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你先听我说，等下再说别的。”，林春和将手里的纸烟扔在脚下，用脚踩灭。然后才继续说道：“昨晚是我将林师傅背回来的，林师母说林师傅即使还活着，也熬不了几天了，可是这场丧事，不能做两次，家里已经没剩多少钱了，活着的人比将死的人更重要，你能明白吗，酬勤？”
“你在说什么？什么叫丧事不能做两次，什么叫活着的人比将死的人更重要，林师傅他到底是怎么死的？”，其实听了林春和的话李酬勤大概已经猜到是怎么回事了，但是他不愿意相信林师傅的死是人为的，他要听到林春和亲口将真相说出来。
“反正，今天村里人来交礼金的时候，你什么也不要说，昨晚的事，你就当没发生过，林师傅他一直躺在这里，祠堂里什么也发生，林师母也没有来过。”，林春和说着这些话的时候，他的心里也很难受，他自己都不能接受的事，却要让别人接受。
“林师傅他究竟是怎么死的？”，李酬勤受不了了，他说了这么多，就只是警告自己不要把昨晚的事说不去，却不肯说昨晚他走了究竟又发生了什么事。
在他逼问林春和的时候，林师母突然出现在他的身后，“酬勤，我知道你师傅他以前很照顾你，我也明白你是个重感情的人，但是有时候，感情是不能当饭吃的，有些事情是逼不得已，如果可以，我也不想这么做。”
“什么这么做，你们两个究竟在打什么哑谜，林师傅他又究竟是怎么死的？”，李酬勤要被他们弄晕了，怎么会这样呢，明明才没过几个小时啊，怎么平时善良热情的好兄弟说起话来就吞吞吐吐让人听不明白，而和蔼慈祥的师母也变得让人陌生。
对着李酬勤，林武氏还是坦白了，她的丈夫只有一口气尚存，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断了气，但是家里的钱已经花出去了，做一场丧事要花销的地方很多，他要是吊着这口气不肯断，这场丧事就白做了，而那些钱也白白花出去了，再到下一次他死的时候，又要花一次钱，她和两个孩子，无法承受这样的后果。所以，她的丈夫即使还有一口气尚存，也不能留在这个人世了，他，必须死，也算是为了这个家做了最后一件好事。
李酬勤知道真相后，什么也没说，毕竟他只能算一个外人，孤儿寡母的苦，他也帮不上忙，但是他还是很难受。
他见过人间真情，也见过人间的龌龊，从被人照顾到被人唾弃，他的经历已经要比大多数人丰富了，可是林师傅的事，他还是不能接受。钱，比人命还重要吗？贫穷，就注定要经历人间惨剧吗？人情伦常在钱面前，已经算摆设了么？
比起自己，林师母她才是林师傅最亲近的人啊，要她亲手送自己丈夫离去，她心里的苦，肯定也不比其他人少，她要承受的压力比任何人都大，而且，以后等林风和林雨长大了，她又该怎么跟她的两个孩子解释呢！
李酬勤看着林师母，她的每滴眼泪都落得真切而悲痛，她的心也是真情实感地在为她的丈夫哀悼，人间惨剧不过如此。
多少个午夜梦回，林武氏都会想起这一天凌晨，她的丈夫睁大了眼睛瞪着她不愿意离去的画面。
他自己不甘心就这样离去，身边的人也得不到安宁。
棺材板在他头上盖过的时候，不能动弹的他眼角落下一滴浑浊的眼泪，却不被任何人看到。
林武氏趴在棺材上，无声的哭泣，心里对她的丈夫说了无数个对不起。
一场人间悲剧，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发生了。
中午村里跟林师傅同宗族的人都要过来祠堂吃午饭，林惜月作为李酬勤的家属，也过来了。
李酬勤腰间围了白布，袖子上夹了套了黑色的布，两眼无神的端着在人群里走来走去。
林惜月见他这个样子，以为他是在为林师傅的死而忧伤，结果李酬勤抬头看到她的时候，就放下了手里的盘子，朝她走了过去，然后把她带到祠堂外面的一个角落里。
“逝者已矣，人没了，是不会再回来的，惦念死者的是活人在乎的事，死了的人什么也感知不到，即使有来世，林师傅的灵魂还在这里，让他看到你这个样子，也会不安心的。林师傅他平时那么疼你，你也要保重身体啊！”，林惜月见他还是很颓丧，便牵起他的手继续说道：“如果还是很难受，就哭出来吧，没有人会说你的，为师傅伤心是一件值得敬重的事情，不会有人嚼舌根子的。”
李酬勤的眼睛早就红了，但他硬是忍着没有让眼泪流出来。对着林惜月看了一会儿，他才能找到些安慰。
“惜月，我永远不会让你为难的。”，李酬勤抱着林惜月靠在她肩头说了这样一句没来头的话。
听到他说这句话，林惜月仍旧不知道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更不知道他此刻内心的想法，只是见他这么伤感，便任由他抱紧自己，在他背上轻拍了几下。
“你当然不会让我为难了，你从来都没有为难过我，都是我在麻烦你，你以后不要再说这种话，无论你做什么，我都相信你的，你也要相信自己呀！”
第26章 清明
处理完林师傅的丧事, 年都过了一半了，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就算过完年他也不用去林师傅家做工了, 他的半个月假期已经沿顺到永远了。
李酬勤这段日子一直都怏怏不乐，他不知道接下来该去做什么，失去了这门手艺活，家里就只剩下那两亩三分地了。
看着林惜月已经能熟练的干家务活了，李酬勤心里更加愧疚，说好的不要让她操心这些生活琐事, 结果还是食言了。
春天到来的时候, 他扛着锄头将家里的田地都翻了一遍，期望能靠着这些地产粮, 养活他们两个。
白先生他也放完了假回了林家村, 今年李酬勤的空闲时间比较多, 因此他经常会去找白先生请教农田里的事。白先生他对这种事尤其热情，恨不得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
除了农业上的事，白先生也会跟他谈一些新闻大事，有时也会讲讲人生哲理。白先生于李酬勤, 是良师也是益友。还记得第一次见到白先生的时候，他就说过了，以后要和他建立一段深厚的革命友谊, 过了半年, 也算是一语成箴了。
到清明节的时候, 李酬勤带着林惜月去了李家的坟地祭奠他早逝的爹娘, 这算是他第一次带他的媳妇见爹娘。李家的坟墓都比较简陋，很快他们就都弄好了，给李家扫好了墓，接下来就该去给林家扫墓。
林家的墓碑都要比别人家的墓碑大，两个人好一会儿功夫才将连着的几座坟上的野草弄掉，给爹、娘和爷爷上完香后。林惜月又被李酬勤带着去了林师傅的坟地，给林师傅烧香锄草。
林师母正带着她的两个孩子林风、林雨齐力给林师傅坟上的锄干净野草，见李酬勤来了，很是感激。在李酬勤和林惜月帮忙给林师傅的坟锄草的时候，林春和也过来了。
李酬勤和林春和已经有数月未见了，从林师傅死后，今天是他们第一次会面。替林师傅锄完草烧过香磕过头后，李酬勤就和林春和在林师傅的墓碑前站着说了一会儿话，原来林春和又去别的村子找了另一份手艺活学习，难怪在村子里都看不到他的人影。
因为是清明节，山里涌进了很多扫墓的人，这几天又一直在下雨，今天才出了太阳，小孩子在家里憋了这么久了，好不容易可以出来畅快地玩耍，一个个跟脱了缰绳的小马，到处乱跑，家长管都管不住。
高小英在跟着她的小伙伴摘映山红的时候，偶然瞥见了上次见过的那位漂亮的姐姐，正巧手里摘了一大把映山红，就跑着过去把手里的映山红献给她。
“姐姐，你吃这个映山红吗？”
映山红是可以吃的，红色的花瓣吃起来酸酸的，林家村的小孩子没有条件吃糖果等高级零食，嘴馋了山里的野果子什么的就是他们爽嘴的吃食。除了映山红，还有别的花也都成了他们的时令野生零食，比如有些栀子花里面的水是甜的，像喝蜜一样，还有一些别的花，也不管干不干净，就吃着开心。
可是林惜月压根就不知道这些东西能吃，她以前在林家吃的都是家里人从外面买回来的高档东西，有国货也有舶来品，山野里的东西，她将最常见的浆果都没吃过。
不过小孩子的一片好心她不能辜负，林惜月接过高小英送给她的映山红，对着她笑了笑，摸了摸她的脑袋，“谢谢你的花，不过你这么辛苦才摘了这么多，我就拿一点，其他还是还给你吧。”
高小英的小伙伴也跟过来了，他们还记得上次打了李二狗后回了家就被爹娘教训了一顿，这一次他们不敢在上前掰扯李二狗了，甚至都不敢当着他的面叫他二狗子，只能老老实实地喊一句“酬勤叔叔”。
跟小孩子们玩了一会儿，他们就遇上了张大山一家人，他肩扛着锄头，手里还提着一个装了纸钱香火和馒头的篮子，见到李酬勤，他热情地打了个招呼。
高小翠这个时候也过来找她妹妹高小英，见到张大山也在，原本想嚎一嗓子叫高小英回去，一见到张大山她就哑了声，尤其是看到林惜月也在这里，她理了理头发，拉了拉衣角，这才温柔地牵着妹妹回家，走过张大山身前的时候，她还停下脚步向他打了个招呼。
这个小小插曲过后，李酬勤就牵着林惜月回了家，在路上，他跟林惜月说了会儿闲话。
“你刚刚看出什么了吗？”
林惜月很少跟他们有接触，这才见过一两面，怎么就能看出他们之间微妙的关系呢，听到李酬勤问这个，她还以为他说的是那群小孩子对他的态度。还记得第一次跟他出来去操场那边听白先生讲课的时候，那群小孩子可对他一点也不客气，对他是又打又骂，连他们唱的歌谣她现在都还记得呢！可是今天再遇到他们，他们竟然恭恭敬敬地喊他酬勤叔叔。
“他们对你变得恭敬了？你的本事可真大，不仅勾了我的心，还将一群小顽皮也调治得服服帖帖。”
正好到家了，李酬勤听到她这么说，将她拦腰抱起，放到床上，用刚长出胡茬的下巴摩擦她的脸和脖子，惹得她笑个不停。
“你越来越坏了，现在就知道欺负我。”，林惜月将他推开，两个人并肩躺在床上，小小休息一下。
等她喘过气来了，就揪着他的脸质问他：“你是不是在外面跟别人学坏了？”
李酬勤不回答她，只用手将她的头按下，亲了她一口，然后才说道：“我早就想这么做了。”
林惜月已经习惯了他这样的小打小闹，但还是有些害羞，“你~”，一个字刚说出口，就被他堵住了嘴。
再分开的时候，林惜月睁大了眼睛看了他一会儿，非要将他看得不好意思了才继续说道：“你就喜欢这样闹，以后有了孩子，要是跟你一样喜欢瞎胡闹，你可要负责。”
“嗯~”，说完李酬勤又压着她亲了一会儿，但怎么都不会有下一步动作。
等两人纠缠完了，他才餍足的从她身上下来，然后搂着她的腰继续说刚刚在路上还没说完的话。
“高小翠瞧上张村长了，你知道么？张村长他现在都没察觉出来，连大妞也以为高小翠看上的是白先生，还把她当作情敌了。”
林惜月才不知道这些呢，她推了推李酬勤说道：“你怎么知道这些，张村长都没看出来，你一个外人就什么都知道了？你是不是天天盯着高小翠啊？”
最后一句话还带着醋意，李酬勤听了，立马就知道他的好妻子这是在吃酸了，“怎么会，你不是教过吗，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这个旁观者当然要看的比他们清楚了。你看，你说的每句话我都记在心里，我哪里是关注高小翠啊，我是在听你的话啊！”
第27章 孩子
他们说话的的功夫, 外面突然响起敲门声，也不知道是谁选在这个时候过来找他们。
门是开着的，李酬勤走到门口, 就看到地上坐着一个小娃娃，小娃娃的身边还放了一个大包裹。
李酬勤带着疑惑走出门去左右环顾一圈，也没看到其他人。
此时林惜月也跟着走出来了，看到这个孩子也很是疑惑，“怎么会有人在我们家门前放了个小孩子啊，你再出去看看他的家人是不是在这附近。”
这个小娃娃看上去也就一岁左右, 趴坐在地上乖巧得很, 不哭也不闹，还看着林惜月乐呵呵的笑。
林惜月觉得这个孩子看着亲切, 就将他抱了起来。
而李酬勤听了她的话又在这附近找了一圈, 还是一个人影都没看见。
“奇了怪了, 没找到人，这个孩子的家人是不是故意把他丢在这儿，想托付给我们来养啊？”
这样的事情他也是听过的，有些人家生了孩子不想养或者没法养, 就会把孩子扔在别人家门口，希望别人能好心把孩子捡回家养。不过他家可是出了名的穷，怎么会有人觉得自己会收养这个孩子呢, 他家里, 可是到现在都不敢要孩子, 就是因为太穷了, 怕养不活，给不了孩子该有的条件。
林惜月抱着孩子，也环视了一圈周围，“如果是这样的，他的家人肯定没有走远，你再去找一找看看。”
李酬勤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便又仔细地搜寻了一圈。
等他回来的时候，就看见林惜月一只手抱着孩子，一只手拿着一封信在看。
“这封信是孩子身上的吗？”，李酬勤进来的时候，这个孩子还看着他笑，口水都流到胸前的围兜上了。
这个小娃娃长得粉妆玉琢的，可爱极了，李酬勤一边逗他玩，一边问林惜月那封信上写了什么。
“这信是孩子他家里人留下的吗？上面写了什么？”
“嗯，信上说他是我哥的孩子。”，看了这封信，林惜月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自从她的哥哥去参军后，她就有两年多没见过他了，连林家发生了这样大的事他都没有回来看过一眼，隔了这么久，他竟然突然就送了一个孩子回来。
李酬勤听到她这样说，留下一句话就又跑了出去，“我再去找找看你哥是不是还在。”
林惜月看了一眼孩子，这个时候已经能看出几分与林家人相像的眉目了，她抱着孩子也出了门，希望能找到她的哥哥。
但是，希望终究还是落了空，村里人根本就没见到过昔日林家的大少爷林惜缘，只看到了一个外乡来的女子，说着一口带着其他地方口音的官话，向村里人打听林惜缘的家在哪。她是坐着一辆小轿车过来的，手里还抱着一个孩子，跟着她的还有一个男人，但不是离乡几年的林少爷，听口音是跟那个女人从一个地方的来的。
李酬勤追到村口，也只看到被那辆小轿车带起的飞扬尘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