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静姝微笑的看着阔别多年的父亲和蔼又温柔的抱着咱家闺女,一颗心像是泡在了温水里,松松软软暖暖和和,也就不去计较洛外婆的失言了。
宋红芳这时也迎了过来,她一身蓝布棉袄,上面还打了好几个补丁,和衣着得体的洛外公洛外婆比起来明显是个再朴质不过的乡下婆子,洛外公却对这亲家尊敬得很,当即慢慢的把时酒给放下来,郑重其事的握了握宋红芳长满粗茧的手。
“亲家母,你好啊!”
“我好着呢,你也好!”宋红芳对‘你好!你好!’这套礼貌用语还是很熟悉的,毕竟她也是一个会说‘hello’的时髦老太。
“我见到你们是真高兴啊!静姝她在信里都提过,我们这些年承蒙你们家照顾,我感激得很呐!”
宋红芳忙忙摆手,她是瞧出洛外公说这话完全是发自内心的,也很是高兴,说:“亲家,咱进屋子里去,先喝杯水歇歇脚,你们大老远的来肯定累坏了!老时他马上就回来,他知道你们要来最近可是高兴坏了!”
“行,那咱们就先进去。”
洛外婆对宋红芳神色淡淡,完全不如洛外公来得真诚,宋红芳也只装作不知道一如往常的给人请进屋子里去。
她儿子、她媳妇还有她宝贝孙女还指望住人家家里头呢,不能得罪!
时建国这时也打理的整整齐齐的来了堂屋,见了屋里头两位陌生面孔心里就有了数,笑着说:“媳妇,这就是咱爸咱妈吧?爸、妈,我是时建国,静姝她丈夫。”
“哎、哎,建国你这一进来,屋子都敞亮了不少,不错,一表人才!”洛外公前头还有点紧张,后面话是越说越溜,不过时建国也担得上一表人才这四字,浓眉大眼、个高腿长,皮肤比洛静姝还要白嫩,洛外公顿时醒悟外孙女这是遗传了她爸的基因。
洛外公放下碗,从兜里掏出一红包,塞到时建国手里,“建国,咱们第一次见面,这是爸和妈的一番心意,你快收下。”
“谢谢爸!”时建国冲洛外公笑得又真又甜。
洛外公老怀欣慰,越看时建国越是欢喜。
反倒是洛外婆暗自嘀咕时建国这女婿不懂得谦虚,像以前她给养子塞钱的时候,养子都是推拒一番才会收下的,静姝找的这男人也太直接了点。
其实时建国哪是不会推拒的人?不过冲着洛外公一腔真心实意,他客套的推拒只会让老人心里不好受,倒不如大大方方接了爽快。
洛静姝经常跟时建国提起洛外公,反倒不大提洛外婆,所以时建国对洛外公还算了解,跟他攀谈起来倒也其乐融融,跟洛外婆搭了几次话头瞧她兴致不是很高的样子时建国也歇了主动攀谈的心思,一个劲儿的和洛外公说笑。
宋红芳也不冷落远道而来的洛外婆,隔个两三分钟就给洛外婆添茶水。
气氛洽洽之际,老时家的大门被推开了,时队长提着旱烟杆子大步走了进来。
洛外公赶紧的站起来出去迎一迎。
“亲家,你快坐,快坐下!”时队长笑眯眯的走进了屋子,脸上笑容爽朗,叫洛外公一看就心道是个朴质汉子。
洛外公再次很郑重的握了握时队长的大手,面容上浮满了感激之色。
这副一看就是文化人的做派叫时队长好感激增,又亲自给洛外公再添了碗热水。接下来俩人相谈甚欢,完全没有时建国插嘴的余地,说到兴头,时队长还邀请洛外公一起去黄河堤那边瞅瞅大河,洛外公当即就应了。
两人走得相当利落干脆。
另一头林春香拉着时保国去供销社割几斤鲜肉再称几斤糕点,家里头宋红芳带着宋美兰洗菜淘米做晌饭,时建国也出了屋留洛静姝和洛外婆母女俩说说话。
惟独把角落里安安静静坐在小马扎上悄悄嘬冰糖的时酒给撂在了原地。
时酒慢吞吞的把小手塞袖子里作农民揣状,小耳朵支得老高听她妈和她外婆讲话。
“不是妈说你,你都二十多岁了怎么见着我还这副样子,我又没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这是洛外婆在说话,然后时酒就听见了她妈极轻极淡的一声笑,不管洛外婆怎么看,时酒觉着她妈这声笑代表着冷漠与嘲讽。
然后,洛外婆又说话了,“还有,你婆婆是不是不帮你带孩子?今天一看见小酒这孩子那小手脏得啊,我估摸着都是你婆婆重男轻女,要是个男孩儿,准把他照顾得仔仔细细的,能让她这么灰头土脸?趁着年轻,你再抓紧生个儿子!”
哟,这是扯到自己身上来了,时酒越听越觉得她外婆这话不怀好意,明晃晃的对广大女同胞的歧视啊,竟然还撺掇她妈再生个儿子,瞧不起本宝宝啊这是!按捺住小心脏溢出的愤怒,时酒继续作呆呆状偷听她们讲话。
她妈开口了,“妈,咱们俩十年没见,你要跟我说的竟然是‘生儿子’?”洛静姝嗤笑了一声,“你可不可笑啊?”
“我婆婆对我很好,对酒宝更是拿心肝宝贝疼,你别自己是个重男轻女的就随意把这帽子乱扣。”
时酒在心里非常卖力的给她妈鼓了掌,妈,怼的好!
“算了,我就当你是在跟我置气,不过我这当妈的还是要提醒你一句,不管怎么样都要生个儿子,你妈我就是你的前车之鉴,生不出儿子我只能去领养,可这领养的就是比不上亲生的,他靠不住啊他!所以,你还是得生个儿子!”洛外婆谈及自己的经历说得那叫一个情真意切。
时酒:“······”神他妈前车之鉴!
这番‘前车之鉴’的言论非但没让洛静姝感同身受,甚至逗笑了她,洛静姝这下是真的觉得她妈脑子彻底没救了,**到了根子上,可笑得令人无奈又讨厌,“妈,除了小酒我不会有其他的孩子,更不可能去领养,你的前车之鉴我一直记着呢。”
时酒再次搁心里头给自个儿妈啪啪啪鼓掌。
瞧见女儿神色坚定,没有半点转圜余地的模样,洛外婆这才清醒得知道她闺女说的八成都是真的,不由着了急,抓着洛静姝的胳膊急切道:“你怎么能有这种糊涂想法?你不生儿子时建国能跟你过一辈子?你以为你婆婆不逼着你生?你这是断了人家的家族传承,你、你、你!”
她外婆眼睛没问题吧?她堂哥堂姐一大堆,她妈一个不生也不会断了老时家的传承啊,时酒觉得洛外婆这个思考问题的方式很有毛病。他们老时家就她爷一个大队长算是个干部,可这大队长又不是一代一代往下传的,贫穷才是她老时家十八代代代相传的,如果贫穷也算是一种财富,或许她妈丁克才是最好的选择!
再说了,女孩子怎么了?是生来就生理有缺陷还是天生就矮蓝孩子一头?想当初那女权部落可比男权部落早了好些年呢,谁还不是从老大一步步过来的不是?怎么她外婆就一心想着男孩子传宗接代光宗耀祖反而把女性最牛逼的光辉岁月给忘得一干二净呢?时酒非常痛心的握紧了小拳拳,肥嘟嘟的脸上露出形似便秘的狰狞表情。
很好,成功打岔了准备了一肚子话要反驳亲妈的洛静姝同志。
偶然瞥见闺女小表情的洛静姝步伐飞快的走到时酒跟前,怀疑道:“是不是又拉不出大便了?”
时酒:“······”我没有!我不是!别瞎说!
时酒连忙摇摇头表示否定,但是洛静姝并不相信这个有不止一次‘前车之鉴’的胖闺女。
说实话,能在这个年代便秘的人都是大奇葩!
天天粗面粮食吃着,青菜萝卜大白菜几乎就不离饭桌,吃肉顶多是每月一次,除了过年能吃个痛快,对了,每天还要下地劳动赚工分,所以大部分人脸上都是菜色,压根就不会出现‘便秘’这种富贵病。
偏偏时酒这货不止一次哭着嚎着拉不出粑粑,惊呆了前进大队的农民群众,也心疼坏了把时酒当宝贝疙瘩的时队长和宋红芳。时酒虽然是个身经百战的优秀执行者,但是从娘胎里重头再来她就真的和小孩子一个身心了。
拉不出粑粑,对任何一个小孩子来讲,都是一件比悲伤还要悲伤的事。
大半夜的时队长去敲了姜教授的门,姜教授询问了宋红芳平时都给孩子吃了什么后,宋红芳就答鸡蛋奶粉奶糖冰糖麦乳精糖角饼干米果子猪油渣云云,姜教授沉默半晌才用一种特别淡定的语气说这是正常的,多给吃点粗粮蔬菜水果,多喝开水,自然药到病除,指导了宋红芳好几个有助拉粑粑的正确姿势后,姜教授才特别蛋疼的回劳改点。
洛静姝到现在都还能记得倒霉闺女扶着小马扎蹲着使劲儿拉粑粑嚎啕大哭的模样,所以,当再次从闺女脸上看到类似‘拉不出粑粑我好痛苦’的表情,她毫不犹豫的上前再三质问。
“如果拉不出粑粑,自己找个小马扎去茅厕蹲,知道不?”
时酒囧囧的说:“知道了。”
洛外婆十分震惊的看着胖外孙女,她总算是有那么一点儿相信老时家没亏待这孩子了,瞧瞧,这多少人吃不饱饭的时候,她竟然还会便秘!
“去外面找哥哥姐姐们玩去。”洛静姝想起还有些话要对亲妈说,陡得想起自家闺女最爱听八卦这坏毛病,赶紧催促时酒出去玩,又不放心的嘱咐了一句,“马上就要吃饭了,米果子可不许再吃了,待会儿吃饭给你夹大白菜必须给吃干净了知道不?”
得到时酒肯定的回答后洛静姝才放心让她出了屋子,关上门洛静姝就跟洛外婆提了到帝都借住的事儿。
“妈,先不提别的了,我要跟你说件事,咱们家那房子不是还回来了吗,正好小酒也要去帝都那边读书,我想着家里能不能给腾个房间出来让我们先住着,乍到帝都我也不好找房子,您看成不成?”
“这有什么,咱家那四合院那么大,你把你婆家都带去了那也够住的!”纵是重男轻女,洛外婆也还是疼洛静姝这个闺女的,再者闺女回娘家确实也属常事,她和洛外公高兴还来不及呢!
“对了妈,你怎么都不和我婆婆说说话,你看我爸和我公公处得多好,我婆婆就是看着有点凶,对我们特别好,你别一副瞧不起乡下人的样子,我婆婆就是懒得搭理你,你以为人家看不出来呢?”
······
宋红芳今天是打定主意要弄出一桌好菜色,直接把猪油罐子给拿出来了,连清炒小青菜她也给挖了一勺猪油放进去。
六盘菜挨个儿出锅,也不急着端上去,宋红芳怕热气跑了菜走味又给炒好的菜放在大锅里的蒸板上,下面是烧好还在冒热气的开水。
眼看着晌午快到了,饭菜也全都弄好了,宋红芳就准备让时建国去河堤那边喊人回家吃饭,时建国还没出大门时队长就带着洛外公两人兴致勃勃的回来了。
“爸,快洗洗手,要吃饭啦!”时建国觉着一声爸叫俩人还挺别致的,怪有趣儿。
这顿饭大家吃得都很尽兴,挑剔如洛外婆也说不出宋红芳整的这桌菜有啥不好的地方,时队长还请洛外公对斟着喝了点酒。
饭后,洛外公和洛外婆去洛静姝前两天就整理好的房间歇息,都是过了半百的老人,长途奔波说不累都是假的,宽慰子女罢了。
在时队长的热情邀请下,洛外公在这边又多逗留了三天,天天跟着时队长爬爬小坡看看河,要么就大槐树底下和人聊天,可别提多快活了。
但是洛外公的任命也就这几天就下来了,他还没到退休年纪,国家还指望他继续到校园里教书育人呢,算了算时间,洛外公准备带着女儿女婿还有外孙女向时队长一家子辞行了。
这几天搁时家住着,洛外公那是眼睁睁的瞅着时队长和宋红芳夫妇俩是如何花式宠着时酒的,内心那是啧啧不已,同时升腾起一股强烈的愧疚,决定等回到了帝都自己也得像时队长这般疼外孙女儿。
临别时,宋红芳对时酒那是一百万个舍不得啊,恨不能自己一块跟着去,时队长则是欣慰失落参半,不管他是出于何种目的疼的时酒,但疼了好几年了,谁还能说时酒的肥脸蛋没有时队长一半的功劳?这人啊,疼着疼着就舍不得了。
“建国,到了帝都给家里寄封信发个电报啥的,过阵子家里就装电话机了,记得常和家里联系!还有小酒,可别让她瘦了······”
时队长的声音在车轮声里渐渐被淹没,跑了百米远他也慢慢的停了下来。
时酒蓦地就不想离开这个家了。
掏出小手绢擦擦小泪花,时酒握紧小拳拳,胖脸蛋划过一丝坚定,憋住,不能哭,这只是她征服星辰大海的第一步!
第20章
两天一夜后,绿皮火车在帝都总站台停了下来,洛静姝拎着两大袋行李先朝外面走去,时建国主动抱起时酒跟在媳妇后面,洛外公和洛外婆也各自拎着包跟在女婿身后。
帝都这边到底是华国中心城市,前进大队就时队长独一辆的永久牌自行车搁这儿到处都是,更别提除了火车站前面又是一个公交站台了,时建国和洛外公上前去打听了一番,正好,这五分钟后来的2路车恰巧就经过洛家老宅子那块儿,一家子人赶紧大包小包的往公交站台边挤,不多时2路车稳重的身影就出现在了十字路口,大家瞅着车来了不由再往前挤了挤,这还没上车呢就跟沙丁鱼罐头似的,你挨我我挨你,好不紧促。
时酒被她爸抱上车时透过玻璃窗瞅见车上本不多的座位座无虚席就知道这下子得一路站回去了,饶是如此,乘客也一群群的冲车里挤,脾气极好的司机师傅见车里快塞满了才好言相劝没挤上车的乘客等下一班,可别以为这下一班很好等,帝都这么大,也就三百百多辆公交车,各走各的线路,一个来回下来等的可不止半小时,和气的司机师傅还在备了好几份报纸,显然挤成鱼罐头的大伙是没这兴致的,不看报,便有人寻了个话题和周围人聊,时酒耳朵尖,不费力就听见几人讨论的是“少年班”。
“听说了吗?华科大今年要搞一个‘少年班’,九月份开学,听说能进去的个个都是这个!”说话的男乘客得意洋洋的竖起了大拇指。
“这少年班我还是头一次听说,听这名儿估摸着招的都是岁数不大的孩子吧?”
“哟,这你可猜对了,招的都是少年天才,我听人讲,这招进去了可就跟大学生一个待遇,不对,这招进去了他就是大学生喽!”
······
同样耳朵好使的时建国也暗暗将这话记在了心里,咋听他都觉着这少年班是专门为自家胖闺女打造的,听这话音儿怕是今年九月一号开学,等回了媳妇娘家把家里收拾妥当了,他得打个电话回去和他爸商量商量。