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知道这是一个过场,可是贾琏出来的时候没有看见王熙凤,心里还是有点空落落的,就连一群下人迎上来接他回家他都激动不起来。直到他听见一声唿哨,抬头看见路边酒楼上露出的那张脸,才露出了一丝笑容。
回到家中刚刚洗了澡净了面换了干净衣服,邢夫人就哭着来找贾琏:“这家里竟是容不下咱们这一房,非要把咱们一家都逼死才行啊!”
贾琏不明白她的话,邢夫人捂着眼睛狠狠地咒骂起来:“你可知道,这次的事情是谁指使的?”
贾琏心中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果然,下一刻邢夫人就咬牙切齿地说:“竟然是贾元春那个黑心肝的!”
“不会吧……”贾琏下意识地接了一句,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元春本就是一个闺阁女子,她能有什么认识的人?她让乳母家的儿子帮她找了街上的所谓好汉,给了他们钱财,让他们去找那些苦主。
人家图这钱财不少,也乐意看到贾家这高高在上的公府丢脸,就颠颠地给他们跑了腿找了人,加上绣衣卫在中间帮了一手,事儿还真办成了。
可是谢鲲从来没想过要替元春收尾,所以当王夫人哭着去求王子腾的时候,王子腾就派出自己的亲兵去查,很容易就查到了那几个好汉,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顺藤摸瓜找到了元春头上。
元春就这样暴露了。
“你说她有没有良心啊?金尊玉贵的把她养大,她就这样回报咱们家?咱们家倒了对她有什么好处?”邢夫人根本无法理解元春为什么这么做。
贾琏咂了咂嘴,什么也不能说,只希望元春不要把他给供出来吧。要不然他今天晚上就收拾点细软随身携带,免得到时候和王熙凤一样住在那么小的蜗牛壳里过那种可怜的日子。
在贾赦瘫痪、贾政入狱时都还能坚持的贾母,听说了这件事情是元春指使的之后,一下子就病倒了。
王夫人气得狠狠打了元春两个耳光,骂她是个白眼狼。贾珠更是阴沉沉地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古人诚不我欺。让她读书,读出了一副冷心冷肝!
贾琏听说元春被关了起来,已经一天都没有给她送饭的时候,眼前突然跳出了王熙凤那张明艳张扬的脸。他猛地打了个冷战,王熙凤要求元春先做点什么当做投名状的时候,有没有想到过今天的结果?
第39章 红楼39
现在宁荣两府的几位当家人瘫痪的瘫痪, 入狱的入狱, 男丁能出面的只剩下几个没有担过重任的年青一代。于是贾琏把贾珠、贾蓉都请了过来, 先去看祖母,然后再商议如何应对这次官司。
贾母卧床不起, 但脑子还是很清楚。她看出来元春只是一个表面上的主使者, 后面一定还有隐藏更深的人。比如那些罪证和苦主, 根本不是元春一个女孩子能够挖掘出来的。再加上这次办案的那些官吏的反常态度,更说明上面有人对此案发了话。能有这个本领的, 京城里也没有多少人, 所以这次官司的结果已经注定, 贾家必须吃了这个亏。
她躺在床上, 从三个人的话语中听出来这次召集者是贾琏,心中不由有些失望。
贾珠是三人中年年龄最大的, 也是唯一一个考中了秀才并且已经娶妻生子的, 贾母原来也曾经想过以后将贾府交到贾珠手中,但是现在看来是不行了。
贾珠还不如贾政呢, 贾政虽然才能平庸,但总算是知道去争,并且为自己塑造一个端方正直爱读书的形象,可是贾珠呢?却连争都不想争, 一心埋头圣贤书中, 真是把人学迂了。
而对贾琏这个孙子,贾母的感情有点复杂。
贾琏的生母是当初废太子最信任的老师、阁老之女,可惜的是她的娘家当初卷入夺嫡之争太深, 在太子被废时,被先皇命人抄家流放,连根拔起。为了表明贾家的态度,贾母不得不暗示贾赦将其处理掉。
贾琏的那双眼睛,几乎跟他的母亲一模一样,每次看见都让她想起当初那个眼波流转光彩夺目的儿媳妇。这些年来,在她有意无意地纵容之下,贾琏荒废了他的聪明,把时间和精力都用在玩乐和奔波之中。贾母觉得自己也是无奈之举,毕竟想要让今上忘记过去贾府的冒犯,就必须把大房彻底养废。
没想到,真的遇见事情时,有胆识有勇气站出来的,竟然还是贾琏。
贾琏在贾母床前表现得很孝顺,问了病之后,就向贾母请示:“祖母,此次官府所审问出来的罪案,有七成都是两府下人打着咱们家的名义在外放肆所为,咱们家是该好好整顿一下了。祖母以为如何?”
贾母叹了口气:“琏儿说的是,我这把老骨头也撑不了多久了,以后这府里终究是你们操持,这些事情就交给你们去办吧。只是有一点,咱们可不是那种刻薄无情的人家,那些下人若是官府要抓的,就送过去,若只是无辜家眷,还是要给他们留一条活路的。”
“祖母心慈仁厚,孙儿领受教诲。”贾琏完全控制了局面,得到了贾母的认可后,就理直气壮地开始整顿贾家。
等贾母知道赖大一家被送入官府的时候,一切都已经不可挽回。王夫人找贾母哭诉,说贾琏想要逼死她们二房,她的陪房周瑞一家也被送了进去,还被安上了一个和冷子兴合伙盗窃贾府财物的罪名。
“母亲,这周瑞家的跟了儿媳十几年,根本不是那种人!”王夫人哭得眼睛都肿了,嗓子嘶哑,“那冷子兴是她家女婿,她也只是识人不清,哪里有这个胆量和冷子兴合伙?”
“我知道琏儿一直对我们有误会,这次更是因为元春的事情恨上了我们,可是如今咱们家这个样子,哪里还经得起内斗?若是周瑞家的被琏儿这样对待,这府里那些忠心老实的下人怎么还能相信咱们?到时候大家心都散了,家里还怎么管?”王夫人平时罕言寡语,但是在关键时刻却句句直指重点。
贾母把贾琏叫了过来,贾琏早有准备,将从赖大、周瑞家抄出来的财物单子拿给她看,那长长的单子上一行行熟悉的珠宝首饰、名家书画、香料布匹、古籍玩物让贾母眼前一黑,她知道赖大家的攒了不少钱财,可是却不知道这些东西也都落到了下人手中。
至于周瑞家抄出来的财物,贾琏让丫环念给王夫人听,王夫人的脸色也变得铁青。
贾琏将丫环赶出去,在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三个人的时候,又拿出了一份口供和各种交易凭证,责问王夫人为何偷偷将贾家的商铺田地偷偷转移到王家名下。王夫人极力否认,但是贾母看了证据之后,却瞬间苍老。
“是吗?二婶娘,我觉得你应该看看周瑞的口供。”贾琏从一叠纸中抽出来一张,“哦,忘了二婶娘你不识字了,那侄儿就念给你听吧。”
周瑞说,前几个月他奉命去金陵老家打扫陵墓,实际上却是去打探地价。王夫人让他留意,看看贾家的祭田如果往外出售,能卖什么价格。
那些祭田是宁荣两府先祖为家族购买的,交给家族管理,其中的出产用于家族公共事务。比如翻修祠堂、维护陵墓、兴办族学、供应子孙读书等各个方面。这些祭田就算是贾家犯了什么事,也不在官府查抄之列,算是贾家子孙的最后一条退路。
王夫人竟然敢打这些祭田的主意,贾母对她彻底失望了。
“琏儿……你长大了……”贾母看着这个自己一直都不怎么重视的孙子,“这些事情你就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办吧。”
王夫人十分慌乱,贾母这是准备把整个府中都交给大房吗?那他们夫妻这么多年把这个老东西捧在头顶上,岂不是白费心思?
“至于二房,今日我做主,就把他们分出去吧。”贾母不是看不出贾琏很可能也提前知情,否则以他平时的能力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把府中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理得这么清楚,可正是这样,才说明府里的主子们已经各有异心。
“母亲!”王夫人被贾母的话吓得魂不附体,连忙跪下来恳求,“母亲,儿媳一时糊涂,做了错事,您打我骂我都行,千万不要把我们赶出去。就算是看在珠儿的面子上,看在宝玉的面子上!”
“如今老爷还在牢里,家里珠儿媳妇还怀着身子,珠儿身体不好,宝玉年纪又小,若是母亲不管我们,我们这病弱妇孺的,可怎么活下去啊!”王夫人越想越伤心,越想越恐惧,平时总是一片平淡的表情彻底破裂,捂着脸痛哭起来。
贾母叹了口气:“我也没说让你们今天搬,只是这个家看来是要分了。”她转头看向贾琏,目光中带着恳求,“好孩子,这些天家里就劳累你了。我这里还有两个用老的嬷嬷,你带着她们把家里的事情管着吧。等到你二叔回来,咱们就把家分了。”
只希望贾琏不要年轻气盛,看在她的面子上,给二房留些体面,一家人也好有个来日相见的地步。
“王氏,把府里的对牌拿出来给两位嬷嬷。”贾母冷着脸吩咐王夫人。
有了贾母的支持,贾琏整顿荣国府的举动非常顺利。他将府中的护卫挑了一些力大忠心的,按照下人名单一一清理过去。凡是触犯国法的,全都送去官府审讯羁押。凡是违背府规的,全都记下罪名抄家,抄出的不明来路资产达到一定地步,就用背主盗窃的罪名送去官府;凡是油滑偷懒、见风使舵、搬弄是非、仗势欺人的,全都拎起来叫了人牙子发卖出去。
被贾琏这一番整顿才发现,荣国府有八成下人都不干净,剩下的两成老实的,吓得更加不敢作声。从下人家中查抄出来的财物,比荣国府自己库房里的都更多更值钱。对着库房的单子,这些落到下人手里的财物基本上都是出自于贾家。
贾琏的庶妹迎春年方六岁,她的乳母就偷了她不少金银,还总是钳制着她不让她说话,动辄威胁她说要是乱说话大家都不喜欢她,就会把她送到府外养着,把个小姑娘吓得越来越沉默。
虽然对这个庶妹没有太深的感情,但是看到一个奴才居然敢这样对待主子,贾琏也是气得不行,直接叫人把这个恶毒乳母按在院子里打了三十板子,连着他一家老小都提脚卖了出去。
王夫人不甘心,总是跑到贾母那里哭诉,把个贾母气得让人把她关在小佛堂里念佛去了。
贾蓉看着荣国府这一片凄惨情景,也过来劝自己这个年龄相近的叔叔,让贾琏不要赶尽杀绝:“都是家生子,发卖出去以后还要再买下人,调/教好了又要几年,还不是麻烦?倒是让他们吃点苦头,下次不敢犯错就好。”
贾琏也知道这几天他忙着清理荣国府的时候,宁国府里贾蓉就是这样雷声大雨点小的弄了一场,到最后只把官府要的几个罪犯送了出去,其他下人被抓住劣迹的就罚了月银,恶行昭彰的才被打了板子撵了出去。倒惹得荣国府里的下人都在背后议论,说这侄子比叔叔可宽厚多了。
既然他和贾蓉不是一路人,贾琏也不再废话。这些都是当初他和元春、王熙凤三人商量好的,才不会随便因为别人三言两语改变。
贾蓉见他不听,也只能摇着头走开,走时把那个年纪比自己还要小十来岁的小姑姑顺便接了回去。如今荣国府乱成这个样子,下人们哪里还有心思照顾惜春这样的小娃娃?
等贾琏把荣国府整理得差不多了,贾政和贾珍也都被放了出来。
贾政倒没受什么大罪,只是瘦削体弱,回到家里就沐浴更衣,好好吃了一顿去补觉了。
贾珍就惨得多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的屁股都被打烂了,只能趴在藤凳上被抬回去,一路上把头埋在枕头上抬都不敢抬,太丢脸了。
京兆尹上报,皇帝批示,贾赦本应处罚,但是如今已经中风不起,便判他剥除爵位,并赔偿受害者家人银子三千两。贾珍德行有亏,褫夺爵位,流放儋州。贾政贪污行贿,把持官司,罢官在家,不得起复,并须退还赃银一万八千多两。其余贾家未曾涉案者,不予追究。
宁荣二府的爵位都没了,好在除了贾珍之外,其他人都还能安稳待在京城,另外皇帝也没有命令抄家,所以他们就算是交了各种赔款之后,还是能有足够的金银度日。不管怎么说,只要有人在就还有希望。
第二天,贾政起床,习惯性地穿上了官服,才想起自己已经被罢官在家,这一辈子都不能起复。又铁青着脸把衣服脱了下来,换了一身家常的半旧居家袍服,命人去把所有人都叫过来,在荣禧堂边上的正房里开个会议。
所有人包括王夫人、贾珠、元春和贾琏。
贾政坐在主位上,阴沉着脸看着在座所有人。
只不过是半个月的时间,整个荣国府就好像是换了天地。他的心腹被送官的送官,发卖的发卖,而他的妻子和儿子就像是木偶一样,对此竟然束手无策?
他还真是小看了贾琏,以前贾琏对他这个二叔可是尊敬亲近,说什么都听,结果他只是被官府关了这么十几天,贾琏就已经趁机上位?
贾珠板着脸,王夫人满脸兴奋,元春瘦了不少,但还是一脸平静,低头只看着自己的脚尖。贾琏却比他们都放松得多,脸上带着微笑等着贾政开口。
“琏儿,你可知道如今外面是怎么说咱们荣国府的吗?”贾政沉着脸,“我听说你将咱们家七八成的下人都送官、发卖,如今人人都在议论,说咱们荣国府冷血不仁,对下人刻薄冷漠。反倒是宁国府更加仁厚。须知人非圣贤,孰能无错?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贾政自己一个人哩哩啦啦说了将近一刻钟的圣贤之道,贾珠连连点头,贾琏也跟着微笑点头。贾政的心情慢慢好了起来,贾琏这是没有人教导,眼看要走歪路,他既然回来了,以后就要担负起教导他的职责。
“偌大的国公府,只有寥寥几个下人,像什么样子?那些已经送官的就算了,发卖的若是能够赎回来,就赎回来吧,他们经此一事应该也长了记性,以后做事再不敢有什么不对,也算是给了教训了。”
说到这里,贾政捋着自己的胡须,用威严的目光看向贾琏。
贾琏并不反对:“二叔所言有理。”不等贾政再说话,贾琏就一脸诚恳地说,“只是数百名下人,就算是一个十两,也不是笔小钱。还请二叔把钱支了,小侄才好去赎人。”
贾政黑了脸:“当初发卖的银子哪里去了?公中账上的银子哪里去了?莫要以为我不曾当家理事,就不知道其中内情了。你小小年纪,也要跟着那些刁奴学会中饱私囊了不成?”
贾琏“哎哟”了一声,面露委屈之色:“二叔你不知道啊?昨日接你出狱,当日就得把欠了官府的两万两银子交割了。咱们府中公账上都没有那么多,还是小侄偷偷把家父私藏卖了一件,才凑够的。”
一提到“出狱”、交钱,贾政的脸就涨成了一张红布。他这一辈子都没有这么丢脸过,从来没想过自己还有被关押在牢狱中的一天,还要交钱抵罪。而且还被免了官职,一辈子都不可能起复!这真是奇耻大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