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新赐紫罗裙——厘梨
时间:2019-05-25 08:44:24

  不过,想到自己的姑娘现在衣衫尽湿的模样,萧冲邺觉得的确是暑气越盛。
  他正巧在暗中看到过她的脚,曾无数次想象过,他若将那一双纤巧软玉纳入掌中把玩,对方那张小脸上,会是什么神情。
  萧冲邺从皇子到皇帝,也算看过无数美人了,但是牵动他的心的,只此这样一个。对方却成日裹着男人衣裳,在外面接触许多危险又诡谲的人和事,实是令他难以放心。
  陆莳兰还不知道,他给她准备了很多好看的衣裙,都是用的最上乘的衣料,命最好的绣娘照着她的尺寸精心缝制的,他想过很多次她穿那些衣裙的样子。
  但萧冲邺不打算现在就“撞破”她身为女子的身份,一是因他得去宴客正厅中大宴群臣,二来,作为一个经历起落的少年君主,他的心志早已是经过百般锤炼。他懂得什么叫忍耐,什么按捺,知道要何时摘取这朵最美丽的花朵才最恰当。
  让陆莳兰稍后独自留在那间屋里,经历漫长的无助和凄惶,她心里才会更加脆弱,对现在身为御史的处境才会退缩。当他参加完晚宴再出现在陆莳兰身边时,她就会对他产生更加亲密和依赖的感情。
  反正他已派人将那间殿室看紧,相信她也跑不掉。
  皇帝便直接参加晚宴去了。今晚得到赐宴的,都是王室宗亲、重臣勋爵及其女眷。
  夜幕低垂,天如墨洗,星斗万点,芙蓉园中楼宇华灯,如仙宇琼阁。陆莳兰这屋里,也有人点上了外间的灯,点得不多,玉台上燃着橘黄的灯光,里间较暗。
  可坐在大殿主位的皇帝没有想到,此刻却有个人,代替他先去了关着陆莳兰的那间屋。
  陆莳兰一直没有机会逃走,因为窗外不远处站着侍卫,天未黑的时候,她翻窗出去也太明显。但现在天黑下来,她隐约能听到丝竹之声,大宴已开始,她渐渐不复先前的慌乱,决定乘着夜色的掩护离开。
  陆莳兰正躲在窗扇后寻找机会,突然听到外间的门被猛地推开,接着是门前内侍们阻拦的声音:“王爷!烦王爷多走几步,去前边的凌云阁休息。”
  接着竟是萧慈的声音响起:“这里面有别人吗?又没有别人?本王凭什么不能在此休息?”
  萧慈似乎是下午就在前头喝醉了,直接就往屋里钻,要找地方躺一躺。
  这萧慈是个浑透了心的,脾气上来了连皇帝都要怼两句,皇帝还不能说他什么。他可是宗室中率先拥立萧冲邺的长辈,你萧冲邺就是这样对待长辈对待宗亲的?本朝宗室的力量不可小觑,萧冲邺该平衡时还是得平衡。
  萧慈勾唇露出一抹轻蔑笑意:“本王还偏要在这里了。”
  那内侍哪里拦得住萧慈,只好放对方先进去,又赶紧给另一人使眼色,意思是让他赶紧去禀报梁总管。
  里间的陆莳兰却是心头猛震,萧慈竟要进这内间来休息?
  她是先躲起来,还是立马逃走呢?
  屋内其实也有躲避之处,雕梁画柱之间,悬挂着绡帐,绡帐虽薄,但被分开拨到几处,叠在一起,藏下她还是没有问题。但她想的却不是躲,而是逃。
  可万一被萧慈发现……对方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的……
  想到萧慈平时那浪荡不羁的性子,她心头忐忑难安,迅速作出决定。
  陆莳兰只是纤细,而非体弱,小时候也是爱跑爱跳爱上树的,倒是身体轻盈。她动作向来灵巧,从那打开的窗户往外瞧了瞧,一翻身就出去了。
  她这样久没有异动,庭院中侍卫早就放松了警惕,偶尔在相互说话。陆莳兰的身形如黑影一闪,就不见了,她矮着身体隐在灌木丛中。
  她的头发,先前就已被她撕下一条绡纱重新束起,现在就差一双鞋了。这可真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就是这么一双鞋,却不能不穿。
  陆莳兰慢慢在灌木丛后挪动,突然听到几个路过的王府婢女在说话:“没想到那梦琅嬛和玉腰楼有那样好看的女子,难怪被喻为销金窟,今晚又在此献艺,指不定就被哪位贵人给看上了。”
  另一个道:“我倒是觉得那蘅心园戏班的小生长得才漂亮,怕是要被王爷给瞧上了。”
  “行了罢,你俩快别议论了,赶紧将东西给他们送去。”
  陆莳兰闻言,想着应当是宫中歌舞皇帝看腻了,今晚给他换换口味,便安排了外面的戏班和歌舞。
  听到有戏班在,那是要换装的,她还怕找不到一双鞋子?陆莳兰悄悄尾随过去。也是她运气转好,那些艺人被安置得距离很近,也刚巧错过了巡逻的侍卫。
  来到艺人休息换装的屋外,陆莳兰借着黑黝黝的天,躲在一扇窗前偷偷看了看,岂料这次竟和人对视上了,双方都是微微一骇。不过,屋里的人竟是含璧。
  含璧见了陆莳兰,眼睛一亮,立即将她一起拉进了屋里,紧紧关上门窗。
  “含璧姑娘也在这里?”陆莳兰也正巧担心被人看到,也就顺势进来了。
  “陆御史也是被人给欺负了?”含璧上下将陆莳兰略一打量,看看她的脚,皱眉轻声问。陆莳兰这双脚落在某些人眼里,肯定是会觉得是女子,但是在含璧这双看过许多娈童的眼中,倒是还好。
  “也?……含璧姑娘,难道你也遭遇了什么不好的事?”陆莳兰看着对方,看起来,含璧身上并无异样。
  “呵……”含璧露出的笑意略带凄然:“是啊,我给陆御史看看。”她伸出纤纤五指,便见其右手食指与中指的指腹,赫然有两道未愈伤痕。
  “就在刚才,我取箜篌的时候,才发现不知何时,漆盒里头竟被谁故意削坏了,尖木片子翘着呢,我不小心便被割破了手指。”
  含璧清楚,总归是那些爱慕霍宁珘的贵女,或是爱慕其他哪位公子的贵女命人做的,而且,对方胆子这样大,身份地位定然不低。甚至……是哪位公主、郡主也不一定。
  她说起来是受众多王侯勋贵抬举,但若是跟这样的贵女相比,又如何能比?
  虽然霍宁珘对她根本无意,他们两人甚至没有单独相处过,每次都有其他人在,但看在某些贵女眼中,却是别有不同。
  陆莳兰微微一怔,她的心思都花在了公务上,对那些女人之间的弯弯绕绕,勾心斗角,几乎没有了解,此刻难免对这伤害含璧之人的歹毒心生惊讶。含璧可是来献艺的,这手指破损了,如何拨动琴弦,这是要绝人家的路啊。
  就跟……今日陷害她的人一样,也是想绝她在官场的路……不免心生同情。
  “那你……要怎么办?”陆莳兰看了看含璧这手指,知道对方若是立即再去弹琴,怕是要皮开肉绽。
  “这也是我想说的,陆御史,你可否代我弹奏箜篌,我则帮陆御史找来鞋子。”
  陆莳兰奇道:“我代你弹?含璧姑娘都不知我的箜篌弹得如何,就让我帮你?你就不怕我坠了你的名声?”
  含璧却微微摇头笑道:“正巧我前日去拜访蕙风先生,得知了一件事,原来,陆御史的生母与家师颇有渊源。说起来,令慈与家师还是师姐妹,都是师从蕙风先生。”
  “当然,我的老师一开始也并非沦落风尘,是家中犯了事,留下她一名孤女,这才遭了罪……还好蕙风先生对她这落难弟子依旧怜惜。这次我去看先生,提到了你,她便说,当年陆家的一对孪生兄妹皆是天赋惊人,小小年纪便琴艺脱俗,是她生平仅见之才。”
  陆莳兰放下了心头疑惑,她母亲的箜篌确实是师从蕙风先生,只是……那蕙风先生本身就是出身名门,传承的少数几人也都是大家闺秀,因此,即便是两人音律相似,她也没有往身为艺伎的含璧身上想。
  含璧深谙上位者心态,若她手指被割这事抖到皇帝面前,表演不成就算了,还引出些幺蛾子,皇帝才不会管含璧是不是被哪个贵女整了,他只会怪含璧在这大喜的节庆扫了兴。
  说到底知道是谁做的又如何,皇帝难道会因她一个艺伎手指头划破了就去处置贵女?说不定反责她没有自知之明。
  “帮帮我,陆御史,你就不要自谦了,你译书时对乐理的见解能引得霍四爷称赞,必然非同一般。”含璧道:“何况,这也是帮你自己。你也是受人暗中陷害了罢?若你帮我演奏,我就给你一双鞋,可好?”
  当然,含璧这是不知设计陆莳兰的人是谁,只当她得罪了底下的谁。若她知道是皇帝想得到陆莳兰,是绝不会挑她合作的。
  陆莳兰蹙眉:“可你到哪里去弄双男子的鞋来?”
  “就跟陆御史想的一样……当然是到那边小生们的房里。我一会儿就让婢女过去……她去办,比你去容易多了。”
  含璧目光深深,她自小就是格外要强之人,今日更是不想让那害她的贵女如愿。
  陆莳兰蹙着眉,想了想还是打算委婉拒绝,谁知这时竟传来敲门声,居然是有锦衣卫要来查房。
  锦衣卫为何来了?陆莳兰心里咯噔一下。含璧也是诧异,忙道:“在更衣呢,请各位爷稍等片刻!”
  含璧立即找出备用的裙子,递给陆莳兰,低声道:“我有多的裙子,你赶紧换上一条,他们进来找人,你就背过身去,装作在整理裙子。我就说你是我带来的艺伎。”
  被锦衣卫看到有赤脚御史在含璧屋里可不行。陆莳兰也只能道:“好。”她到底是当过八年女孩子,穿这女装倒不难,躲在屏风后迅速就换好了。
  还好,那几名锦衣卫似乎也不想太张扬,还挺给含璧面子,进来看了一圈各个旮旯角,见没有相貌极佳的少年,就退出去了。
  陆莳兰一直侧着的身子转过来,暗松了口气。
  含璧却是怔愣住了,陆莳兰穿着她的一条冷霜纨流仙裙,是粉妍妍的淡樱红,轻柔的裙摆仿佛桃花云雾般,衬得一张白嫩的俏面光丽绝俗,琼鼻丹唇,黑白分明的双眸朝她看过来,长睫微动。
  妄她自负美貌,见到对方这穿着裙子的模样,竟看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含璧的目光微微闪动。
  “含璧姑娘,你去帮我寻双鞋子来可好?我算是承了你的情,以后定会帮你在七爷和四爷面前多多说话。”陆莳兰见含璧上回误以为她和霍宁珘关系好,此刻故意拿来做说辞。
  这沙沙的嗓子拉回含璧的思绪。含璧听懂了,陆槿若是只想她帮忙找鞋,却不愿代她弹奏箜篌。
  含璧便道:“算我求你帮忙好吗,陆御史。今日表演这《猗兰操》是皇上亲自钦点的,梦琅嬛与玉腰楼合作,我负责弹奏箜篌,玉腰楼献舞。玉腰楼排练了许久,不能不表演。”
  “你放心,你弹奏的兰台周围垂挂着素丝帘子,你根本就不用露面,外面只能看到你的身形轮廓,看不到容貌。不然我也不敢叫你去啊。”
  含璧突然说:“若陆御史不帮这个忙,要是锦衣卫大人又回来了,我可帮不了忙。”
  陆莳兰猛地看向对方,对方拿她现在的处境威胁她,她抿了抿唇,慢慢才道:“好罢,我帮你。”
  含璧这才笑道:“《猗兰操》会奏吗?当然,我说的是蕙风先生谱曲那一版。”
  陆莳兰颔首,这个她从小就很熟稔。
  含璧又拿一张缀着两朵兰花形的半面纱戴在她脸上,只露出嘴和下巴。
  连含璧的婢女都觉得陆莳兰的身高,体态,皆与含璧极为相似,只除了胸前太平坦。含璧看了看陆莳兰的胸,咬着下唇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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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殿中的萧冲邺眸色沉沉,压抑着心中怒意,他已派人四处去找逃走的陆莳兰,却是暂无音讯。
  他甚至……不知道是不是萧慈撞见陆莳兰那副模样,将人给藏了起来。
  霍宁珘轻握着酒杯,慢慢转动,他瞥一眼萧冲邺放在桌案上紧握的手,见那只手几乎要握得青筋暴起,若有所思。
  进这大殿以来,倒是一次都没有看到陆莳兰来巡视,霍宁珘便唤来了蔺深,低声吩咐他去找找人。
  下一个节目很快到了,便见数名太监抬着一尊漆银的兰花台,兰座上方铸有顶盖,雪白的纱罗从顶盖边缘轻柔垂下,这兰花座被放置在殿角一隅的暗处,取的是猗兰独幽的意境。
  兰心中央,则坐着一名身穿罗裙,怀抱箜篌的女子,因光线和那纱罗帐的缘故,看不到容貌,只能见身形轮廓。
  只看那身影,便让众人觉得,这含璧不愧为绝代佳人。光是一抹纤纤玉影,竟也让人心生向往。
  箜篌被拨动,短促的几个清音,迂迂逸荡在安静的大殿中。接着,舞娘们便如云雁般跟着动了。
  孔丘曾叹:“兰当为王者香,今乃独茂,与众草为伍。”才有了这《猗兰操》。
  殿上美人纤腰楚楚,水袖招摇。玉腰楼的舞者,那腰肢总是格外灵动,今日,在灵动中更多了几分坚韧,仿佛风中的猗兰,任你雪霜,管你冷落,都独自绽芳。
  这样的舞蹈,自然地让人想起《猗兰操》中的几句:“兰之猗猗,扬扬其香。不采而佩,于兰何伤。”
  然而,如此曼妙的舞蹈也夺不走那箜篌声的存在感。
  那声音,让人想到了沛沛流水,浩浩野风,一枝猗兰在这样的空灵之境中缓缓打开,盛丽灼灼,开了又谢,花瓣凋零。音色中没有一丝杂质,从你耳边滑过,似浓墨重彩,绕空不绝,又似烟华尽荡,再难寻踪。
  如泣似诉,大梦一场。
  霍宁珘半眯起眼,这是含璧的箜篌么……他看向那画影中的弹奏者。
  霍宁珩倒是很明确地听出来了,这并非含璧的箜篌声,含璧的技巧更精湛复杂,而这个,有些地方不如含璧,但整个曲子来看,更为灵气逼人。当然,他是不可能告诉任何人的。
  萧冲邺没听过含璧的箜篌声,也不知道有什么区别,他没有细看那道弹奏箜篌的身影,他压根想不到,陆莳兰能这样大胆。
  一曲弹罢,陆莳兰坐在那兰花心中又被抬下去,殿中这才有人喊:“含璧姑娘这箜篌的确是绝啊!”
  仅此一曲,含璧的身价又要涨得更高了。
  霍宁珘站起身来,萧冲邺却突然开口叫住他:“小舅舅,你去哪里?”
  霍宁珘脚步半分未停,淡淡道:“净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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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莳兰回到含璧那处,见她已将受伤的手指包扎起来。含璧指指地上的黑布履,道:“多谢御史,你放心走罢,一会儿若再有人叫我献艺,我便说这手指刚被割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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