蓝浅浅怀里根本塞不下三个肥圆的小家伙。
最后其中一个还是决定稍稍退让一步被另外两个挤出了蓝浅浅的怀抱,那一只退而求其次保住她的大腿不撒手。
“阿娘阿娘你去哪了?”
“阿娘你是不是……是不是又想丢下我们一个人溜出去玩呀?坏阿娘,出去玩都不带上小虾!”
“阿娘我想你了,没有我,没有你我睡不觉,熏叔叔讲的故事太难听了~”
三个团子恨不能长在蓝浅浅身上,脸上都还挂着可怜兮兮的泪珠,激动地七嘴八舌,话都讲不明白,颠三倒四地叙说着对亲娘多时不见的思念之情。
蓝浅浅一个一个地宠爱过去。
再加上后头赶上来的板着小脸装老练的蓝小鱼,站在闹成一团的几人身边,母子五个,乍一看,不知情的人都得道一句好一副母子深情的感人画面。
而站在不远处的一个身着一袭白衣的清隽年轻男子却是不顾形象地拖长舌头如释重负地喘着粗气。
男子挥退之前来报信的老管家后,走到蓝浅浅跟前小心翼翼地问道“您今日回来得这么晚,可是在外头遇上了什么事?莫非被人发现了真身?”
蓝浅浅忙着应付几个难缠的小家伙,只分出一点点精力来朝男子随意摆摆手,“无事无事,幸好我机灵,给糊弄过去了。”
这年轻的白衣男子便是此间宅子的主人,在行阳城里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一号人物,其身世有些神秘,外人不知他家具体情况,只都成其一声“熏月公子”。
蓝浅浅和她四个孩子是如今这行阳城里头唯一知道熏月公子真正身份,反之亦然,熏月公子也是很明白这母子无人牛气冲天的身家背景。
行阳城百姓每年都在夏日三伏天里举行望月湖祈河神仪式,但其实这望月湖里头压根就没什么河神,只有一条成了精的鲟鱼,自封“熏月公子”。
这鲟鱼精已有九百多岁,约二百年前在望月湖底成了精化成人形,而后便上了岸,百年的人世经历让他在行阳城里混的风生水起,成了陇西郡守郡尉都要礼待的人物。他在城中置办了一套宅院,陆上住一段时日,水中过几天生活,本来日子逍遥快活。
直到约两个月前,蓝浅浅带着她的四只小崽子来到了行阳城,然后,好日子就到头了,风流倜傥、英俊潇洒、作为陇西万千少女梦中情人的熏月公子沦为了四只崽崽的专属奶母,以及他们亲娘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腿子!
当日,蓝浅浅迷了方向,一路来了西北陇西郡,到了这里才发现此地干旱少雨,蓝浅浅倒还好说,她怕四个小家伙太过缺水撑不下去,于是入了行阳城的第一件事便是找水,而后直奔望月湖而去。
等到了望月湖边,蓝浅浅就感觉到了水中有个强大的灵体存在,但她不怵,因为她后台背景硬着呢!没有灵智的还担心不听认识海神之女,有了灵智的自然不必说,即便现在海神已经陨落,但海后接掌神令统管天下水泽。
于是,蓝浅浅轻而易举地招出正好在湖底下睡觉休憩的鲟鱼熏月。这下好了,连她担心的食宿问题都一并解决了。
熏月对待这个海神之女很是恭敬,即便他远在陇西,但世间万水相同,龙宫在他眼中仰望不可及,海神陨落后留下的唯二血脉之一竟千里迢迢来到了他这个偏僻荒凉的地界,熏月恨不能敲锣打鼓宣告天下。
于是他把蓝浅浅和她的四个孩子供祖宗一样供在他行阳城的大宅子里,自己亲自伺候着,对外则宣称是他的远房表妹带着孩子来走亲戚。
然而事实却是,这个身份高贵的水族公主根本没个做母亲的样子,就像是个孩子王,自住进了他的宅子后每天带着四个孩子呼啦啦进呼啦啦出,吃喝玩乐,大祸小祸闯一堆。
他不是跟在屁股后头给她们收拾烂摊子就是绞尽脑汁供他们好吃好玩,蓝浅浅要是突发奇想要一个人偷溜出去玩,他还得亲自帮忙照料哄着几个闹腾的小家伙,讲故事、学狗叫、当马骑……他经历人生从不曾经历过的。
熏月觉得,他活了九百年都没着两个月活得累。当初有多热情地迎这母子四人进门,现在就有多后悔想送她们走!
熏月想了半天措辞,终于还是小心翼翼开口道“您……您要上京找人的事现在谋划得如何了?”
蓝浅浅正满头大汗地哄四个小崽子睡觉,老大小鱼最是乖巧,躺在床上双手胸前交握,像模像样地闭上了眼,老三小蟹被蓝浅浅哄骗“不睡觉的孩子灵力会消失”后也情不甘情不愿地在哥哥身边躺了下来。
至于老二小虾和老四小贝,一向是最闹腾的,兄妹俩正拿着软枕对打,越打越起劲,兴奋的尖叫声快要把房顶给掀翻了,扰得已经闭上眼的老大和老三也有些憋不住了,眼皮子不停扇动想要睁开,蓝浅浅被逼急了,最后一个安魂术将两个小家伙同时放倒,世界终于清静了。
一旁的熏月暗自点头赞同蓝浅浅的做法,他刚才就想这么干了,只是到底是没这个胆子,亲娘果真不一般!
蓝浅浅这才得了空闲,她歪头认真想了想后回答熏月“被你这么一提醒……确实,我们在陇西逗留的够久了,也是时候该启程去京都了,要不是那时迷了路来了陇西,本来这时候应是已经到京都了……”
熏月暗地里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谢天谢地!总算是能把这尊大佛给送出去了!
当初蓝浅浅从深海离开时走的匆忙,也没有太多准备,从床底下随手捞了一袋子夜明珠和一些金条子后便匆匆出水去了,从东境出发,甚至都没有搞清楚去京都的具体路线,只知京都在东境的西北方向。
她倒也不着急,带着四个孩子一路往西北方向行进,一路上嘻嘻哈哈、吃吃喝喝快活的不行,只是走着走着就偏离了方向,她只记得要往西北方向去,结果却走的太偏西北了,最后直往大梁最西北的陇西而来。
等到了陇西,她身上携带的钱财也差不多都挥霍完了,要不是正好遇上了熏月,蓝浅浅说不定就要带着四个小的露宿街头了……
于是,蓝浅浅思量片刻后笑嘻嘻道“我这几天便要开始准备准备了,不过……我现在身无分文,还带着四只小崽崽,这路上的盘缠嘛……就得老熏你慷慨解囊了。到时候记得多多益善啊,毕竟崽崽们得吃好喝好”这样厚脸皮的话从她嘴里出来流畅自然,丝毫不觉羞涩脸红。
熏月听了赶紧摆手“不不不!您太客气了,这等小事您自不必记挂在欣赏,在下会为您办妥上京前的所有准备事宜!”
只要能将这个姑奶奶和四个小祖宗平安地送走,破财完全不是事!
熏月继续道“还有,在下已经替您和城里的镇远镖局打过招呼了,这家镖局有个镖师叫老郑头,行镖二十余年,经验丰富,与我也有些交情,我托他出这趟镖护送你母子上京,虽说您也不需要他保护安全,但有他在至少可以让你们在路上省去很多麻烦,您和孩子们……到时候些微注意点别在他面前露了马脚就成。”
他找镖师护送母子五人主要是怕他们走着走着又跑偏了,虽然他不清楚这位水族公主带着明显有凡人血统的四胞胎嚷嚷着上京给孩子找爹的事龙宫知不知情,但无论如何,他若护了这母子五人的周全,也必能能在龙宫那儿卖个好。
蓝浅浅一听这样的安排比她原设想的还要好,说不定还能找人帮她看四只崽崽,蓝浅浅非常满意,于是大力地拍拍熏月的肩膀表示赞赏,“多谢了老熏,你这么好真有点舍不得你了,要不……你虽我们一起上京去玩玩嘛!”
熏月头头都快摇断了,他好不容易就要送走这一尊大佛和四尊小佛了,跟着一起上京继续给他们当牛做马?开什么玩笑!
……
就这样,两个大人一夜商定好了上京的事宜,接下来的日子蓝浅浅继续带着四个小家伙在城里转悠溜达、吃喝玩乐,风光霁月的熏月公子则是老妈子一样进进出出地替五个祖宗操持上京的一干事宜。
五日后,一切准备妥当,蓝浅浅终于要启程去京都了。
熏月府宅的大门口,镖队已经等候在那里,熏月站在马车边将一叠厚厚的银票还有一大包零碎的银子打成一包递给蓝浅浅,后者毫不犹豫地接了过去动作迅速地塞进了自己的背的包袱中。
熏月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斟酌着开口“这些银子……您可省着点花,免得还不到京城就又没饭吃了,您要记得您还带着四个孩子呢!”
不是他小气盘缠给的少了,就这些银钱,若是正常人,不是太败家的话,足以挥霍一辈子了!可问题是他眼前的这位并不是正常人……
听老大蓝小鱼的描述,从深海出来时他娘带着一大袋子夜明珠和小金条,可到了陇西后他亲眼见到的是一只空空如也的钱袋子和一堆乱七八糟的玩意儿,比如蓝浅浅给老大买的一个铜镀金的拨浪鼓、老二的一只大风筝、给老三的一把小箭弩、老四的布老虎……还有她自己买的一组陶瓷娃娃,拉拉杂杂一大堆,价值足以买下整个陇西的一袋子夜明珠和金条就被这个败家的姑奶奶挥霍着换了这么一堆破玩意儿,以至于最后差点露宿街头!
这位深海里出来的小公主现在对凡间的钱财还没有清楚的概念,怕蓝浅浅又被骗乱花钱,熏月觉得他还是好心提醒一下,他甚至还在最懂事的老大怀里偷偷塞了两张银票,叮嘱蓝小鱼好好保管,等他阿娘真把钱花光了以后再拿出来应急……
熏月觉得,为了这五个萍水相逢的祖宗,他算是把这一辈子的心都操进去了。
而蓝浅浅也不知道把熏月苦口婆心的话听进去了多少,她的心早已兴奋地飞起,将四个小崽子一只一只拎上马车后朝熏月挥挥手,毫无留恋地启程离开了。
有了行路经验丰富的镖队在,这一路可比当初蓝浅浅带着四个孩子瞎跑要顺当多了,出了陇西过了天恩关便一路南下直奔京都方向而去,因为有外人在,蓝浅浅也收敛了许多,看到什么新奇的好玩的也尽量忍着憋着。
就这样,一连行了不过约一个月的时间,他们就趟入了中原腹地,即将进入云州地界。
此时恰好到了夏秋交替的时节,连日的秋雨让行路变得艰难起来。这天,已经到了傍晚时分,却突如其来下起了一场滂沱大雨,几个时辰内都不见雨势减小,镖师老郑头心里合计,山间雨夜行路实在不便,于是决定入林间的一座破庙中歇一个晚上,第二天翻过山头再入云州城。
其实四个小家伙都不怕下雨,在破庙里待着也不老实,总想冲出去戏耍着玩,当娘的非但不阻拦还想带头跑出去。
雨夜的山林极易迷路,还会有野兽出没,附近的山头更是有官府常年头疼的山匪活动。
可怜老郑头和几个镖师为了雇主的安全着想不停地劝阻拉人,一整个晚上几乎都没怎么合过眼。
精疲力竭地一个晚上,镖师们总算熬到了天明,这时候雨已经停了。
蓝浅浅一夜好眠,醒来以后神清气爽格外精神,这时候四个小家伙也陆续醒来,老郑头架了锅煮了点粥将就着干粮算是一行人的早膳,四个孩子这点都是像蓝浅浅的,什么都不挑,给什么都吃的香甜。
几人正认真地吃着,忽然隐隐约约听见远处有人的喊声传来,似乎是在喊“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