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着办吧,这种事我是从来不做的,哪里知道。”陈冬梅把用指甲花染红的指甲看了看。
徐惠然又垂下了头,似乎对陈冬梅的话不在意。
蚕姐看了眼陈冬梅的指甲,瘪了瘪嘴,染得那么红,看起来就不是什么好人。蚕姐拎起了水桶:“我送到厨房去。”
徐惠然握住了木桶的边,要跟蚕姐一起拎着走。
随着徐惠然低头,弯腰,让陈冬梅又多了一个不喜欢她的理由,怎么腰那么细,定是跟那个喜欢勾男人的浪货杨如春一个德性。
“小姐,我一个人拎得动。”蚕姐力气大,拎两桶水也没有问题。
徐惠然没有说话,手却不松开木桶的壁,催着蚕姐:“快着些,不然早饭要晚了。”
二楼的刘玉秀看到陈冬梅居然这个点起床,暗骂了句,这懒人今天倒早。同时有些后悔不该躲在楼上偷看徐惠然,就怕专爱挑人错的陈冬梅会在婆婆跟前说她懒,这一下把一向任劳任怨的大嫂形象给败坏掉了。
刘玉秀匆忙穿好了衣服往外面走,心里还想着过会儿怎么圆回来。
陆琥听到动静,迷迷糊半转了身:“天亮了?”
刘玉秀顾不得回答丈夫,冲出了房,尽量不发出声,踩着小碎步下楼往厨房那快步走。快走到后院的厨房时,刘玉秀看到了同是长房的三弟妹杨如春也正扭着腰赶过来。
再一看杨如春也跟陈冬梅一样,仔细打扮过了。刘玉秀心里忍不住啐了一口,打扮时这么积极,干活时就不见影了。
杨如春家是卖豆腐的,按陆家那时的光景是嫁不进来的。可三郞陆珍喜欢,非要娶。陆琥、陆珍和陆璟的父亲那时还在,经不住陆珍要死要活地闹,还表示着从此改好,就同意了这门亲事。
以前,杨如春最喜欢跟陈冬梅比谁好看。陈冬梅再打扮也比不过,这让杨如春有些英雄无用武之地。昨夜,徐惠然一嫁进来,杨如春就给唤起了斗志,几乎一宿没睡,就琢磨今天穿什么戴什么,好衬托出她的秀美容颜来。
杨如春瞧到刘玉秀,特意把头晃晃,发髻里插着的镀金银步摇摆了摆,好让刘玉秀夸两声。
刘玉秀看到了,却当着没看到,心里又骂了句:“这个杨如春,有点钱就买这个了。也就是二弟喜欢,才宠成这样。”
刘玉秀过日子节省,私房钱全存起来准备以后给儿子读书用了。衣服打扮上,也就将就将就了。
杨如春见刘玉秀没反应,也不生气,上来挽住了刘玉秀的袖子:“大嫂,你也去厨房?”头还往左右张望了张望,“知道不,今天早上咱们那个了不得的四弟妹也早起了。咱们快走,这热闹可得好好瞧瞧。”
刘玉秀不好说她也看到了,只含糊地说了声:“今天早饭别晚了。”
杨如春看了眼刘玉秀,讥讽地笑了笑:“有大嫂在,哪天早饭会晚。再说,今天也是新媳妇做饭,再晚也轮不到你我担不是。”挽得更紧了些。
陆家富时,家里有帮佣,不用媳妇们做早饭。如今,陆老太爷说了,一切从俭,媳妇就成了佣人。唯一的老妈子郑妈倒成了打下手的。
厨房里,徐惠然已经开始做饭了。蚕姐帮着生火。郑妈已经给陈冬梅打了招呼,今天不用到厨房来帮忙。
陈冬梅双臂抱胸环在一边看,像个监工似的:“五弟妹也不让你们家多陪嫁几个老妈子来,你看,我就不用做饭,全是丫环做。”
走进来的刘玉秀和杨如春正好听到这句,都气陈冬梅把她们当丫环使,但又不好骂。一来不敢,二来骂了,就等于认了。
杨如春咬了下牙,正好看到徐惠然从缸里舀面粉的那双手,拉了下刘玉秀:“五弟妹这手跟剥出来的葱管似的,又白又嫩,可比豆腐嫩多了,拌拌正好,也不用做早饭了。”故意气陈冬梅。
陈冬梅果然气了,转过了身。杨如春笑得最大声,也最假。刘玉秀既怕得罪陈冬梅,又怕得罪杨如春,笑得尴尬,眼睛里也冒着不自然。
徐惠然侧了侧身,避开了三个人的视线,依旧从面缸里把面粉舀进盆里。
前世这样貌似夸奖的取笑听多了。最初是羞涩,不好意思,后来是气愤。死过,再活过来,只当人家羡慕,又有什么好生气的。
杨如春盯着徐惠然纤细柔软的腰肢:“五弟妹,昨晚五弟对你还温柔?”嗤嗤笑了起来。
夫妻间的事,成婚四年的杨如春已经不觉得新鲜,可对别人的却好奇。杨如春已经忍了一宿,实在想知道那位小叔子昨晚对新娘子是不是也副要死不活的模样。
如果不是面对陆璟那张阴鸷,冰冷的脸没法问出口,杨如春会去直接问陆璟,开开小叔子的玩笑。春天时,杨如春就开过陆璜的玩笑,让陆璜都有些招架不住。
现在来问徐惠然,杨如春嘴里哈出来的气都带着股偷窥的兴奋味道。
陈冬梅也好奇,可面上却表现出不屑,还撇了撇嘴。刘玉秀视线往边上看,耳朵却竖起。
徐惠然感觉到杨如春的眼睛里闪出的探询,像根锥子要扎进她的身体里,好知道昨夜的隐秘事来。她知道她们都想知道,却害怕陆璟,上一世也是从她这里打探的。
那时,她太没有经验了,慌张、不知所措,给这些人看出端倪。她们编造、四处乱传。传到了陆璟耳朵里,陆璟没去怪这些长舌妇,却怪到了她头上。
前世成亲的晚上,陆璟借酒醉睡在了书房,冷落了她一宿。今晨徐惠然重生时,陆璟也不在边上躺着,自然跟上一世一模一样,也会冷落她一生。
在陆璟眼里,她是他发迹前的污点,好像他所有的成功都是借了徐家的光一样。可陆璟逢人谈起家眷时,最爱提的又是她那位当过宰相的远祖,表明他并非全然出身草野之辈。
这世上最虚伪的莫过于陆璟了。
三个女人的好奇心,她不想满足。徐惠然往边上挪了挪,指着面粉问:“三嫂,这点面粉够吗?”
第4章 吊底汤
陆家的早饭通常是吃碗汤面。有些汤水,早上起来才吃得下,还能吃得饱饱的。男人出去做事、读书才有力气。
做多少,做什么,徐惠然不用想都知道,就像个恶梦想甩也甩不掉。现在问,不过是岔开话题。
徐惠然的镇定让杨如春吃惊,一点没新娘子害羞的躲避,倒会转移话题。不甘心地把眼睛挑了挑,哈哈了两声:“五弟妹倒是厉害,五弟可是有福了。”
“三嫂,五弟妹是读书人家的小姐,怎么会回答你这样的问题。也就是我刚嫁进来时,面子薄,也不懂,才经不住你们问,答了三嫂的话。”陈冬梅站得有些累,把小竹椅拉来,坐下。
徐惠然听到了“也不懂”,有股气要上来。上一世就是受不得委屈,听不得恶言,锋芒毕露,结果落人口实,授人以柄,最后搭上了性命。
这一世需得改改脾气了。不能明着来,得暗着来。
蚕姐单纯,但却知道这两个人定是在欺负她家小姐,跳了起来:“什么懂不懂的,老娘们的东西谁要懂。小姐,我来和面吧。”
蚕姐的动作大,手里还正拿个烧火棍。棍上的灰一扬洒到了陈冬梅的头上、杨如春的身上。
陈冬梅骂了句粗话:“样子,倷要死哉!”
要去掸头上的灰,陈冬梅又怕把戴得珠翠簪花碰掉,还有脸上也不知道是不是沾上了灰了。
“要死快哉!”杨如春慌得跳了开去,手拍打着袄子。身上的这件是借着陆璟成亲的由头才做得新衣服。现在的陆家做件新衣服多不容易。
可看着陈冬梅要掸不掸的样,心里又是痛快。让你显摆,这下可惨了吧。
徐惠然怕蚕姐吃亏,推着蚕姐出去:“去洗个手,再来和面。”又拉着陈冬梅和杨如春出了厨房,“两位嫂嫂,蚕姐她毛手毛脚,你们别怪她。脏了吗?我来帮着掸。”
徐惠然拍打的时候,故意用上了力气。
她的力气本就不大,现在就算加上了力气,也像是在掸衣服,并不能疼多少。可拍在人身上还是不舒服,尤其是头上。
徐惠然故意诚惶诚恐地说:“三嫂的衣服真漂亮,别脏了,再拍几下就好。四嫂的簪子多亮,我吹几下,这样灰就没了。”
杨如春想骂句,正对上徐惠然春花般的笑靥,再听着甜甜软软的话,出口的狠话就成了:“好了,不过是丫头……”推开徐惠然的手都是轻飘飘的,怎么这么个美人儿便宜了陆璟那个凶神恶煞。
等回过了神,杨如春又骂了句自己,做啥呀,骂人都不会了,没出息的样。
“丫头就得打,凝芳就不敢这样。”陈冬梅嫁过来时特意买了个丫头,这名也是陈冬梅起的,意思就是天下的芳香全凝在了她这个主人身上了。
陈冬梅说出这两字时,觉得比“蚕姐”有学问多了。
什么教谕家的,相门之后,看来也不过如此。只有死去的陆大爷才相信教谕比典史好。
“你别把口水喷我脸上。”陈冬梅推开了徐惠然,掏出面小铜镜来仔细瞧。
徐惠然垂着头,眼波动了动,那一头的桂花油沾了灰哪还需要吐口水。
刘玉秀真怕三个人吵起来,最后落不是的还是她这个大嫂。再看看天色,要是误了早饭,让爷爷和太婆婆感觉到了饿,还不是又得骂她。
刘玉秀后悔来厨房。可是不来,还是要怪她这个大嫂。做人家大儿媳妇的真是里外不是人。
“五弟妹,赶紧做饭吧,怕是家里人都要起来了。”刘玉秀挽起了袖子,围裙一围和起了面。
徐惠然走进来:“怎么好让大嫂来。”从水缸里舀了点水,在厨房门口那洗了下手:“大嫂,我来和吧。”
“小姐,我洗好手了。”蚕姐冲进来,把和面盆抢了过来,怕徐惠然沾了手。
徐惠然也不争,就让蚕姐和面、赶面条。她去准备面的底汤了……
“五弟妹,你做什么汤,我们也瞧瞧,正好学下言情书网人家的面是怎么做的。”杨如春走了进来,站着帮刘玉秀摘菜。
杨如春的娘家是卖豆腐的,娘家做菜什么的最喜欢用豆腐。就是煮好的面条也要加上几块豆腐才成。
陈冬梅又坐回了竹椅上:“三嫂,五弟妹肯定不会用豆腐的。”
刘玉秀想笑,杨如春这个人总是不知道斤两。人家一个是典史家的小姐,一个是教谕家的小姐,你一个卖豆腐家的往上冲,这不是白给自己闹笑话。
一碗面的好坏,汤是决定。而汤要好,就要熬得时间长。
像刘玉秀每天做好早饭后,会留一碗老汤的。省得第二天早晨起来,来不及煨汤。看到徐惠然在那吊汤,也不吱声,陆家的那碗老汤也不会拿出来,就低着头在那洗青菜。
这会儿汤煨得时间长肯定不成了,陆家三个媳妇都等着看徐惠然的笑话。
徐惠然只能想办法把汤的鲜味吊起来,那味道也就差不了多少。这个汤要是吊得太好,也会让刘玉秀不开心,何必在多树一个敌人。
江南水多,鱼虾也多,门外的河里、湖里,稻田里捞捞就有,一个铜子也不用花,还味道最鲜,对陆家最合适了。
汤煨得差不多了,鱼虾特有的鲜香味飘了出来,钻进了鼻孔。
徐惠然吸了口,十来年没闻到了。刚明白复活的兴奋和茫然又升了起来,手指尖碰到了锅盖,又缩了回来。
一直盯着徐惠然的三个人眼里都露出了一种神情,这是个不会做饭的。
徐惠然揭开锅盖,拿小碗盛了点,看着清澈的汤,拿汤匙舀了点。舌尖才触到,血液就在那沸腾。
活着真好!徐惠然把汤匙里的汤都喝了下去,眯了眯眼睛,再慢慢睁开,唇角漾出了笑。
“三位嫂嫂,你们尝尝味道合适吗?”徐惠然换了个汤匙,先递给了刘玉秀。
刘玉秀看了眼杨如春和陈冬梅,站了起来:“我得去给茁狗儿穿衣服、起床了。你们俩尝吧。”逃跑似的出了厨房。
杨如春瞧着刘玉秀的背影冷笑:“我手也不空正切着肉呢,就三弟妹替我们尝了吧。”
徐惠然把小碗递到了陈冬梅面前:“三嫂,看看合适不。”
“我可不是小姑,这口味说不准,就随便尝下。”陈冬梅拿起汤匙吃了口,皱了皱眉头:“这底汤淡了,我吃不出味来。”
“淡了?”
“是呀。老人家嘴淡,喜欢重口味的。我吃得都没味,何况爷爷奶奶呢。”陈冬梅往杨如春那看。
徐惠然也去看杨如春。
杨如春不用尝那汤,也能猜出陈冬梅肯定没安好心。至于徐惠然听不听,那可是徐惠然的事,她才不想做恶人呢。
“听四弟妹的话,总没错的。”杨如春嘻嘻笑了起来。
第5章 依然恨
“那我就再加些盐吧。”徐惠然转过了身,拿起盐罐往汤里加盐,“四嫂,加多少呢?一勺还是两勺?”
“两勺?不,三勺,要满要高出来才成。”陈冬梅盯着徐惠然的动作。加三勺盐不咸死你,就等着太婆婆陆蔡氏把汤锅往你身上倒吧。
一个敢说,一个敢加,再新熬底汤也来不及了,这天都大亮了,男人们都起来了。杨如春暗暗咋舌,这面过会儿可怎么吃。
蚕姐的面也切好了。徐惠然下了下去,滚了滚几滚就捞了起来。陆家讲究吃硬面,这样嚼起来筋道。
浇头也不用愁。昨天酒宴上剩下的焖肉、熏鱼这时正好切了,就做了浇头。
徐惠然把面在托盘上摆好,再放上了几碟小菜:“三嫂,可以端出去了吗?”
杨如春笑着不搭话。
陈冬梅催着:“当然端了,长辈们都等着呢。”
陆家唯一的老妈子郑妈来了:“早饭好了吗?”话是问的徐惠然。
“好了。郑妈妈。”徐惠然指着蚕姐手里的托盘。
“老太爷、老太太的,我来拿。”郑妈摆出了陆家富贵时的样来,接过了蚕姐手里的托盘。
蚕姐拿起了另一个托盘,跟着往外走。
陈冬梅看好戏地跟在后面,头一晃一晃,摇得珠翠乱响。杨如春走过来,拉住了徐惠然:“五弟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