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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嬷嬷如常等着自家姑娘回家,突然接到有人来报信,让她去伯府外接大公子。她心里陡然不安,莫非是陆莳兰醉得人事不省。
果然,季嬷嬷便见停在伯府门前的马车里,下来一个年轻男人。
季嬷嬷虽只见过四、五岁时的小霍宁珘,但对方的聪明漂亮给她的印象极深,又加之是自家姑娘的未来夫君,那小郎君幼时的容貌几乎十几年如一日地清晰印在她记忆中。
但人长大了容貌总是要改变许多,小时候的霍宁珘一张团子脸肉嘟嘟的,现在却是轮廓深邃,棱角分明,因此,季嬷嬷此刻看到,只是恍惚片刻,不由疑惑地多看了两眼。
霍宁珘下了马车来,正是为方便季嬷嬷上车接人。
季嬷嬷赶紧进入马车车厢,便见自家姑娘垂着脑袋,靠在车厢一角,自己早上帮她穿那身淡紫色薄衫已然有些发皱。人却是睡着了。
便疼惜道:“公子怎喝这样多。嬷嬷来接你呢。”
“嬷嬷……”陆莳兰对自己从小最依赖的季嬷嬷自是不同,被对方唤醒,隐约认出人来,便靠着她,任她搀着下车。
季嬷嬷力气大,扶陆莳兰并不费劲。
她想着,还是得问清这送陆莳兰回来的是谁,便趁着对方的车夫尚未将马车帘子放下来,看向里面那位着实貌若天人的高大男子,问:“敢问公子是我们家大公子的哪位朋友?实是劳烦您送她回府了。”
她便见对面的男人在马车里看着自己,平静回答:“霍宁珘。”
这个名字令季嬷嬷愣住,心中顿时滋味复杂,她的惊愕显而易见,忍不住又直直打量对方片刻。
霍宁珘任她打量,见季嬷嬷带着陆莳兰转身离开,才道:“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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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莳兰也算度过一个特别的生辰,毕竟从前都是在自家过的,这次她去见了“世面”。
还有一个特别之处,就是她不记得昨晚进了那卧云泉馆后的事,她只听季嬷嬷是首辅送她回来的。她长这样大,以前还从未真的喝醉过,心里有些懊悔。
第29章
季嬷嬷有些话想问,是关于自家姑娘和首辅的,又一时不好开口。她还在犹豫,陆莳兰已出门了。
御史的编制员额有限,人不多,御史们时常忙不过来,便让书吏帮忙查账。今日,陆莳兰要派两组书吏例行查阅两部账目。
陆莳兰便教一名新来的书吏道:“你去查账时,要注意看建账是否合章程,是否有混合建账核算。还要注意款项划转是否合规,有无虚列支出,事由不实,变相报销违规支出,或是“二次报销”,明显不合理的开支等。”
“账务处理上,也要看是否及时,账房条目是否准确,可有白条入账,支出摘要不明,报销的手续不齐等情况……”
最后道:“若发现有不当之处,先摘录回来告知我。”
“是,御史。”那书吏拿册子飞快记录下来。
交代好对方,聂书云便过来了,对陆莳兰道:“御史,我已经打听到,毛大人几乎都是去‘致广银号’。”
说起致广银号,京中任谁都对它的名声不陌生。这家银号,资本雄厚,正规诚信,声誉颇佳,背景势力颇深。在本朝银号中居首,是许多勋贵官员和商贾富户,包括各个商埠与外邦商人的首选。
聂书云又道:“只是,致广银号是何人创建的,并不清楚。”
这个,陆莳兰却是知道。致广银号霍家创建的,她不晓得霍宁珘在其中是否插手,但现在的实际管理者,应是闲赋在家的霍四爷。
这霍家两兄弟,哥哥捏着致广银号的钱,弟弟把持着国库的钱,根基已经扎进帝国命脉。
她想了想,案情并无新的进展,只有从那刑部曾先标提供的线索查一查,看看能否成为突破点。陆莳兰便让人给霍宁珩递了个拜帖,想要上门一趟。
若只看霍宁珩的气质,的确更适合与山水流云为伴,徜徉世外。即便知道霍宁珩手握银号,但他给人的感觉,依然是高雅清致。
陆莳兰到的时候,霍宁珩正巧在看她的译卷,与自己的两相结合,互作修正。便命人给陆莳兰上茶,道:“陆御史今日竟主动找我,定是有什么事罢。”
陆莳兰道:“的确如此,我冒昧上门……是想请四爷帮个忙。”
霍宁珩微微一笑:“可算找到个机会,让我也为御史做些什么。请讲。”
对上男子的笑容,陆莳兰觉有些难以启齿,但她仍是道:“我想查一查在致广银号里,关于几名官员的存款、汇兑以及放贷等情况。当然,如果……四爷觉得这样不妥,那便算了。”
霍宁珩看着陆莳兰,沉默片刻,如实道:“按理说是不可以,银号对客人的资料皆是保密。但陆御史既已找到我,我便帮陆御史查上一查。不知你是想要查哪几名官员?”
在致广银号里来去的银钱流水那样多,霍宁珩自己当然是不会过问到底下个人的细枝末节,甚至银号中有些手续只认票据票号,不记名也不认人,私密性很高。
但致广银号能有如此成就与口碑,除去背景不一般外,却也建立了一套胜过当代其他银号的运作与监管规则,霍宁珩真想要查什么,却也不难。
陆莳兰便说:“是我的上峰,都察院敛都御史毛方晋,还有之前遇害的三法司的几名官员。我将他们的名字与生庚都写在这了。”
她说着取出一张纸笺,双手递给霍宁珩。
霍宁珩接过来,目光漫过纸笺,随即唤了人,将纸笺交给对方,命其立即去办。接着才又看向陆莳兰,道:“陆御史先在我这边坐坐。他们查清楚,会第一时间送过来。”
陆莳兰没想到霍宁珩能叫人帮她办得这样快,当日就能得到消息,她来之前还以为至少得等两天,毕竟银号里的人指不定排着多少急事要事办,为她查这个却是没有毫利可获。倒有些不好意思说:“实在是感激四爷。”
“不必客气。”霍宁珩道:“只是……陆御史置身在这起案件中,要格外谨慎才是。”
都察院的大都是吃力不讨好,还可能损及安全之事,陆莳兰也有些习惯了。道:“多谢四爷提醒,我会注意的。”
霍宁珩又道:“陆御史若是不介意,可否将你译的这首佛曲,弹奏一遍。”
陆莳兰微微一怔,看看霍宁珩手中的译卷。她本来是找对方帮忙,自然不好推辞。便答:“好啊,那我只好在四爷面前献丑一二。四爷莫要嫌弃便好。”
霍宁珩但笑不语,似乎是对她的“献丑”二字颇为不认同。
他倒是没有让陆莳兰用箜篌弹奏,只让对方用了他平素惯用的那张五弦琴。
陆莳兰也认不出霍宁珩这琴的来历,只觉这琴身之木光泽动人,微香隐隐,指尖稍微在琴弦拨弄,那纯正醉人的轻鸣,便令人有畅弹一曲的冲动。
霍宁珩便见陆莳兰的手指在弦上如花绽开般起伏,技法仍是比不上含璧,却是悟性极佳,自成独特风范。庄严的佛乐,叫她奏得气势昂然,令人眼前俨然浮想九天法相。
一曲终了。霍宁珩确定了自己的猜测,转头看向一泓粼粼生辉的湖水,便有些沉默。他很少再与陆莳兰说话,只偶尔说两句。还好陆莳兰心里也揣着事,倒没有多想。
直到霍宁珩派出去的人回来,带来陆莳兰想要的信息。她看了看那明细单子,微微蹙眉,便朝对方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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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莳兰刚回到都察院,便接到旨意,要她去一趟宫里。
她到宣政殿外时,已近傍晚。萧冲邺正召两名大臣说话,正巧谢遇非也在殿外台阶下,等着面圣。她便用在公务场合的称呼对方:“谢同知。”
谢遇非看着陆莳兰,却是心里有些滋味交杂。
实则,昨夜之事……蔺深已与谢遇非交流过,说他看到的那一幕,是首辅在帮陆御史穿鞋。也是巧,正要穿鞋,就被他打搅了。
蔺深还问谢遇非:“你说说,若是你,要送陆御史回家,难道不先帮他穿好鞋?”
谢遇非想想也是,若换成自己,难道就不帮槿若穿鞋?所以,一个人就算握着另一个人的脚,不一定就是恋足,也可能是在为对方穿鞋?难道真的是他自己的思想太复杂,真的是这样?
他便悄声对陆莳兰道:“槿若,昨日,我误会你与首辅了……”
陆莳兰不明所以,也低声道:“你误会什么了?”
谢遇非闻言,这才知道陆莳兰竟已不记得泉室里发生了什么,就是说……哪怕是七爷真做了什么,对方还不知道。心中越发地急如火焚。
谢遇非也不知该不该告诉陆莳兰,他正好看到七爷像抱个小孩子似的,将她抱在腿上坐着,一手环着她的肩,一手还……
谢遇非想想,决定先迂回地点一点陆莳兰。他皱眉问:“槿若,你……对男人喜欢男人是个什么看法?”
陆莳兰略睁大眼,慢慢看向谢遇非。
皇帝这时宣谢遇非进殿,他索性先躲开了陆莳兰那复杂难言的目光,知道对方误会了……
陆莳兰独自等在外面,不到半盏茶的功夫,谢遇非便走出来,轮到她进殿。
陆莳兰都到了,萧冲邺自然没功夫再听谢遇非啰嗦,等她见了礼,便问:“昨日是槿若的生辰,怎么过的?”
“回皇上。”陆莳兰答:“是与谢遇非他们一起,在画舫上用了晚饭。”她尽量不在皇帝面前提霍宁珘的名字。
还好萧冲邺并未追问是否有霍宁珘,只是颔首道:“生辰就是要热热闹闹,开心就好。”
又取出一方锦盒,道:“这是朕的小心意。”上次召她进宫,原本就想给的,谁知一时失控,将她吓到。东西自然也没有送出去。
天子赐,臣岂可不受,陆莳兰想了想,便接过来道:“臣多谢皇上恩赐。”
萧冲邺淡淡颔首,又道:“上回在芙蓉园偷袭你的人已抓到,是五城兵马司的人买通了内侍,实施报复。两人皆已招供,只是,那五城兵马司的主使者已不小心跌下城楼死了。朕既对你说了会严惩,那便一定会。”
皇帝都给出了说法,陆莳兰自然不可能再去深究,便只是谢恩。
“你看看那可是你的鞋?侍卫在芙蓉园的花园里找到的。”皇帝又指着侧案上一个包袱道。
陆莳兰便上前打开那包袱布,见果然是自己的鞋,立即道:“是臣的鞋子,多谢皇上。”
萧冲邺便说:“槿若留下来陪朕用晚膳罢。”
皇帝笑得柔和,仿佛那天阴沉强势逼近她,想要强行看她身上伤处的皇帝,只是幻梦中出现过一般。
第30章
两人静无声息用完膳,陆莳兰吃得很少,话也几乎没有说,萧冲邺原本和缓的眼神终究微微变了变。他道:“槿若,这些菜可是不合口味。”
陆莳兰飞快看一眼他,道:“怎会,只是臣午时用得有些多了,现下不太饿。”
萧冲邺看看她,接受了这个理由,命人撤下膳,带着陆莳兰去东阁。
殿深处烛影稀疏,有些昏暗。萧冲邺甚至不敢像从前那般随意去揽陆莳兰的肩,她现在要变得敏感些,他稍微碰碰她,就令对方警惕又不安。
东阁是陆莳兰第二回来,依旧只有她与皇帝两个人,安静得落针可闻。上次她来的时候,心里还很平静。这一次却是不同,她觉得自己的心跳声亦能清晰听见。
萧冲邺却似完全不知陆莳兰的忧虑,倒是悠闲地坐到窗边,道:“槿若,将那枕下的扳指给朕拿来。”
这里既然没有旁人,陆莳兰身为臣子,自然就要负起侍君的职责。
这阁里只有一张御榻,榻上摆放这一方茶枕,她倒是不必问枕头在何处。
岂料那御榻十分宽阔,要取萧冲邺的扳指,又不能爬到上面,陆莳兰自然得弯下腰,还得使劲往里够。
萧冲邺便见她的腰身软软地塌下去,身后那曼妙动人的曲线弧度,令他几乎愣住。
他原不是故意叫陆莳兰取东西,只是他戴习惯的扳指放在榻上,今晨忘戴,便让她取过来。因他现在也有些不知如何对待她才好,有时转转扳指,能定神。
回过神的萧冲邺,手掌陡然缩紧,用力握住案沿,要把那厚实的楠木也捏碎一般……
陆莳兰已回到他面前,将那细润的白玉扳指呈给萧冲邺,他尚未去接,却听一名内侍突然在外禀报:“皇上,首辅到了。”
萧冲邺脸上的笑意终于淡去,注视陆莳兰片刻,才又有所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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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宁珘坐在殿中饮茶,是梁同海亲自为他沏的建宁先春。烟气袅袅,令男子的神色有些模糊。
梁同海略垂着首,候在霍宁珘身旁,直到殿深处响起脚步声,梁同海才后退开来。
“小舅舅。”萧冲邺不紧不慢走近。
霍宁珘站起身,问了礼,视线落在陆莳兰身上,见她神色如常,衣裳也没有任何可疑之处。才收回视线。
“小舅舅这个时候进宫何事?”萧冲邺道。他又对陆莳兰的存在解释了一句:“朕也正与陆御史议事。”
萧冲邺说完这句之后,才意识到他或许不加这一句更好。议事议到内殿去了……就算不是什么风花雪月,也多半是些闲事。
在现阶段,萧冲邺其实并不想跟霍宁珘的关系产生裂痕,但要让他克制住不接近陆莳兰,又实在太难。
殿内的气氛一时有些沉抑。不过,霍宁珘并没有追问他们议些什么,只道:“陆御史先去偏殿稍待。”
陆莳兰立即道:“是。”
霍宁珘取出一本奏疏递给梁同海,梁同海立即呈给皇帝。
便听霍宁珘道:“刚收到的,云南那边,彝族又有异动。掬炎夫人密奏,水安土司府中似有人想取代他们母子,且与缅甸勾结,暗中策动着人在边境抢掠。她忧心若是动乱一起,无法镇压。希望朝廷能及时派兵,提早镇压。”
西南的土司问题,一直很复杂,颇有些养虎为患。萧冲邺皱着眉,迅速看完奏疏,道:“才打完仗,眼看国库才充实一些……掬炎夫人此时来这封信,也不知前方情况是否真已这般险峻。舅舅的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