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求赐死贵妃的奏折一下子便堆 积成了小山,赵元衡却是理都没去理会,直接丢到了角落。
……
是夜,太极宫依旧是灯火通明的一个夜晚,窗外呼号着刺骨的寒风,殿里烧足了炭盆,倒是暖意十足。
赵元衡刚打发走一批吱哇乱叫、指手画脚要他处置蓝浅浅的几个御史,狠狠地摔了一只茶盏后慢慢冷静下来,正苦思冥想地纠结于究竟是该先料理江南的叛军好还是先杀鸡儆猴让人不敢再胡乱多嘴好的时候,刘顺匆匆前来禀报,“陛下,无崖子道长进宫求见,现在正在殿外候着。”
赵元衡提笔的手一顿,美貌微微一皱,“他来干什么?”
他现在是完全不相信无崖子这个本事一点没有竟会吹嘘的窝囊废的话了,心里烦躁得很,不是很想见这家伙来给自己添堵,正想说让人打发走,刘顺便有开口补充道:“……道长说,说有关于贵妃娘娘的要事要向陛下禀告,很是急迫,妄得面见圣颜……”
赵元衡一怔,缓缓抬起头来,目光山洞,沉思了片刻后沉声道:“宣吧!”
无崖子倒还真是很急切,进来的时候跌跌撞撞,几乎是用跑的,风风火火地往里闯,穿着一身邋里邋遢泛着黑腻油光的臃肿棉道袍,手上还很怪异地夹着一直肥壮的大白鹅,鹅脖子上挂着一串红红线串成的铜板,细看之下变回发现,铜板上还刻满了繁复古老的图腾。
他吃力地抱着大鹅便往里走便高声咋呼,“陛下……陛下贫道有很重要的事要与陛下说……”
见到这家伙这幅模样,在看看无崖子怀里的白鹅,赵元衡下意识便皱紧了眉,微微屏住呼吸,满脸的嫌弃没有任何遮掩,凉凉地瞥他一眼,“别一惊一乍的,究竟是何事与贵妃相关,有话就快说!并且最好说出来的是朕爱听的,不然别怪朕对你不客气!”
无崖子也没在意,在外头待了一会儿,整张脸被冻得通红,呼哧呼哧地好不容易将气给喘匀了些,“贫道……贫道今日来便是来劝谏陛下,陛下……陛下您可千万不要听信那些乱七八糟的谣言,真为了所谓的平民愤熄天怒而去诛杀贵妃娘娘!”
赵元衡一听,挑了挑眉顿时来了兴致,这么些天,除了大长公主、安乐候一系的人反对处置贵妃外,跑去还在沉默的人,剩下的几乎满朝的大臣都在叫嚣这要他杀蓝浅浅,这会居然能碰到一个严词反对赐死贵妃的,赵元衡顿时就有了兴致,问道:“你……何出此言?”
无崖子将怀里滴溜溜穿着小眼睛听两人讲话的大白鹅放在地上,随手端起旁边小茶桌上之前有大臣用过的、宫人还没来得及收走的冷茶,不拘小节,仰头一起灌下,喝完以后才开口冷哼一声,“什么祸国妖姬,魅惑君王,都是一群不自量力没见识的蠢货,陛下,您可千万不能听信谗言正想赐死贵妃娘娘!娘娘她身负海神龙族血脉,可以算半个神了,杀她便是在诛神,是要遭天谴的!会遭雷劈的!”
无崖子越说越激动,“陛下可曾记得,之前流传在大街小巷的的那雷劈太监的奇闻异事,这几日我与阿黑探讨过了,阿黑说,海神是被记录于天道法则的神明,贵妃娘娘身为海神之女,在天道法则之中本就凌驾于凡人之上,那太监之所以莫名其妙被雷劈死便是因为对神之血脉不敬而糟了天谴,光是不敬报应就这么惨,若是真杀了贵妃,那还不得五雷轰顶下十八层无间地狱……”
无崖子见皇帝听得很认真,于是讲的更加起劲儿了,“阿黑还与我说,海神在天道法则的运行中,还是个不同于别的神明的特殊存在,他曾为救世而混散族灭,功绩是被刻录进天道法则的,若贵妃是别家神仙的女儿也就罢了,偏偏是海神家的,和她作对的凡人没有好结果!她是受天道格外庇佑的特殊存在,说她扰乱国运、惹怒天道,简直笑掉人大牙,天下就没有比她气运更旺的人了,陛下您瞧,要不是贵妃带您去寻了嘉和宝藏来,现在的您一定更加焦头烂额不是?”
“所以,陛下,决不能听信谗言去诛杀贵妃,切记切记,陛下好好和贵妃相处,供着她别惹她生气,平日里多让着她点……”无崖子就像个劝说闹别扭小两口的老好人长辈,苦口婆心。
无崖子说了这么多,倒确实是让赵元衡涨了些从前不知道的见识,他沉思半晌后道:“朕知道了,没事你就先告退吧。”
无崖子观察皇帝的面色很平和,似乎是听进去了他的建议,于是放下心来,抱起地上满大殿溜达的大白鹅阿黑就准备往外走,才走了几步他又忽然想起来什么,一拍脑门,“哦……差点忘了!”
停下脚步转回身来,无崖子对着赵元衡认真说道:“之前贫道不是给陛下批过命,说陛下命格孤煞克妻,需要一个气运逆天的女子才得以相配……”
赵元衡缓缓抬起头来,眼中的光渐渐变亮,与无崖子对视,忽然脑中有灵光闪现,似乎是也想到了什么。
无崖子在男人灼灼目光的注视下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嘿嘿……恭喜陛下,瞧您这逆天的好运!踏破铁鞋无觅处啊……之前陛下给贫道看过的贵妃的生辰八字,八字是真是假先不论,那时我不是不知情嘛……所以都是按凡人的明给给批的,贫道哪有那本事去批海神之女的命格,所以……嘿嘿,贫道那时的话陛下您就当个屁放了吧,甭管他什么大凶还是大吉的命格,只需记住一点,贵妃的命格绝对能弹压住您的孤煞克妻命格就是了,您要是乐意完全可以立贵妃为后……”
第96章 深海出事
自阿妁离开回深海后,蓝浅浅便每天都怀着急迫的心情在等消息。然而一连等了足有半月都没有阿妁的任何音讯, 蓝浅浅心中越来越感到不安……
自阿妁离开后, 蓝浅浅又一连往河道里发了五只用于传讯的水鱼,俱是音讯全无, 而外头的天气已经越来越冷了,以今年这远超往年的诡异寒冷, 待到她要发第六次水鱼的时候, 河道里已经都结了厚厚的冰层。
蓝浅浅终是按捺不住了内心的焦虑, 开始悄悄收拾起了行李, 准备动身走陆路去东境而后回深海。
而当她正收拾着包袱, 正打算把这事告知赵元衡的时候, 阿妁终于是回来了!
蓝浅浅又喜又惊, 喜的是,失去联系这么久阿妁终于是平安地回来了, 惊的是,阿妁是带了一身的伤回来的……
阿妁回到朝阳宫的时候, 蓝浅浅正巧刚刚收拾好行李打算去找赵元衡说她要回一趟深海的事, 就在这时双玉爬进来匆匆禀报:“娘娘, 阿妁姑姑回来了!”
蓝浅浅当即为之一怔,别的便先暂时都撇在一边,急急忙忙地走去了阿妁在朝阳宫所住的地方。
当见了面, 让蓝浅浅吃惊的是, 阿妁面容苍白, 嘴唇毫无血色, 正虚弱地开坐在床头。
蓝浅浅看着这般模样的阿妁,又惊又疑,当即扶着阿妁的身子开了灵识上下仔细查探一番,这才发现阿妁是受了重伤的,皮肉的外伤不少,内伤也有,就连灵力都大量流失了。
“阿……阿妁,这……这是怎么了?你竟为何伤成这样?还有,怎的去了这么久才回来,我发了好多水鱼的讯都收不到回信,是不是深海里出什么事了?”
蓝浅浅坐在阿妁身边发出一连串的问,满脸担忧而又手足无措地看着阿妁。
阿妁有几万年的修为,在水族也是数一数二的高手,她都能伤成这样,似乎真的是碰到了很棘手的事了……
阿妁苍白的唇角吃力地扯了扯,安慰道:“我倒是无碍,只是之前回深海后受了点伤,而后急着赶回来,没注意调息修养,所以瞧着便有些骇人,只是浅浅……”
阿妁的神情忽然严肃起来,她急喘几口气,连着剧烈咳嗽了好几声才慢慢平稳下来,“浅浅,深海出事了……”
……
蓝浅浅在阿妁的房中待了很久都没有出来,过了用午膳的时间还是一直都不曾出来过,双玉本是想着要不要进去提醒提醒以免一个精贵的娘娘和一个病号的姑姑饿着肚子,可当她凑近了房门还没来得及抬手敲门的时候,就听到了里面隐隐约约传来争执声,时断时续,她便犹豫了不知该不该进去。
蓝浅浅一直在里面待了三个多时辰才推门出来,出来的时候,双玉第一之间便敏锐地察觉到了贵妃娘娘似乎心情非常不好,秀丽的柳眉紧紧锁在一起,面色异常凝重,很不好看。
双玉想大概是方才在里面的时候和阿妁姑姑闹了什么不愉快吧……
蓝浅浅粉唇紧抿,一言不发地快步回了自己的寝殿,而后冲回床边,将原本摊在床上还没来得及归拢起来的东西全都归拢道包袱里,动作利索地整理完毕后给包袱牢牢地打了结。
双玉一直在一旁看着,这时她再也忍不住了,觑了觑蓝浅浅的脸色后小心翼翼的问道:“娘娘……阿妁姑姑不是已经回来了吗?娘娘这是……还要回去吗?”
蓝浅浅正在整理之前从深海导出来各种瓶瓶罐罐,闻言手上的动作一顿,只轻轻回了一个“嗯”字便不再开口,面色凝重地抿紧嘴唇,将手上的瓶子分门别类后,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匣子仔仔细细地码放整齐。
双玉不敢再多问,她看着身边女子依旧是美得颠倒众生的侧颜,到现在为止,双玉还会偶尔望着贵妃的脸发呆失神。
看着蓝浅浅整整齐齐地将丁零当啷的瓶罐一个一个地转进木匣之中,动作上甚至还有微微一丝的孩子气,双玉在心中无奈地叹了口气,也是在为这位倾城绝色的贵妃娘娘抱不平,她想,方才贵妃和阿妁姑姑起争执必定是有近些时日以来甚嚣尘上的“诛妖妃”的传言的缘故吧,娘娘看着总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心中想必也是不好受的……
双玉都替自家娘娘感到委屈不平,这位贵妃娘娘她不是人是没错,但也绝对不会是魅君祸国的妖姬,就这位平日里那副天真不知世事嘻嘻哈哈的模样,最大烦恼莫 过于挨罚练功、以及晚膳吃什么的人来说,她怎么可能会有天大的本事去坏国运惹天怒?!
她家娘娘是长得异于常人的绝色容颜没错,但美貌绝对不是别人攻伐她的理由,如今这般局面,娘娘心中定是十分的委屈不好受的,希望陛下不会听信那些谗言真要把贵妃处置了……娘娘这莫不会是就是在为提前逃走做打算吧?
这会儿蓝浅浅自是没空去了解双玉心里在想些什么,她将一大匣子的瓶瓶罐罐都整理好以后,捧着整个匣子深吸一口气便起身往外走,边走边对双玉道:“走吧,咱们去一趟太极宫。”
双玉虽是有些错愕,但也不敢多说什么,跟在蓝浅浅身后便一道去了太极宫。
此时已经接近傍晚,连着几日的寒雨不停,天一直都是灰蒙蒙的,冬日里日头偏短,这会天色也已经开始渐渐暗下来。
太极宫已经都点上起了烛火,上上下下俱是一片灯火通明,蓝浅浅在太极宫一向都是来去自如,也省了让小黄门通传的工夫,当蓝浅浅主仆俩走近书房的时候,便听见了里头低沉沙哑的熟悉声音在隐隐约约地与人说话。
书房里,赵元衡刚和几个大臣商议完,大臣们都已经告退了,殿里只有赵元衡和侍候在旁的刘顺二人。
赵元衡端起茶盏吹口热气,抿了一口热茶到嘴里,茶味的清香和回味的微苦涩在口腔里蔓延开来,赵元衡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窝进椅子里,一直紧绷的神情总算是微微放松了下来。
一旁的刘顺见此,以他在赵元衡身边多年的经验,知道此时皇帝的心情还算不错,至少在这些是日动不动就龙颜大怒的情况来看算是不错的了。
于是他也总算敢开口搭几句腔了,“陛下,如今西南的情况也被魏大人给控制住了,想来那里也不会再出什么大乱子了,陛下也总算是能放下一副担子了,陛下也有个把月都不曾睡过一个安稳觉了,不若……不若今晚陛下便暂且将政事放一边,去朝阳宫走走散散心,娘娘和小殿下们都好久未曾见到陛下了……”
赵元衡微微一愣,在听到说起蓝浅浅时,他像是又想起来一般,嘴角忽然就扬起了一个浅浅的微笑,一个人牵着微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自言自语,“说来也是,如今西南的局势得到控制,西北暴雪冯程,和狄人的仗一下子也打不起来,眼下最需要着重处理的便是江南的情况,一样一样地解决吧……过后我便可以写了圣旨,浅浅便可名正言顺了……”
刘顺其实并没有怎么听清楚皇帝在说些什么,但着一点都不妨碍人精接话茬,“是呀,陛下总不必太过忧心,陛下是真命天子,眼下的这些难题总是会慢慢过去的,陛下最重要的还是保重龙体!”
想着心中所想,赵元衡的心情也变得好了不少,继续立着思路作何接下来的规划打算,“江南现缺水缺粮,最需要的是粮而并非金银钱财,国库里已经不多了,满朝的家伙个个都是肥头大耳,吃得油光水滑的,我再想些法子也能从这些家伙身上刮一层油水下来……而在后宫之中,便也以浅浅的名义起头,所见一些后宫的开支用度,这样一来,浅浅的贤名便也能传出去,封后时也能更加顺利些……刘顺,你且再去取一张空白的圣旨来,朕可得先提前预备着……”
“预备什么?”
蓝浅浅就在此时跨步进屋,正好听见了男人最后那一句话,于是她顺口就问了一句。
赵元衡见蓝浅浅进来,急急忙忙地从御案后头绕下来,顺手结果蓝浅浅手中的木盒后便拉起蓝浅浅往御案后的宽大龙椅上坐去。
刘顺知道此刻自己已经是多余的了,于是立即便悄无声息地退下了,将独处的空间留给帝妃二人。
此时蓝浅浅的面色已经没有在朝阳宫时那般凝重难看了,只是严肃着脸,看着被男人随手搁在书案上的匣子,她眸色又深了几分,张张嘴——
“阿执我有话想对你说。”
“浅浅我正想去找你与你说些事。”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的,赵元衡一愣之后,便失笑了,抚摸几下蓝浅浅鬓边的微软,没克制住最后还是靠近蓝浅浅,在他额上落下轻轻一吻,温柔笑道:“那浅浅你先说吧!”
蓝浅浅一顿,沉默了好久,见男人一直都是一脸期待、带着温和笑意的神情望着她,蓝浅浅深吸一口气,才轻声说道:“阿执……深海出事了,阿娘和深深她们都出事了,我得回去帮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