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这女孩话里的信息,离当日海战也过去了一日一夜,这一日一夜的光景,没等到他靠岸回去,他的人马应是已经开始撒下落网搜寻他的踪迹了,或许用不了多久便能找到他……
“多大点事呀!你伤口上的毒就是海里一种叫伽罗鱼的胆汁之毒,其毒性足可使人晕厥乃至死亡,但适量可入药,听阿龟叔说海边的人常用呢,你放心,别的我不知,但只要海里的东西还难不倒我呢!”
蓝浅浅很是感动,没想到这雄性不但长得美还很会关心体贴惹呢。
而赵元衡听这话却只以为女孩是自小在海边长大的渔家女,水性好,熟悉海洋,听她说得头头是道便也信了大半。
是了……他在海边,想要他死的人总得给他准备些应景的,比如弄些海边特有的毒物才更能洗脱嫌疑不是!
正想着,只听得耳旁叽叽咕咕的清脆女声还在继续,“要解毒其实很容易,我潜入附近的浅海捞了一些海荇草上来给你敷伤口……”
赵元衡表示自己长了见识,“原来如此,这海荇草能解伽罗鱼胆汁之毒?”
“不是……”蓝浅浅边说话边将几根海荇草团成团塞进嘴里咀嚼着,口齿含糊道:“海荇草互冷脚毒,几冷消炎镇痛,晃几伤口溃烂……”
“呸——”
蓝浅浅嚼吧嚼吧后将混着口水的一坨海荇草糊糊吐在自己的手掌心里,然后“啪”一下将其糊在了青年肩头的伤口上,顺手用手掌轻轻抹均匀了。
“海荇草不能解伽罗鱼胆汁的毒,但我的口水可以呀!”
海神乃四海万水之神,掌管天下水泽,一切水中之物皆受其号令。
海神之女承父之血脉,灵通汪洋水泽,即使她再是法力不济,但与生俱来的能力,一切来自海中的毒物都难不倒她,以水为介,她的血液、眼泪包括口水等,皆能解那伽罗鱼之毒。
鲛人的血液和眼泪太过珍贵,这雄性再美这会儿终究还是个陌生人,八字一撇都没有,蓝浅浅又一向胆怂怕疼,自不会无私到拿自己的血和鲛泪随便去救一个陌生人,所以剩下的便是口水了……
虽然口水解毒的效果可能会稍次些,但口水她有的是,随便都能吐出来还不会疼,效果不佳多涂几次便是。
于是她想了个绝妙的法子——“把海荇草放嘴里嚼烂了吐出来,再敷到伤口上,这不,解毒、镇痛、消炎、防溃烂一步到位,我聪明不?”
骄傲!
蓝浅浅得意洋洋,为自己能想到这般两全其美的法子心中狠狠地表扬了自己。
口水解毒……
嚼烂了吐出来敷在伤口上……
赵元衡身体绷直发僵,突然感觉肩头的伤口如有千万蚁虫在噬咬,浑身汗毛轰然炸起直立,呼吸都开始有些困难。
他僵硬地试着抬了抬尚能活动的右臂,下意识就想将糊在左肩那一坨湿答答触感的东西从自己身上抹掉,可他一想到这玩意儿是旁边这女人放嘴里嚼烂了再吐出来的,在右手碰到左肩之前硬生生挺住了,无论如何都没勇气下手去触碰……
赵元衡感觉自己额头的青筋在突突直跳,头疼欲裂,挣扎着想起身,想找个棍啊棒啊的把肩上那坨玩意儿扒拉下来再说!
他倒是听说过民间有拿口水涂至蚊虫叮咬处止痒一说,但他这是中毒不是虫咬,这女人是把她自己当成了神仙还是把他当成了神仙?
“啊呀……你这是做甚,快躺好快躺好……”
赵元衡只堪堪直起了背,就被蓝浅浅摁住肩膀“咚”一下重重按回了草堆。
一阵天旋地转,赵元衡被震得头脑嗡嗡作响,颅内如有利器翻搅,眩晕呕吐感再次席卷而来……
“你瞧瞧你!伤得很重你可晓得?暂时不可挪动半寸,好好的你瞎激动做甚,给我老实躺好了!”
蓝浅浅用一种“这孩子忒不懂事了”的口吻强烈谴责青年的不理智行为,一只手强擒住赵元衡无伤的右肩,将其死死摁在干草堆里。
赵元衡根本就没听进去蓝浅浅在说些什么,他满脑子都是——
口水……口水!口水!口水!口水……嚼烂了再吐出来!嚼烂了再吐出来!嚼烂了再吐出来……
赵元衡虽然被摁在干草堆里动弹不得……不!他必须得做些什么,不然会窒息的!
“姑娘……在下的里衣可还在?”
“里衣?在呀,在洞口凉着呢,你可是冷了?”
蓝浅浅谨记母上大人的教诲不可擅动他人之物,所以她在将赵元衡上半身剥个精光后倒真留了意没有将衣裳随手扔了,而是串了根木棍在外头晾晒着。
赵元衡嗓音暗哑:“烦请姑娘将在下衣物拿进来,里衣的内袋里有油皮纸密封的火折子,再劳烦姑娘拾些干柴,将火折引燃……这里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待柴火点燃照明了,更方便些……”
方便他解决口水的事。
而蓝浅浅想的却是……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她疑惑地伸长脖子朝山洞口张望去,再转头觑觑躺在干草堆里满脸淤青、呲牙咧嘴的男人……
现在正直正午时分,又是盛夏时节,外面的毒日头是一天中最劲之时,日光正盛,即使他们现在身在山洞内,也有不少光线探进来,虽不至于如外头那般亮堂,但洞穴里的事物却能看得清楚,行动尚能自如,怎么着也不可能是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呀!
蓝浅浅仔细打量着青年,心中思量着悄悄伸出一只手在赵元衡眼前晃了晃。
却见青年一双幽深的眸子空洞无神,即使蓝浅浅的手指在他眼前晃动,也是眼皮都不曾闪一下。
这是……看不见了?!
蓝浅浅搔搔头,不应该呀……莫不是她那时在阿龟叔授课时又瞌睡听茬了?
可她八百年来也从未听说过伽罗鱼之毒能致人失明的,这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第6章 海参补身
赵元衡察觉身边忽然安静下来,以为人是帮他摸黑出去找火折子,耐着性子等了好久都不见动静。
他几乎都感觉自己左肩的伤口要长毛发霉了,再也忍不住了,高声询问:“姑娘,可是找到了?若是……若是找不着了能先帮在下随意找跟树枝之类的吗?”
蓝浅浅正在沉思,被这一嗓子吓得一个激灵,赶紧回身神,再望望青年深邃漂亮如夜空的眼眸,蓝浅浅不禁感叹,这么好看的眼睛就这么瞎了,真真儿是可惜了!
她百思不得其解,好好的,怎么就会失明呢?!伽罗鱼之毒确实没听说过会使人失明,这没道理呀?!
“咳咳……”蓝浅浅清清嗓子,“那什么……你……”
身边蓦地传来声音,吓了赵元衡一跳,心里还在道这人神出鬼没的,走路不出声。
就听得这清脆的女声继续道:“你……真的一点儿光亮都不曾看见吗?”
赵元衡这才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
——
一轮火红大圆日于西边缓缓沉入海里,煮红了蔚蓝的海水,金黄撒满了沙滩。
蓝浅浅哗啦一下钻出水面,甩甩炫丽的鲛尾朝着沙滩奋力游去。
一个海浪顺利将她冲上浅滩,蓝浅浅啪啪甩几下尾巴,慢慢变成白皙修长的人腿,她解开上身的鲛绡再次裹了全身。
而后拎起刚刚放在手边的用海草串着的一串鱼虾,哼着小曲儿,蹦蹦跳跳地朝深处的山洞走去,还时不时用脚丫子在湿软的滩涂上用力踩几个不规则脚印、画个圈圈。
现在她学人用脚走路也顺当了,脚丫子皮又比凡人的要皮实不少,也不怕被硌伤脚,因此走路的姿势嚣张的不得了。
一路蹦哒,蓝浅浅到了山洞口先探头朝里张头探脑——跳跃闪烁的火光下,男人静静地躺在干草堆里,嘴角依旧淤青未褪。
方才蓝浅浅在觅食离开前,瞧着因眼瞎了而震惊到怀疑人生的男人着实有些可怜,便按男人之前所说的,在他里衣的内袋里找到了用油皮纸密封的火折子,便捡了些干柴一番惊天动地、鸡飞狗跳后替他燃了个火堆。
由于燃着火堆,洞里较之外边要干燥些。
蓝浅浅走进洞穴,海一样水汪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那噼啪燃烧的火堆满脸新奇。
这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明火,虽是好奇,但许是骨子里的水火不相容的天性,让她对明亮的火堆有着天生的排斥感,所以她走进山洞时是绕道远着火堆走的。
听见有脚步声进来,赵元衡先生机警地心中一凛,一下握紧了手中的匕首,但随后听到了那熟悉的女声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渐渐近了。
他才微不可见地松懈下来,继续一动不动地躺尸中……
蓝浅浅哼着曲儿蹲在赵元衡边上将那海草串着的一大串海货一个个撸下来,有活蹦乱跳的虾子,也有已经翻白眼的死鱼,杂七杂八的一大堆。
海货特有的咸腥味儿让躺尸中的男人万分嫌弃地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往另一边微微挪了挪身体。
蓝浅浅撸完所有的海货,挑挑拣拣地翻看着,然后抬头看看生无可恋、面无表情地男人,也来不及体会人家低落的心情,依旧叽叽喳喳:“你都两天没吃东西了,定是要饿坏了,我潜海捞了好些好货,一、二、三……有九个大红虾呢,还有一只珍宝蟹,还有还有……你猜我捕了一条什么鱼?”
说到兴头上,蓝浅浅用中指塞入一条足有成人大腿粗细的大鱼的嘴里,勾起这条死不瞑目的鱼递到赵元衡头边上。
一股粘腻的海腥味扑鼻而来,甚至还有水滴溅到了他的脸上。
赵元衡抓起已经穿在身上的里衣,强忍住内心翻涌的不适感,用袖子用力擦脸,而后有气无力地向右侧过身背对着蓝浅浅。
可怜被失明的事实重创的男人正沉浸在自己黑暗而悲伤的世界里,实在提不起任何兴致去猜面前这条鱼腥味浓重的鱼究竟是什么玩意儿。
对于男人冷淡的态度蓝浅浅丝毫不感失落,她收回手将鱼放回原位得意洋洋,自说自话:“居然是条大黄鱼!哈哈好大的一条大黄鱼!我在深海……在家里那么多年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黄鱼!今天居然让我抓到一条,怎么样,我厉害吧……”
说着,她又兴致勃勃地去扒拉那一堆海货,从中挑出几只还在蠕动的大海参,又从腰包里掏出一把锋利的鱼骨刀,撸起袖子,动作熟练利索地化开那几个海参开始清理内脏,继续叽喳着自说自话——
“这附近的浅海海底都是岩礁,那里有好多的海参,又大又肥,我阿龟叔说了,你们男人吃海参大补!嗯……所以我捉了好多呢,现在就把它们都去了内脏清理干净,给你补补身子,不定对治疗失明有好处……”
赵元衡一直闭着眼无精打采地听着,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最后还是没说,张合几下就又把嘴闭上继续躺尸假寐。
蓝浅浅手上动作不停,麻利地将几只海参都收拾完,拿一只在手中掂了掂,个头粗长、肥厚饱满,蓝浅浅相当满意。
她拿着那只海参颠颠儿地绕到赵元衡跟前,蹲在他脑袋边上,用鱼骨刀将手里的那只海参切下一截,趁青年无意识薄唇微启时掰开他的嘴,一把将那半截海参塞进了赵元衡口中。
边塞还边一本正经道:“既然说海参能给你补身子那你便多食一些,你现在不可动弹那便让我为你吧,别客气,多吃点,还有许多……”
赵元衡眼睛看不见,所以惯常的戒备警惕被削弱不少,他没有一点点防备,突然之间就被人掰开了嘴。
然后猝不及防之下,一截湿滑粘腻、软趴趴的东西一下塞了他满嘴,一股咸湿的海腥直冲鼻腔而去。
蓝浅浅将这串海货带上岸时一路拽着拖过沙滩拖进山洞,上头沾满了沙石泥土,刚才她在处理裹满泥沙的海参时也不过是随手抹了一把,所以赵元衡吃了满嘴沙,甚至还有一小截类似枯枝之物。
然后……
“唔……呕呕唔……呕……呕呕呸呸……”
“咳咳咳……唔呕……咳咳呸呸……呕呕…”
不大的山洞里满满回荡着男人痛苦的呕吐声和咳嗽声。
赵元衡再顾不得身上的伤,一骨碌爬起身,吐掉了嘴里那截沾满泥沙的海参后扣着嗓子眼差点没把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给呕出来。
嘴里的触感和海腥味犹在,赵元衡额头青筋暴起,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
要知道,曾经东宫有个从小贴身伺候赵元衡的太监,有次被人举报抠完脚后没洗手就去伺候赵元衡用膳了,赵元衡调查得知确有其事后,怒火差点掀翻了东宫屋顶,他罚了那太监六十大板,那太监倒也算命大,六十大板也没被打死,奄奄一息地活下来后被赵元衡扔到了一个鸟不拉屎的偏远庄子上扫猪圈去了。
在东宫太子宫殿里伺候的人每日都需沐浴焚香,时时刻刻保证把自己拾掇干净了,免得戳到太子殿下的命门,整个东宫从上到下都须牢记一则真理——
若想殿下心情好,整齐爱洁要记牢!
眼前的这个不知道长什么样的女人,若是放在东宫,不是被打死就是去庄子上陪抠脚太监扫猪圈。
看在此女救了他又不知情的份上,赵元衡捏紧了拳头艰难地决定还是要大度地原谅她。
偏生这个女人还在边上一个劲儿地瞎咧咧——
蓝浅浅蹲在边上,用一只过剖海参后粘腻的脏爪子啪啪啪殷切地替赵元衡顺背,边拍还边语重心长地教育人家,“慢点慢点!知道你饿坏了,但也总不能这般猴急,看……呛着了吧!还有许多,我又一向不爱吃海参,都是你的,别急别急,慢慢吃昂!”
赵元衡额头的青筋突突直跳,背上被拍过的地方,里衣已经贴身他的背上,赵元衡甚至能感觉到衣衫黏贴处同样湿滑粘腻的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