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复握着电话的手一紧。
“其实你想想,网上的威胁和求情都只是在网络那一头,你只要不上网,根本伤害不到你什么。你生活经历单纯,又没有任何恶迹,就算被人扒了个干净也扒不出任何东西。”
“可我不同,我是个生意人,不但交游广阔,做生意时也难免用些灰色手段,还有,我现在在闹离婚,真扒出来,我头上那点绿就要变成大草原了……”
“仇复,你多想想,你都已经承受到这么多了,如果现在就退出,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吗?”
“就为了五十万,我连命都要搭进去了!”
仇复咬牙切齿,“现在别人看我是‘五个亿’啊,又不是你承受这一切,你说的轻松。”
“不行,你必须得把这事说明白了,否则我就拖着这几个亿不给你,你什么时候说清楚了我什么时候打钱!”
仇复愤怒之下,口不择言地低吼。
“你这么坑人,为什么我还要替你多想想?我不给你钱都是应该的!”
此话一出,满室寂静。
电话两头都没人吭声,周遭的气氛似乎凝固住了一般,让人甚至喘不过气来。
话一出口,仇复就后悔了。
明明是自己威胁别人的话,说完了,仇复心里反倒特别难过。
刚领到钱时,他也鬼迷心窍过一阵,想过这些钱到手以后如果不还给章瑞,该怎么花。但那也就是鬼迷心窍一下,很快他就清醒过来了。
也因为他抵抗住了金钱的诱惑,所以他内心里隐隐也希望章瑞能和他一般,以两个人的情义为先。
可事与愿违。
他和章瑞,怎么就能闹到现在这样呢?
“哎……”
电话那头的章瑞突然像是无可奈何、又仿佛像是无言地说着“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那般地叹了口气,轻轻地开了口。
“仇复,你是不是忘了,你和我签了代领协议的?”
“什么协议?”
仇复一懵。
章瑞背了几句协议里的内容,又提醒他道:“你签了名,按了手印,说好了亲兄弟明算账的。”
“要,要不了伍十万,四,四十万就行……”
“别跟我客气!我和我老婆离婚手续最快也要半个月才能办下来,这奖金先在你这放着,利息都算你的!”
“来,咱们先把协议签了,明早我开车送你到福彩中心前面那个路口,你去把奖兑了……”
“明天就最后一天了,拖不得了。”
“轰”地一声,那晚的记忆终于如碎片重组一般慢慢回笼,让仇复彻底回想了起来。
他酒量浅,平时工作场合根本不用参加什么饭局,那天晚上又喝了那么多酒跟断片没两样,连签字和回答全靠本能,他是真的想不起来有这件事了!
“你,你……原来你一直防着我……”
舌头在口中发胀,他颤抖着猜测。
仇复像是见了鬼一般瞪着自己的手机。
直到他感觉发胀舌头到似乎要堵住喉咙,才困难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冒,“你,你,什么都算计好了……”
“亲兄弟,明算账啊。”
章瑞也不无伤感地说,“我也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当时签了协议,只是以防万一。”
他毕竟是生意人,交情归交情,财产归财产。
连他的父母都费尽心思从他身上敲髓吸血,他对枕边人托付的信任也被证明了只是一场笑话,他这么多年来都活在算计和欺骗里,他的又怎么能再完全相信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兄弟”?
他已经赌不起了。
章瑞不用看都知道电话那头的仇复会有多伤心,他毕竟和他是一起长大的,知道他有多重感情。
所以章瑞顿了顿,又劝说道:“仇复,那个协议主要目的只是为了约定还款时间,我并没有真的打算只给你五十万……”
生意人还有个特点是“和气生财”,章瑞也不敢将仇复逼急了,毕竟他的目的是为了完美的转移财产,不是为了和仇复闹得鱼死网破。
“我那时候约定的低一点,是为了怕你拒绝或生疑。我本来就决定等你领了钱,就多送你五百万作为报酬,而不是五十万。”
章瑞这话倒不是为了安抚仇复,而是一开始就这么打算的。
“仇复,你想想,如果没有今天闹到全网皆知这种突发情况,这原本是件双赢的事情。以你的死工资,也许存上十几年才有个五百万,只是帮我代领下就有几百万拿,等于自己亲自中了个头等奖,真不是我坑你,对吧?”
电话那头仇复的沉默让章瑞有些紧张。
他咽了口唾沫,松了松已经皱巴巴的衬衫领口,又劝说道:
“退一万步说,就算你现在的隐私都被人扒完了,可你的人生可谓是乏善可陈,上学上班回家三点一线,这么多年连女朋友都只谈了一个,就你那点隐私能值几百万那么多吗?想想那些为了几千块裸贷、□□的大学生,还有那些卖光了隐私也没多少钱的可怜人……”
“仇复,你现在和我撕毁协议有什么好处呢?钱拿不到了,你曝光都被曝光了,再差也不会差到哪里了,到手的钱才是真的。”
“想想你的女朋友,想想你一直想买的婚房,你帮我领这笔钱,也不是毫无益处的,至少能改善生活啊,是不是?”
第14章 纯属巧合
章瑞在试图说服仇复的时候,仇家二老也偷偷躲在屋子里小声讨论着仇复中奖的事。
他们倒是完全不相信仇复帮人代领的事,即便仇复是他们的亲生儿子,他们也不相信这世上有这样的事。
五个亿啊,又不是五千,五万,谁那么心大交给他们儿子去领?
所以仇家父母讨论了一会儿后,一致认为仇母刚才猜测的原因有七八分可能。
“我自己的儿子我还不知道?从小起,只要是靠运气的事情,他都不相信、不参与,麻将扑克一律不玩,平时里商场买满多少抽奖都懒得参加,他会去买彩票,还一买中了一百注?”
仇母唠唠叨叨道,“那彩票肯定来路不明,他才这么死捂着。”
“为了攒买房子的钱,他连新衣服都好长时间没买过了,我也不觉得他会拿这个‘闲钱’去买彩票。”
儿子这半年来过的有多拮据他们都是看在眼里的,他的准丈母娘逼他买房子,他这儿子从头到尾就没找他们要过一分钱,是他们自己太心疼儿子,才瞒着他去中介那登记卖了家里的老房子。
算一算,这也就是一个多月前的事,恰巧是彩票刚开奖的时候,如果那时候仇复就知道自己中了奖,必然会拦着他们卖房子。
他们的儿子他们自己知道,绝不是那种防着父母的人。
所以,这彩票必然是最近才得到,而且仇复当时也未必就知道他中了多大的奖。
不得不说,仇家父母不愧是工作多年的高级教师,当语文老师的仇母想象力丰富,当数学老师的仇父逻辑缜密,两人连猜测带推理,竟将事情还原了个七七八八。
“我估摸着,我们家那儿子搞不好是无意中得到了一张彩票,八成是捡的,他捡到了就想看看这张彩票中奖没有啊,就去彩票站问了,结果哪知道这么巧,那张就是之前那张一直没来兑奖的亿万彩票。”
仇母彻底放飞她的想象力,说着说着,双手那么一拍!
“所以咱儿子一下子被彩票站蹲守的记者逮住了,就这么暴露了!”
“如果是这样,那也说的通了。”
仇父开始以理工男的思维为仇母的推测找论证,“彩票中心就在仇复上下班的路上,他肯定是路过了彩票中心,抱着顺便问问的想法进去的,所以那个采访里的小姑娘才说他来的时候看起来很轻松,一点都不像中了大奖的样子……”
“他不知道那张彩票中有多少奖金,当然很轻松。”
仇母接口,“更不会乔装改扮!”
原本怎么看怎么诡异且不合常理的部分,竟在这种推测中完美的形成了一个圆。
至于他告诉小姑娘的“工作忙没时间来领”说不定是真的。
以他儿子的性格,在地上捡起一张彩票肯定不会马上去查中没中,肯定没当回事就这么揣着,直到路过彩票站,想起来彩票已经是最后一天了,才抓紧时间去问问。
这拖延症真是要命啊。
推测到这里,仇家父母对视一眼,都重重叹了口气。
他们该说自家儿子是运气太好,还是运气太坏呢?
“难怪这彩票几个月没人去领,那中了大奖的把彩票弄丢了,拿什么去领?”
仇父喃喃自语,开始觉得那人可怜了。
“仇复心思重,搞不好觉得自己是霸占了别人的财产,再加上没有保护好自己的隐私,莫名其妙让全天下都知道了,所以才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中了大奖也不高兴。”
仇母叹了口气。
他们反复提起仇复“心思重”,不是没有原因的。
他们的儿子从小乖巧的不像个孩子,受了委屈也从来不说,什么事情都习惯自己扛,这样性格的孩子带起来固然省心,可都是老师的仇父仇母见识过各种各样的孩子,很怕这孩子那天憋不住了,从一个极端走到另一个极端。
别的不说,有些事情总归是自己扛不住的,到了那个时候该怎么办呢?
所以他们一直鼓励仇复出去和其他小朋友做朋友、多参加各种活动,再加上仇复后来越长越高大,小孩子也欺软怕硬不会主动挑衅身体强壮的孩子,他们的担心才渐渐轻了些。
即便是如此,仇复从初中到大学性格都有些“闷”,属于很难自己热情起来的类型,嘴巴还特别严,他不想告诉别人的事情,他能一直憋着带到地底下去。
从小到大,仇家父母最头疼的就是儿子这个不知道是“优点”还是“缺点”的特质。
“这不行,不能让一张彩票毁了仇复的人生,就算那是几个亿也不行。仇复还年轻,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谁知道有没有更大的造化?”
仇父越想越是心慌,他更担心仇复现在的心理情况。
“如果真有什么人闹出来是那张彩票的主人,只要他有足够的证据,我们就让仇复把钱还给他,省的仇复一天到晚提心吊胆,别弄出什么心理疾病来。”
“凭什么!那人自己不保管好自己的彩票是他自己的问题,我们家仇复又没偷没抢,这是老天爷送财,不犯法也不违纪,凭什么要我们还?!”
仇母眉头一皱,指着仇父鼻子道,“我跟你说仇劲松,这些事情都是我们两个的推测,是不是这样还二说,你要是在外面乱说我们家儿子彩票是捡的,我第一个跟你离了,还让仇复跟你脱离父子关系!”
儿子正要享福的时候,当妈的见不得别人拖后腿。
“我说的只是以防万一。那人丢了彩票两个月,要知道这彩票奖金多少,说不得早就闹出来了,总要去彩票站问问能不能挂失吧?这一直都没什么消息,八成之前他自己也不知道彩票中奖了,我们担心的事情未必会发生。”
仇父最怕仇母胡搅蛮缠,头疼地推了推眼镜,接着说,“但现在这事确实麻烦,要是仇复悄悄领了那奖金,就算彩票失主不甘心也没办法找到我们儿子,可现在仇复中奖的事情闹得满城皆知,那人要真想查,未必查不到,到时候要惹上什么官司,仇复压力更大。”
现在他们只是想一想,都替儿子未来的发量发愁。
本来嘛这是件“天降横财”的事情,可谁让现在仇复露了脸呢?
“人不怕得到,就怕得到了又失去,到那时候,我怕儿子受不住。”
仇父仇母当了一辈子老师,行事做人都秉持着为人师表的原则,不求大富大贵,只求问心无愧。
可在儿子中奖这事上,他们却可耻的希望被儿子“占了便宜”的人永远不要出现。
不是为了钱,是担心儿子受不住打击。
“现在仇复的状况很不对,半点都没有中了奖该有的高兴,反倒每天忧心忡忡、若有所思的样子。前天他出门,我还发现他偷偷带了把水果刀……”
仇父性格沉稳,遇事不会像仇母那样不管不顾地问出来,但也因为如此,他更加担心儿子未来的生活。
“刚刚我们问他彩票的事,他也双眼通红,一直不肯承认那钱是他自己的,非说是为别人‘代领’,可见他和我的想法一样,都抱着要是彩票主人出现了,就把钱还回去的想法。”
说到这一点,仇父是又骄傲,又心疼。
骄傲儿子还能维持做人应该有的风骨,不会重财轻义;
心疼儿子是这样的性格,注定了要承担更多的压力和纷扰。
想到这里,仇劲松握住了妻子的手。
妻子的手,非常非常的冷。
“我们作为父母,这时候应该要做的是支持孩子,而不是给孩子更大的压力。他现在已经够烦心了,连我的学生家长都知道我儿子中了大奖,以后知道的人会越来越多,想来借钱的、来攀关系的也会越来越多。”
这位一家之主压低了声,眼睛里闪着坚毅的光芒。
“但是我们都要记着,这钱暂时还不能算我们的。我们不但不能答应任何人有关钱的事,还得劝说儿子不要被金钱所腐蚀,迷失了本心、或是肆意挥霍。至少在这一两年之内,我们不能肆意挥霍。”
失主随时都有可能会闹出来的,到时候他们就是真站在风口浪尖上了。
“可,可那是几个亿啊……”
仇母越想越不甘心,想着儿子为了买房子把自己逼成那样,想到为了这几个亿儿子的隐私都被人扒了个干干净净,整个人过的人不人鬼不鬼的,眼睛里边盛满了泪水。
“还记得那个苹果视频的记者追着采访儿子的时候,儿子怎么说吗?他说‘以前怎么过,以后还怎么过’。他是个有主意的孩子,我觉得他应该已经都考虑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