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新赐紫罗裙——厘梨
时间:2019-05-25 08:44:24

  以霍宁珩的敏锐,自是一眼看出陆莳兰的心神游离。她的人虽是坐在这里,心里却满满装着别的事。
  陆莳兰待人接物一向妥帖,能令她如此表现,看来是与先前的离开有关,与自己的弟弟有关了。
  谢遇非倒是有些诧异。他知道霍宁珩性情虽然不冷,但绝不是好接近的。便说:“槿若何时与四爷这样熟,我都不知道?”
  霍宁珩便道:“经你们七爷引荐,才认识了陆御史。”
  陆莳兰便也笑道:“是啊。”
  这边三人在说话,而另一边,霍宁珘也在与人交谈,突然有下属在他耳边悄声禀报:“七爷,云南那边来人在侯府求见,是因为土司府的事。”
  土司府的事可能涉及军情,霍宁珘闻言,便打算先回府。
  他当然不忘捎走陆莳兰。从阁楼下来一看,却见陆莳兰正与霍宁珩说话,便交代蔺深:“宴后你将陆御史带到侯府。”
  蔺深忙答是。
  霍宁珘又上前道:“四哥,我有事先走一步,你代我跟祖母说声。”
  知道他政务缠身,霍宁珩便说:“好,晚些我与祖母他们一道回去。”
  霍宁珘转身先走了,倒是没有看陆莳兰。
  ·
  女眷这一头,霍老夫人则永远是中心。众家女眷见了她,就跟见了太皇太后似的,无一不是上前见礼搭话。
  偏霍老夫人又慈和,更是引得众位太太跟见了蜜的蜂般环绕上前。
  而霍老夫人见了一众太太,最关心的当然还是各家的小姑娘,有没有特别优秀又可人的。
  给两个嫡孙挑孙媳,简直成了霍老夫人的一块心病。哪个老人都是看自家的孩子最好。在霍老夫人心里,自己的那两孙儿,简直是配天上王母身边的仙子也配得。
  虽说老四现在腿落下了病,但她始终相信是能治好。就算治不好,那也是瑕不掩瑜。
  至于老七,在霍老夫人眼里那就更是,只有自家幺孙挑别人的,没有别人挑他的。
  各家太太都是有心人,知道霍宁珘跟华昭郡主迟迟没有动静,自家的那就是还有希望。便都是谈笑中,便开始向霍老夫人讲起自家姑娘。
  难免就有人为了与霍老夫人搭话,一时脑子发热地问起:“四爷……迟迟还不成婚,莫不是,还念着……恪淑长公主?”
  这一问不打紧,霍老夫人的脸一下沉了,道:“说什么呢!我家老四何德何能,哪里高攀得上长公主,又几时对长公主起过心了?”
  那夫人顿时知道自己说错话,脸色苍白,再也不敢开口。
  大家便发现一惯和悦的霍老夫人今日一直没再怎么笑,直到霍宁珩亲自过来接她回府,才又面露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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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开谢家之后,陆莳兰心里忐忑不安,比她第一次去长骁侯府替陆莳安道歉时,更为紧张。
  她坐在霍宁珘书房里的一间书室等着对方,喝了两盏茶,霍宁珘才过来。
  他今日穿着身烟蓝色薄锦袍,阳光透过树荫,碎金似的筛在他的双肩,熠熠生辉般。即便陆莳兰没有太多想法,也不得不承认,这人实在是风姿独具,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首辅。”陆莳兰立即站起来行礼。
  “坐罢。”霍宁珘手里拿着东西。他自行先坐,便将一份纸质物件摆到陆莳兰面前的桌案上。
  陆莳兰侧首一看,是一份颇具年代感的红色纸件,画着花好月圆的沥彩图,写有“良缘既定,缔结永好”等字样,还记有霍宁珘与她的生辰祖籍等。正是两家定亲的合婚庚帖。一时有些发愣。
  连霍老夫人至今还不知道,这压箱底的旧物,何时被霍宁珘派人神不知鬼不觉取走。
  霍宁珘看着陆莳兰满是诧异的面庞,意味深长道:“陆大姑娘,认得这是什么吧?”
  对方冷不丁喊出陆大姑娘这个称呼,令陆莳兰一怔之后,顿时就红了脸。她心里开始琢磨霍宁珘给她看这个的用意,颔首道:“认得。”
  霍宁珘便说:“当初,陆伯爷托我将你调回京,说的可是陆槿若。”他的声音分明变沉:“谁知……‘陆槿若’竟是女子?”
  霍宁珘不笑的时候,若是再有意展露出些许威压,实在叫人的心里犹如山覆,连说话也艰难。
  陆莳兰之前已做好最坏打算,她哪里还好意思坐着,来到霍宁珘跟前,听候发落地垂首道:“是陆家对不住首辅。”这件事,的确是他们理亏。
  霍宁珘看她片刻,道:“事到如今才说对不住,实在没有意义。”他修长的手指按在庚帖上,轻点两下,道:“既然活着的人是你,而非你的哥哥,我们便来说说,这婚约该如何处理。”
  是的,终究还是要解决。陆莳兰的目光落在那庚帖上,从霍宁珘这话的语气和涵义,她自然不会妄加猜想,以为霍宁珘是看上了她。
  陆莳兰收拢双手……她觉得,霍宁珘是想与她解除婚约。他原本以为他是自由身,谁知竟发现她是女子,未婚妻还活着呢,担心她想攀附霍家,更担心被人用十八年前的一纸婚约缠住。
  她便说:“首辅请放心,婚约自然是解除的。下官任凭首辅处置,只是希望首辅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陆家的欺瞒之举。祖父年事已高……我愿代他接受责罚。”
  “解除婚约?”霍宁珘的脸色更为冷郁,他索性也站起来,步步逼近陆莳兰,道:“……你任凭我处置?”
  陆莳兰正轻轻点头,脸颊却多了几分略粗砺的触感,是她的下半张脸被霍宁珘的手猛地钳制住。对方的力气太大,她被吓得心中突突直跳。
  或许是知道自己劲儿大,而面前这少女太弱小,霍宁珘的指尖松了几分,在那腻滑的皮子上游走片刻。
  陆莳兰身体一僵,反应过来霍宁珘在做什么,双手轻颤,紧紧攥住自己的衣角。
  她也十八岁了,还审过好几次女孩与妇人被人强侵的案卷,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只是以前一直都认为别人拿她当男人看,从没有往那方面想过。
  这才意识到,一个男人处置一个女子的方法多了。若是霍宁珘真要拿她来发泄对陆家的不满,以他今时地位,她也拿他没有任何办法。
  幸而,陆莳兰很快便感到霍宁珘放开了她,他声音没有起伏,道:“下次,不要对一个男人说任凭处置的话。”
  她这时完全不敢接话,也没有抬头,而是只看着霍宁珘的衣摆。
  “你为何要女扮男装,这个问题我暂不追究。”八岁就扮成男子,这也不是陆莳兰能够做主的,现在跟她讨论这个,倒是容易引出陆家的问题,反而令她顾虑太多。因此,霍宁珘不打算说这个。
  “至于我的意思。”他慢慢道:“我给你看我们的庚帖,自然是打算履行婚约。”
  陆莳兰诧异看向霍宁珘,完全没想到他竟会这样说,而且是在她说了解除婚约之后。
  霍宁珘半边脸背着光,侧脸的线条被勾画得明晰,隽美的轮廓显得十分冷峻。
  陆莳兰便这样看着他的侧脸,一直说不出话来。
  霍宁珘被她看得面子有些兜不住,目光掠过她那张惊讶得合不拢似的嫣红小嘴,蹙了蹙眉,解释道:“祖母希望我早些成亲,催婚催得紧。”他顿了顿:“你原就是我的未婚妻。我没必要舍近求远,再去物色别的女子。省事得多。”
  原来是为了省事?不过,陆莳兰心中难免不认同,光是怎么解释她如何活过来了,而她的哥哥又消失,便是一大难题吧?更别说……
  她便说:“首辅,我……”
  霍宁珘不耐打断对方:“你担心的欺君之罪,我可以帮你解决。你家里那边,我也可以帮你搁平。你先好好考虑,再回答。”
  陆莳兰压下心中震动,只得道:“首辅,我不用考虑。家里的决定,不是我一个人能够更改的。而且……我可能不能让霍老夫人满意。”
  霍家早已不是十八年前的霍家,自己这样扮过男子,曾与那样多男人共事的,别人会对她抱以一种怎样的眼光,陆莳兰很有自知之明。
  霍宁珘沉默看陆莳兰,慢慢问:“怎么,到现在了,你还想做这个官?还打算做御史?”
  陆莳兰听懂了对方的意思。霍宁珘是说,她做这官,做这御史,带给她这样多的麻烦和危险,她还要坚持做么。陆莳兰点点头,声音不大却很坚定,答:
  “想。下官现在做得也许还不够好,能力也十分有限,但我想通过努力,为我朝政清人和,迩安远至,贡献一分绵薄之力。不枉费这些年的苦读。”
  见霍宁珘不说话,她又道:“也许……”
  “也许什么?”
  陆莳兰眼中有淡淡辉光,道:“也许,在千年以后,女子也可以跟男子一样,堂堂正正走出后宅,发挥才学,跟做男子一样凭借自身立足。”
  她这些年不是在宅院里渡过,再回复为后宅女子,又谈何容易。更何况,她的祖父安排她这个身份,原就不是简单的原因。
  但是霍宁珘这样的男人,又岂能忍受未婚妻的身边总是环绕着那样多的男性。更不能容忍,皇帝,或是别的高位者,借着她身为官员的身份,居心叵测地召见她,肖想她。
 
 
第36章 
  “想好了?那我们的婚约就不作数?”霍宁珘缓慢地问。他审视着陆莳兰每个神情,想辨认清楚,她说的究竟是实话,还是掩饰别的想法。
  陆莳兰点点头,并未犹疑。
  “好罢。”霍宁珘看着陆莳兰低垂的眼睫,道:“那便如你所愿。”
  陆莳兰正要说话,眼前的光亮却被一挡。
  是他靠得更近,他将她困在他与桌案之间,眸光里一片晦暗,声音低缓:“不过,陆莳兰,你不愿回复女子的身份,要继续做官,那便罢了。但是若让我知道,你接受了别的男人……”
  霍宁珘忽地停下话语,对说出这话的自己,勾唇露出淡淡嘲意。
  陆莳兰若是答应了他,他将她视为自己的妻子,自然是什么问题都会为她解决。
  但既然陆莳兰拒绝了他,完全没有履行婚约的意思,也……对放弃他这个未婚夫没有任何留恋,那她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他莫非还打算继续管?
  霍宁珘后面的话便没有再继续,陆莳兰却听懂了他那前半截。她有些明白了,像霍宁珘这样霸道的人,对于跟自己有过婚约的女子,多少是有占有欲和控制欲的。
  她则主动表明心迹,道:“不会的,首辅。下官自从扮成哥哥以来,没有想过再回复为女子的身份。”
  霍宁珘眼神难辨,他知道,陆莳兰是真把她自己当成个男子来看,想要支撑起陆家门庭,虽谈不上志在青云,却是个有情操与追求的。
  但世有怀璧其罪一说,陆莳兰既然生成这副模样,她即便自己不想回复为女子,可有些觊觎她的男人,却未必会允许她继续做这个官。
  陆莳兰在霍宁珘深沉的目光下,手心渐渐有些湿润,她猜不透对方现在在想什么?以后又会如何对待她。是觉得她不识抬举,从此再不理会,还是如何……
  霍宁珘只是退开两步,不再提先前的告诫,而是冷淡道:“陆御史可以离开了。你身份的事,我会保密,你大可放心。陆家过去所做的,我也不再追究。”
  霍宁珘能有今日之功,绝非靠运气,杀伐决断是刻在骨子里的。既然陆莳兰无意,他也不准备再与她有什么纠葛,让对方继续影响他的理智,甚至影响他的布局。
  陆莳兰看着霍宁珘,他虽然没有明说,但她心里也能多少猜到,霍宁珘怕是这辈子没有被人拒绝过的。她这次拒绝了他,看来是得罪了他。霍宁珘是不会欢迎她再来长骁侯府,她要再见到对方,机会也会很少。
  便说:“感谢首辅不追究陆家的过错,也感谢您近来的照顾……”
  霍宁珘略微颔首,转身先离开了。
  陆莳兰从长骁侯府离开时,也说不清心里是个什么感受,她总觉得,既似心中的石头坠地,不用再胆战心惊在霍宁珘面前掩饰身份,又仿佛,走在更加陡峭的崖边,更为心悬……
  ·
  陆莳兰第二日到了都察院,便得到消息,说是北镇抚司请示了首辅,将毛方晋的前期调查结果,移送给都察院审办。
  毛方晋当日气势汹汹,一定要将陆莳兰关进都察院台狱,由他亲自来审。
  如今下狱的却是他自己,审问的人则是陆莳兰。
  陆莳兰知道谢遇非就是想帮她出口气,对他这份义气心领了。但她审问毛方晋时很公正,倒是没有带着私人情绪,也没有刑讯逼供。
  四天,毛方晋熬了四天。他也没有想到,自己深谙审讯技巧,心理也是自诩强大,却也只在陆莳兰手底下熬了四天,便招认了。
  陆莳兰根据锦衣卫前期掌握的证据,还有毛方晋自己的口供,很快撰写了调查报告——
  “都察院原佥都御史毛方晋,利用身为御史的职务之便,私下四次泄露案情以索贿;且通过帮助被调查官员‘疏通关系’等手段,五次受贿;同时,在下属与同僚处借钱在赌场放贷……”后面则是具体的案情描述。
  至于杀人,毛方晋却始终不承认。
  陆莳兰只得先将毛方晋索贿受贿的相关案情呈递上去。
  这几日她着实劳累,谢遇非见她手里的案子暂告一个段落,便叫她出来聚一聚。
  谢遇非自是只去有档次的地方,便带着陆莳兰来到怀惠河岸边。
  倒是没有去那些过于华奢之地,只是一座名为折枝斋的雅致茶庄。
  坐下后,谢遇非便道:“这几天毛方晋的案子叫你累着了罢?早知你们副都御史让你来办,我就不叫他们移送给都察院了。”
  陆莳兰倒是笑了笑,道:“瞧你说的,三哥,我不办这个案子,也会办别的案子。”
  谢遇非点头:“这倒也是。”又道:“听说,吏部这两天在研究人事变动,槿若可以向七爷打听打听。”
  谢遇非还不知霍宁珘与陆莳兰关系的变化,只当这两人依旧走得近。毕竟,他还没有见过七爷亲自给哪个男人穿鞋,还抱着谁上马车的。槿若要打听点消息,那还不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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